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啥事?!老子杀了人,然后自己打电话报警,等着他们来抓?!”宋雷不知道是在问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难道你还有其他选择吗?”罗诚彬靠在墙上,用手捂着仍然疼痛的小腹。
宋雷不再犹豫,连续按下了110三个数字,他看到通话器屏幕上显示“接通中……”的字样。
罗诚彬一面听着宋雷在电话里向警方报告着,一面用手揉着太阳穴。不一会儿,他听到宋雷结束了通话。
“还有一件事没解决。”宋雷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哦,什么事?”罗诚彬抬起头,却一下呆住了。只见宋雷手里举着那把刚杀了池敬文的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眼睛里是与刚才杀死池敬文时一模一样的冷酷目光。
9
警方赶到现场,很快找到了那扇紧闭的铁门。宋雷在报警的时候告诉了他们煤气泄漏的事,因此他们知道不能用撞击的办法打开门,否则金属撞击出的火星会引发煤气爆炸。还好,警方很快注意到铁门并不是用铰链固定在墙体上,而是用两个插销,插销用几颗螺丝钉固定在墙上,很容易卸。不一会儿,警方便卸下了铁门,戴着防毒面具冲进室内,一幅血腥的场景展现在大家面前。
一个人浑身是血倒在墙角,腹部显然被剖开了,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在另一侧墙边倒着另外两个人,身上都带着血迹,但都活着。其中一个肩膀处有明显伤口,在流着血;另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坐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两人都快失去意识了。
警方迅速控制了现场。他们先将已死和没死的三个人抬上了救护车,再用一个长扳手关闭了煤气罐,然后架设起一架吹风机,将室内的煤气向外排,让室外的空气快速进入室内。二十多分钟后,室内的煤气基本排空,可以安全进入了。爆破专家仔细检查了煤气罐阀门上的导线,确认它没有连接任何爆炸装置后,把导线剪断,然后把煤气罐抬到了室外。
“真够血腥的!”检验科的赵均平看着现场,皱了皱眉。他从警十来年,如此恐怖惨烈的现场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两名今年刚从警校毕业的年轻警察,明显没有心理准备,从他们的表情能看出,他们俩尽了极大的努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当场呕吐。
“怎么感觉这个现场跟一部电影很像?就是那个……名字是什么来着,我怎么记不得了。”说话的是年轻警察中的一名,名叫陈凯。
另一名年轻警察脖子上挂着照相机,一面对着地上的那块木板按了下快门一面回答:“《电锯惊魂》。”
“没错,东子!就是它。”陈凯用手指点了点东子,东子的大名叫顾震东。
“那片子七八年前看的,最后一段情节好像是:原先躺在地上的那人其实根本没死,所有的事都是他策划实施的。”陈凯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挂钟从墙上卸下来,挂钟后面连着半根导线。
“这段情节肯定不会发生在这里了。”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跨进门,接着陈凯的话说道,“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在我们赶到之前已经死了。”
室内的警察不用抬头,听声音就知道进来的是云门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副队长郑周。
“郑队,你以前办过这么血腥的案子吗?”陈凯问道。
“办过。”郑周一面戴上手套一面说,“刚进队没两年就让我赶上一回。一个男的整天虐待他老婆,后来那女的受不了了,找了把杀猪刀把她丈夫给砍了,砍了整整三十七刀!现场那叫一个惨!我到现在还记得。”
“刚把那名死者抬出去的时候,我大概看了看他的伤口。”赵均平插进话来,“那些伤口与另一个人手腕上固定的那把刀的刀口基本吻合。虽然还必须等检验之后才能下结论,但我估计,死者是被那把刀杀死的。”
“而且,”陈凯补充道,“你们注意到了吗?没死的那两个,都有一个手腕上套着一个钢管。看上去,他们俩的手原先是被铐在一起的。”
“嗯!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郑周说,“那个戴眼镜的人手腕上的钢管上有一个焊接点,原先应该是有什么东西焊在上面,后来断裂了。我估计,那两人套着钢管的手与那把刀原先是被固定在一起的。”
顾震东抬起头看着大伙,说:“我有个恐怖的推测,有人把那两人的手与一把刀固定在一起,然后制造煤气泄漏,迫使二人杀死那名死者,从他的腹中取出通话器报警自救。”
“听上去怎么越来越像那部电影了!”陈凯皱着眉头说。
池天海坐在公安局刑警大队的接待室里,桌子对面的郑周把一杯热水递到他手边。池天海没接,尽管他此刻觉得浑身冰冷。
郑周把水杯放到茶几上,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说:“小池,基本情况就是这样。我知道你的心里现在很难受,但是我们不得不询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池天海用手擦了擦眼睛,点点头。
“根据你的了解,你父亲平时有什么仇人吗?”
池天海想了想,说:“没有,至少在我看来没有。我父亲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我想不出他会得罪什么人。”
“你们家的亲戚朋友里,有没有谁和你父亲结怨的?”
“有一个,但是……”池天海迟疑了片刻,“那人是我舅舅,患有抑郁症。我母亲还在世的时候花了很多时间照顾我舅舅,曾经有段时间,我父亲因为这个与母亲闹得很僵,我舅舅也因此嫉恨我父亲。后来我母亲去世,我父亲也许是因为觉得歉疚,从此改变了对我舅舅的态度,对他非常好,经常带他去市里的医院看病。但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觉得,我舅舅可能还在恨我父亲。”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大概两个月前,我父亲把我舅舅接到家里来住,打算第二天带他去看病。晚上我路过舅舅的房间门口,无意中听到他在里面自言自语,说什么‘杀死你!’、‘杀死你!’之类的话。第二天早晨,父亲带舅舅去看病,我在舅舅的床底下发现了母亲和父亲以前的一张合影,父亲那一半被刀戳了十几个窟窿!”
“你能肯定是你舅舅干的吗?”
“能。”
“为什么这么肯定?”
“从那些窟窿的形状和相片正反面窟窿附近的破坏程度看,能看出是个左撇子干的。我们家的亲戚中,只有舅舅是左撇子。”
郑周不禁看了池天海一眼,心里不大不小地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竟有这样细致的观察力。
“后来你告诉你父亲了吗?”
池天海摇摇头,“没有。我不想伤父亲的心,毕竟他为了治好舅舅,花了不少精力。”
“你认为是你舅舅杀害你父亲的吗?”
池天海没回答,却反问郑周:“我父亲是不是中了不止一刀,流了很多血?”
郑周没想到池天海会问这样的问题,犹豫了一下回答:“是的。”
“那样的话,不会是我舅舅干的。他晕血,看见一点儿血就会晕。如果是他用刀杀死父亲,刺完第一刀,看到血出来他就会停手,而且很可能会晕过去,不可能再继续下面的动作。”
郑周再次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这个小伙子似乎有着异于常人的冷静,亲生父亲被如此残暴地杀害,他竟然仍能平静地讲述分析“下面的动作”。
郑周不再提问,起身对一名警察低声说了几句,那名警察转身离开,不一会儿,手里端着一个小纸箱回到接待室。
“这些是你父亲的遗物,”郑周对池天海说,“可惜现在我们还暂时不能交给你,因为它们是我们破案的重要线索。这些应该是你父亲平时随身携带的东西,你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
池天海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查看了一遍。东西不多,一个半旧的人造革钱包、一块国产电子表、一支蓝色圆珠笔、一本记事本。
池天海又在箱子里翻了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郑周见状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是,应该还有一件东西。”
“是什么?很贵重吗?”
池天海摇了摇头,“不,不是很值钱。是一件我们家祖上留下来的小饰物。”
郑周问道:“会不会你父亲没把它带在身上?”
池天海没说话,反问郑周:“你肯定这些就是在我父亲身上和在现场发现的全部物证吗?”
郑周以前从没从一位受害者家属的嘴里听到过“物证”这两个字,不过他已经不打算惊讶了,只是点点头,“我肯定。”
池天海没作声,把纸箱推还给郑周。
10
警方先审问了罗诚彬。罗诚彬讲述了从自己被绑架到宋雷报警前的详细经过,对自己不愿意杀死池敬文的过程作了尤其细致的描述,最后说:“宋雷杀死池敬文以后,我原以为一切快结束了,一直在心里祈祷希望警方能在煤气把我们熏死之前赶到。万没想到,这个时候宋雷突然举着刀向我逼过来,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想把我也杀了,这样一来现场将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一切死无对证。我就跟他扭打起来。因为我和他之前消耗了不少体力,因此这个时候都有些力不从心。好在最后,我稍微占据了上风。宋雷见无法得逞,突然刺了自己肩膀一刀,我吓了一跳,就停了手。就在这个时候你们破门而入。我在警车上才想明白,宋雷刺自己一刀,是企图栽赃陷害我,让你们误以为是我想杀他。”
郑周问:“你们三个觉得是那个叫田宗的策划实施的这一切?”
“对,几乎可以肯定是他。”
郑周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女警飞快地记录下罗诚彬的证词,继续问道:“还有什么情况需要告诉我们吗?”
罗诚彬迟疑了一下,说:“有。池敬文临死前,哦,不!是宋雷刺了他一刀以后,他情急之下说出了三个字。我猜,这三个字与他提到的那个秘密有关,他是想以此换取宋雷不杀他。”
“是哪三个字?”
“Ding(丁)、Xi(西)、Gu(古)。”
女警抬头看了一眼罗诚彬,问道:“是哪个Xi字?”
罗诚彬说:“这我也不知道。”
女警又问:“他的普通话标准吗?”
“很标准。”
女警不再问,在本子上写下了“丁西古”三个字,然后在后面打了个问号。
郑周问:“宋雷听到这三个字了吗?”
“听到了。”
“他是什么反应?”
“因为当时煤气已经开始泄漏,他一心想逃命,根本不关心这些。不过,他答应过池敬文,如果池敬文说出秘密,他会让池敬文死得很快,减少痛苦。宋雷他……实际上履行了承诺。”
“你讲一下宋雷动手的细节。”
罗诚彬的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表情,讲述这样血淋淋的细节并不是听上去那么容易,即使是对于一位医生来说。他尽量挑选着听上去平和的字眼完成了叙述,最后说:“宋雷用那把刀刺中了池敬文的心脏部位,没几秒钟池敬文就咽了气。然后宋雷动手取出了东西。”
“关于那个田宗,你能讲讲他的情况吗?”
罗诚彬看了一眼郑周,“你知道,作为医生,我不能把病人的情况对外透露。”
郑周点点头,“没错,但有一个情况例外,就是在这个病人是犯罪嫌疑人的情况下,况且,此人目前在逃,对其他人的生命安全是个威胁。”
罗诚彬对女警说:“我能喝口水吗?”
女警走到自动饮水机前,用纸杯接了杯水,递给罗诚彬。罗诚彬一口喝干,抹了抹嘴,讲述起来:“田宗是我四个月前接手的一个病人,这是我从事心理治疗以来遇到的最复杂的一个病例。用容易理解的话来描述,田宗具有多重性格,而他自己能够在几种性格之间来回变换。目前我还不能肯定,他的这些变换是在他的主观控制之下,还是他无意识间进行的。我唯一能肯定的是,田宗自己也不知道,哪一种性格是他的本来面目,哪一种性格是他在表演。有一次他来诊所做定期检查,我发现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以前来检查,他总是沉默寡言,不愿意配合,对我提出的问题,他要么置之不理,要么回答得文不对题,这给我对他的治疗带来极大困难。但是那次,他从一进门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跟我讲述他从前的经历,而且思路清晰、逻辑严密,表达能力很出色,我甚至完全插不进话。他讲了大约两个小时,讲到某些经历的时候,他站起来在屋子里开始表演,就像一个人在演话剧,完全进入了角色,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但是,那天他走了以后,我把他的录音整理出来,把他的讲述与他的档案对比了一下,发现有不少矛盾的地方。”
罗诚彬停下来,回忆着细节和档案事实,继续说:“比如说,他说他大学毕业后在一个话剧院当演员,但他的档案显示,那段时间他是在一家工厂当工人,而且他从没上过大学。但是,他那天在我这里,讲述他当演员的时候演过的角色,项羽、李白、曹操等等,还表演过某些段落。我后来才知道,他从没当过演员,更没演过那些角色,他讲述的那些所谓‘表演经历’,全部来自他的幻想。”
女警趁空插话:“这么多内容,我没法全写下来。你诊所里有记录吗?”同时又递过来一杯水。
罗诚彬接过来喝了一口,说:“我诊所里有记录。你们去找我的助手韦雪,她会拿给你们。”
郑周问道:“田宗的这种状态,我是说处于幻想状态,是持续性症状还是有发作期?”
罗诚彬说:“有发作期。实际上,田宗平时表现十分正常,根本看不出有精神问题。可是我目前无法判断具体哪些因素能引起他的大脑被幻想所控制。另外还有一点,他对别人对他的态度极其敏感,尤其无法忍受别人说他是疯子,或者骂他疯狗。他的档案显示,曾经有一次有人骂了他一句‘回去打两针狂犬针吧’,他后来几次企图杀死对方。幸亏对方有防备,都没得手。他因此被关进精神病院,治疗了一段时间。这次,我估计也是因为池敬文骂他‘疯狗’,他才那么恨池敬文,一心想置他于死地。不仅如此,他还恨我和宋雷,于是他竟然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把我和宋雷也卷进杀人事件里。如果那个手铐不断裂,我也逃脱不了杀人的干系。”
郑周说:“我不得不说一句,如果这个田宗能策划出这样一起案子,我看他不像是个精神病人。”
罗诚彬说:“就像我刚才说的,田宗的性格十分复杂,他不犯病的时候,智力水平超过平常人。”
在郑周询问罗诚彬的同时,陈凯和顾震东在医院询问宋雷。
宋雷伤得不重,在医院经过几个小时的治疗后就没事了,虽然抬胳膊还有点儿疼,但基本不影响正常活动。
“是姓罗的想杀死我!”宋雷的呼吸有些急促,他先把自己被绑架的过程讲了一遍,然后说,“我醒来以后就看见我和罗诚彬被铐在了一起,地上还躺着另一个人,后来才知道那人叫池敬文,是个文化馆的干部。然后没多久,那块写着字的木板掉下来了,我和罗诚彬看到了上面的字,我告诉了池敬文,当时就把那家伙吓傻了。一开始,没人想杀人,但是那个煤气罐开始漏气了,姓罗的就慌了。明摆着的,不杀那个姓池的,我们三个都得死。但是尽管那样,我还是不想杀人,姓罗的非要干,我也有点儿慌,没办法,只好跟着他。整个过程基本上都是姓罗的在动手,我的手跟他铐在一起,跑也没法跑。我这人心软,连蚂蚁都杀不了,哪能杀得了人?!后来,姓罗的从姓池的肚子里取出那个装置,激活了手机,我用它报了警。没想到,他也想干掉我,我就和他扭打。打来打去,把手铐给拧断了,刀偏偏在我这一段。你别看姓罗的是个知识分子,可是他一点儿都不文弱,拼到最后我已经拼不过他了,姓罗的攥着我的手刺伤了我。他还想接着下手杀我,你们就来了。多亏你们来得快,不然我非死在那家伙手里不可!”
陈凯问宋雷有没有其他情况,宋雷摇摇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第二天上午,技术科做的对手铐的化验分析报告摆到了刑警大队的案情分析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