书城文学半笺风流半笺痴:情暖三生的古典最美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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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一点芳心,冷落成灰(2)

晚唐时期,才子李亿入京为官,而鱼玄机在京城久擅诗名,是个人人称道的才女,与当时社会上有名的诗人都有不错的交情。后来,在温庭筠的撮合之下,鱼玄机和李亿二人一见钟情。在一个繁花似锦的三月天,李亿以一乘花轿将盛妆的鱼玄机,迎进了他为她在林亭置下的一幢精细别墅中。

林亭位于长安城西十余里,依山傍水,林木茂密,时时可闻鸟语,处处可见花开,是当时长安的富贵人家颇中意的别墅区。

在这里,李亿与鱼玄机日日相守,不管屋外尘世变迁,二人共度了一段浓情蜜意的美好时光。但是,李亿在江陵家中还有一个原配夫人裴氏。裴氏见丈夫离家去京多时,却一直没有音讯,就三天两头地来信催促李亿来接自己。无可奈何,李亿只好亲自东下将家中老小一齐接入京城,安顿妥当。

鱼玄机早已知道李亿有家眷,而接妻子来京也是情理中事,所以她没有多说什么,通情达理地送别了李郎,之后便写下这首《江陵愁望寄子安》,子安是李亿的字。

说到这里,大家心下是否有了几分了然。才子佳人的故事究竟不能个个都圆满,这才让那些稀有的坚贞爱情弥足珍贵。

李亿将家眷接来京城后,二人相安无事大约五六年光景,李亿便厌弃了鱼玄机。但鱼玄机对他仍是一往情深,为他写下很多情诗,怀念他们从前的甜蜜时光。然而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没能改变被始乱终弃的命运,她曾无可奈何地发出“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的痛苦心声。不久,心如死灰的鱼玄机在咸宜观出家为女道士,并将原名鱼幼薇改作鱼玄机。

又要老生常谈地提起那句“自古红颜多薄命”了吗?也许这世间很多的姻缘都是个错误,人们被等待磨得失去耐心了以后,常常会把过客错认为归人,从而误了一生。正如这首诗中所说:

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生命的转弯,突然遇见了某个人。可是遇到了你之后,还是要继续往前走。彼此是两条平行线,永远无法相交的,只能不停地往前走。茫茫人海中,我们都会遇见不同的人,不同的故事,唯一相同的是彼此结伴走过一程而已。然而有多少人为这个不是归人的过客,付出了青春,憔悴了红颜,最终只剩空余恨。

一寸愁肠一寸泪

因为爱情,有了烟花散尽无情绪,愿作春风惹柳絮的痴心。因为爱情,有了人不复,一帘幽雨,愁遍江南路的感伤。因为爱情,有了为君忧愁为君笑的容颜。后来,这一切,皆在别离之后,变得烟消云散了。离别之后,唯有嗔怨,唯有愁肠,唯有热泪。王昌龄的《闺怨》把这种愁之深,怨之重描绘得淋漓尽致。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她初为人妇,犹自天真,不知离愁别绪,平静地生活在闺阁中等待丈夫。这日,见春光大好,她就细心打扮,独自登上翠楼,远望见那陌头之上柳色青青,一片大好颜色,她的内心竟无端起了悲伤:唉,当初真不该让夫婿出外觅取封侯。

又过一年,柳枝又绿,丈夫犹未归。难道她今后也要这样独自看着自己生命中的春情流逝吗?她以为,她将自己全部的爱,最好的爱都给了他,洋洋洒洒,而在他看来却也不过尔尔,难以瞩目,不及封官戴爵给他带去的荣耀。她一直懂他的心思,所以她成全他的野心,放手让他去遥远的边关建功立业。只是当时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思念得这么痛。

女人最想要的是什么,是自己心爱的人能够陪在自己的身边,一起相守到老。“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这是五代词人冯延巳的《长命女》,词中的女子所发下的三个愿望,道尽古今女子内心潜沉的悲哀和向往。

一个女子,初为君妇,于这春日宴上,百花丛中,眼波含情,唇边带笑,轻举酒杯对君发下这一生的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想来,女人的一生也不过就这简简单单的三重愿而已,而如愿以偿就真的是那么难的事吗?这种长相守对古时的妇女更是极其艰难,看看从古至今多少闺怨之词就可窥得其中一二。

她们穷极一生也难有踏出闺阁罗帏之时,在那么小的天地中,只有日日夜夜企盼一个时时眷顾时时疼惜的良人。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她们只是想寻得一心人,仰视他的面容,眺望他的背影,唯愿终身相携,不离不弃。

这就是女人的痴,终其一生也逃不脱的劫。这个世界是男人的,他们手握整个世界的生杀大权,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内心永远有着对外面世界的蠢蠢欲动,又怎会被一张情网轻易网住了脚步?这世间从此多了无数女子自闺阁中传出的悲声。

在那个朝代,也有一个女子与这位“闺中少妇”一样“同是天涯思夫人”,她就是沈如筠。她曾作过一首《闺怨》:

雁尽书难寄,愁多梦不成。

愿随孤月影,流照伏波营。

不过短短二十字的小诗,我们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在一个明月何皎皎的夜晚,沈如筠独自一人坐在空闺之中对着月亮,想到她那戍守南疆的丈夫,心中盼着能剪一段缓缓流淌的月光,连同她的深切思念寄去他的方向;可是,在这样凄清的夜,大雁都回到自己的故乡去了。这就是人们说的“断鸿过尽,传书无人”吧。想到此,她的心中更添愁绪。

然而她转念一想,张若虚不是说过“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吗?那么,她是不是也可以随着那轮月亮的清辉,将自己的思念洒泻到“伏波营”中的丈夫身上?

他们隔着万里之遥,思念难行,然而只有明月能够跨越时空的阻隔,让人们千里与共。千年以来,这亘古不变的月亮为古今中外的思人们行了多少方便,解了多少愁怨。

你看,《琵琶行》的琵琶女也是在那“江心秋月”下,诉说着对“重利轻离别”的商人丈夫深深的怨。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这琵琶女弹得一手好琵琶,又擅得一身好颜色,曾经名冠教坊,风光无限。然而以色事人,结局必是色衰爱驰。待到年岁长,颜色改,风光不再,只得“嫁作商人妇”。商人唯利是图,又怎会在意那些儿女情长?

正如李益《江南曲》所写:“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这女子嫁给瞿塘的一个商人,谁知他生意繁忙,常常错过他们相会的佳期,留她一人独守空闺。她的心里当是十分不平的,于是就咬着牙,恨恨地道:你看潮水每日的涨落都极其守信,有规律,早知如此,当初就嫁给弄潮之人算了。

末一句只可看做是她的荒唐之想、无奈之言,却真切地表明她的怨、她的痴。正与张先的“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见这两首诗,两个女子正是同病相怜。

世间女子的嗔怨,都源自于爱情。因为爱情,总有一抹忧愁。因为爱情,所有的别离与相聚也令人心照不宣的忧愁起来。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这一抹青灯下,泪眼相顾的离别愁绪,有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执着。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散落在楼前的旧思新愁,于凝眸之处的等待,不期而遇的相遇,也就自然而然的愁更愁。黄花下,憔悴的人儿,独自徘徊有谁与之堪摘。试问这般剪不断。理还乱的相思绪,有谁可解。迢迢春夜,陪伴自己的却只有一寸愁肠一寸泪。

谁知恩断苦,夜夜盼君到天明

对女人来说,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与自己心爱的人双肩相并,促膝相对。就这样慢慢变老。然而,多少女子却不能实现这一目的。曾经风花雪月,如今却物是人非。命运把两个人生生扯开,远的像是两个空间。韶华流逝,把暖暖的拥抱刻印成一个人琐碎的影子。岁月蹉跎,仍在一个落叶的世界,守望一个盛开的季节。这是《后宫词》里宫女怨的真实写照。

泪湿罗巾梦不成,夜半前殿按歌声。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这不过是宫中再多不过的一个女子,一心企盼君王的到来,奈何这偌大的宫内还有三千颗同样的心在做同样的企盼。如果,那位君王从未注意过她,倒也好,她依然是那个天真不知愁的少女,与其他宫女一样,虽然会寂寞到白头,却也自有属于自己的安然和自得。

现如今,因为那位君王的偶然兴起,她的世界全然被颠覆,她的心再也回不去当初的轻眉淡眼、无绪无波,然而她又没有足够的姿色或手腕让君王专宠她一人,最终只能够夜夜泪湿罗巾,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这样凄清的夜,却衬得不远处的灯火更加灿烂,欢笑笙歌时不时随风飘至,她知道,在那欢歌笑语的中央,正是她日夜思念的人。只是,她除了占据一个妃嫔的头衔,再不曾与他有任何瓜葛,纵使他在那片灿烂处回眸,看见的也不会是她。

她对镜自照,光滑的肌肤,如云的秀发,正是最好的年龄,却得不到最好的爱情,依熏笼独坐,望到天色微露初光也看不到等的人来,就知,他不会再来了。不论是妃嫔,还是寻常女子,身为女人的悲哀就是她总认定她的男人就是她的世界,却始终看不清,男人的世界不只有她。

张爱玲在《有女同车》的末尾慨叹道:“女人……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现代的女子如此,古时的女子尤为是。她们被数千年来约定俗成的礼教规范层层裹缚于一个巨大的茧内,而她们端坐其中,终生不得见天日,以为茧内就是所有的天地,而深宫中女子的天地更小。她们每日行走坐卧都不离那个金碧辉煌的牢笼,而她们在这个牢笼里只为一个目的——取悦一个男人。

自周朝始,帝王的后宫,就设有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女御,共计一百二十一人。这只是有官级的人数而已,到唐玄宗时期,后宫女子增至三千,白居易诗中的“后宫佳丽三千人”并非约数或虚夸。

这三千女子心之所向的男人是九五之尊,帝王之躯,拥万里河山,处万人之上,周身挂系芳心无数,而坐拥天下美人更是他专属的权力,而作为帝王,就算他抖落芳心,任其委地,一样是不容人指摘的。古时帝王怕是自私男人的集大成者,禁锢、玩弄女人的身心,却又粗心大意地不肯守护,可是,谁能指望一个帝王痴情专一,独独钟情于一人呢?众女子能做的,只有独自品尝这萧索凄清的况味了。

电影《游园惊梦》中,荣兰问翠花:“你最想要得到的是什么?”

翠花淡淡地答道:“有人关怀,惦着我。”

“那得月楼里的那些狂蜂浪蝶呢?”

“他们只是欣赏我,想占有我。”

她是得月楼里名头最响的古翠花,多少男人掷千金、散家财,只为博她一笑、一回顾。风月场中无真情,所以她不曾被浮华蒙眼,心下清明:一个女子所求的不过是一份静如止水、轻如空气的关怀与惦念,不必惊天动地,也不必轰轰烈烈。

谁说女人贪婪如饕餮,她们要的再简单不过,世界大千,只那一人关怀她,惦着她,就足够。正如当代诗人舒婷的诗中所写: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纵河山万里,华服美饰,又怎比得上心爱之人的温暖怀抱。自身的金银珠宝,家人的高官厚禄,众人的奉承巴结,只是满足了虚荣心而已。而爱情能够抵御浊世的所有虚荣和诱惑,一个真真切切在爱着的女人不会有任何与爱情无关的虚荣心需要填补。

而男人却不同,他们在妻贤子孝之外,还希冀功名利禄、锦衣玉食、香车美人那些更上层楼的追求,而平凡女子对爱人仰望一生、投注一生,无非是想得到一对一的挚情、忠诚,这就是历经千年,女子从未更改的初衷。

宫闱之内怨多,若清点封建时代的宫怨诗词,就会看见,多少红颜在那一片围墙后悄无声息地萎了、谢了,化为灰,化为烟,一点渣滓都不剩,白居易笔下的这名宫女也不过是浪淘沙中的一粒。唐代诗人顾况有《宫词》一首,也在替寂寞宫人鸣不平,与白居易诗有异曲同工之妙。

玉楼天半起笙歌,风送宫嫔笑语和。

月殿影开闻夜漏,水晶帘卷近秋河。

入夜之后,玉楼笙歌渐起,而她,久不成眠,孤身凭栏而立,听着随风飘送过来的妃嫔们的娇声笑语,那一切都与她再无干系。她只有将自己锁闭在深宫之中,静听着漏壶滴水的声音,却又不禁卷起水晶帘,向那笙歌处遥望。

两首诗都是以新人之欢笑映衬旧人之寂寥。世间之情转爱移对于帝王再平常不过,偌大的皇宫,总是倏尔这儿歌,倏尔那儿哭,深宫寂寥在此时更添寂寥。

在幽深的后宫之中,身与心都被囚困住,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一个男人,并独自忍受等待中所生出的种种寂寥。

其实,等待一个男人并没有多痛苦,真正锥心的痛楚是等待心爱的男人从百花丛中流连而来。若一个男人身上挂系的芳心太多,一个女人的付出就没有珍贵的价值,反而显得廉价,天长日久,不但再也寻不回挂在他身上的那颗心,连自己也会找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