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岚不甘心掌握着陶德凯的把柄却无用武之地,更不甘心陶德凯真的对我产生了感情。陶德凯对我的好让她嫉妒,我的幸运也让她嫉妒。从她介绍柳悦尔和陶德凯认识,陶德凯却表现出对我的浓厚兴趣开始,她就已经十分不爽了。她在柳悦尔面前挑拨离间,让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这些年她的不甘心和嫉妒,更使她长期处心积虑地窥视我们婚姻的漏洞。那些惹得陶德凯心生烦躁的关于小陈的传言,正是她散布的。她诋毁我步入婚姻的初衷,使本来就因隐疾而紧张的陶德凯相信了。因为她的不断离间,内外交困的陶德凯愤怒地向我挥起了拳头,致使我们之间一步步走到闹翻的地步……
我无法面对这样的真相。我原本以为是孟樵在使坏,没想到却是舒岚。真的是人生如戏,我甚至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尽管只有她知道陶德凯另外的手机号。
我回想起后来查看的陶德凯态度大变的那个法制节目,说的是一个江湖游医声称包治不孕不育,自己胡乱配了药,高价卖给患者,结果严重损伤了患者的身体,让他们一个个雪上加霜。后来东窗事发,大家才知道游医害惨了很多人。面对采访镜头,患者们说起此番遭遇,一个个欲哭无泪……
我咨询心理医生时,医生做出的判断不是没有道理,但我没有细想,只是恼怒孟樵的态度,决定不再管陶德凯的任何事。
我想起陶德凯吃的那些药丸,想起他服药后不适时会紧紧地抱住我,告诉我他没事,很快就会好的。他一遍遍地说着一切都会好的,现在想来,他其实是在鼓励自己,相信自己会治好的,会给我想要的生活。
我不知道自己的愿望、自己想要的生活,给了他多大的压力。他不想让我知道他的隐疾,可他又一直在等我发现他的秘密,然后宽容他、理解他。可我一味沉浸在自己的计划里,从来没有关心过他,他以为我无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我在一步步地逼他,他以为我在假装不知情。
“陶德凯是我逼死的。”我执拗地探寻出的真相,沉重得令自己无法呼吸。
因为需要用钱为陶德凯操办后事,孟樵陪我去了银行,在输入陶德凯说的那个密码后,我们轻易取出了所需的钱。之前,我从来都没有想到会是这组数字。
前同事们都来了,卢冉悄悄对我说:“听说他是自杀的,之前还进过精神病院?我早说了那人不正常,看我说对了吧,是不是丑行暴露了脸上挂不住了啊?其实你当初知道后,就该麻利地和他离婚的,这样对你以后再找,也不会有太多影响,你干吗要和他耗到最后呢?不过还好你没有孩子,还是能找到条件差不多。对了,我手头现成就有一个……”
我冷眼看着她,她讪讪地道:“我提的不是时候,咱们回头再说吧。”
孟樵在旁边听到了卢冉的话,面若寒霜。在她告辞时想回头和我说话的瞬间,突然摔倒在陶德凯的照片前,她乍一抬头的刹那,吓得面如死灰,爬起来狼狈地跑了出去。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摔倒。在场的人,只有我目睹了孟樵快如影子的轻轻一绊,从他出脚到收脚,不足一秒。
我的公公婆婆都赶来了,一个个伤心欲绝。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多么残酷的事。婆婆拉着我的手,眼泪纵横,“雨恬,我把德凯交给了你,你怎么就没有照顾好他?我们一直和他说,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他就是什么也不做,我们也还养得起他,可他就是太要强了,什么都想最好,他就这样把自己给逼死了!”
孟樵之前劝他们节哀时和他们说,因为公司遇上了一些事,陶德凯的精神上出了问题,在治疗期间意外出事了。
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我又能和老人们说什么呢?在我和陶德凯闹僵的时候,我没有想过找人求助。我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一步步地把陶德凯还有自己逼到了今天的地步。
老人们要走了,“人都没了,我们什么也不说了。你要是心里还有我们,有时间就来个电话。德凯留下来的钱和东西,我们什么也不要,你留着做个念想吧。”
在两个老人的眼泪里,我受着良心的谴责。尽管我和陶德凯之间发生的事,并不一定能由别人调和。可毕竟这一切的起因是我。
送走所有参加葬礼的人,我和孟樵面对面坐在沙发上。
“谢谢你送他走完最后一程。”孟樵说。
“不要说谢谢,这一切都是我应该做的,毕竟我们曾经是夫妻,他又对我那么好过。”我不想再和他多说什么,站起来四下收拾着东西。
“你要走?”孟樵问,“去哪儿?”
我没有回答他。没有了陶德凯,我和孟樵也已经没有关系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是我问多了。你从此就可以安排自己的生活了。他留给你的那些钱,可以让你在以后过得很好。”
他不说我倒忘了,拿过自己的包,我把陶德凯的那些银行卡放在了孟樵的面前,“全在这儿了。”
“怎么,你这就要走吗?”孟樵问。
“是。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我自嘲道,“难道向每个人解释,我是怎么把生活过成了这样?”
“也许是我错了。”孟樵看着空蒙的窗外,“我以为我做出了牺牲,至少德凯可以幸福,可最终使我们三个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你做出了牺牲?什么牺牲?就算你做出过牺牲,你以为我们谁会领你的情?”我冷笑一声。
孟樵皱着眉头说:“雨恬,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刻薄?你不该是这样的人。”
“我该是什么样的人?我该是找个寻常人家,过着最寻常的生活的人。是你们把我的生活搞砸了,难道我还要感谢你们吗?”我恨恨地说道。
孟樵沉默地低下了头。
我再怨天尤人,一切也不会重新来过,“除了我的私人用品,陶德凯的东西,你看着处理吧。反正我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你还在恨他?”孟樵叫起来,“不要带着怨恨离开。有很多事你根本不知道,我本来准备让它们烂在心底的,可我想,我还是告诉你的好。你坐下,我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我不想你带着对他的怨恨离去,这对他不公平。我也不想让你怨恨我,我承受不起。很多事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以前我们都无法向你开口。”
又是隐情。这世上的事总在阴差阳错,是不是都因为那些无法道与他人的隐情造成的呢?
孟樵任凭人们误解他和陶德凯的关系,从来不作任何解释,他总觉得他承受的痛苦远远没有陶德凯多,他想用那样的方式,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因为陶德凯的不育不是先天的,而是因为他造成的。
当年他们年少轻狂,参加了一次逞强斗狠的群架,眼见孟樵已占下风,陶德凯冲过去帮他,却被打翻在地,双侧睾丸严重外伤。送到医院后,医生告诉他,他会有正常的性生活,孕育下一代的能力却受到了影响,能否治好还是个未知数。陶德凯坚持不让医生把诊断结果告诉父母。从那天起,陶德凯知道自己的人生有可能会不完整了……
“什么?他的病是小时候就造成了?”
孟樵点点头,“是,虽然当时医生并没有说太绝对的话,只说会导致少精症或无精症,生育能力低下。可坚持治疗十几年后,医生最后说没有效果了,也就意味着他丧失了生育能力。但德凯从来没有怪过我。”
陶德凯对于那件事再没提及一个字。这些年来,他宁愿独自承受来自父母的诘问和压力,承受不可道与外人的痛苦。孟樵心里也清楚,陶德凯并非花心大少,他在众多女人间的游戏,只是在寻找排泄痛苦的出口。
而孟樵这些年也并非没有女孩子喜欢,只是他总忽略不了陶德凯的隐痛,所以寄希望于陶德凯治愈的奇迹出现,并暗下决心在此之前,他将不婚不育。为此,他多年如一日地过着苦行僧的生活。甚至,他一直懊悔自己当初给陶德凯带来的灾难,专门学了跆拳道,他发誓谁也不能再伤害陶德凯分毫。可以说,传说中陶德凯的黑白通吃,那些震慑他人的行为,一定程度上就是孟樵秘密所为。这么多年来,他陪在陶德凯身边,对他无微不至地付出,就是想要努力弥补他对陶德凯的愧疚。
孟樵的心思,陶德凯并非不知。他私下说过孟樵多次,要他不必为了自己影响个人的生活。在劝说无效后,陶德凯也尽力在各个方面,回报孟樵的付出,甚至在公司财务方面,他也给了孟樵等同于他的权利。他们两个之间几乎没有秘密。
孟樵当初力阻陶德凯和我在一起,陶德凯不是不明白他的担心。只是他虽然自知无法给我想要的生活,但他又不愿让我因此离开他。他是个爱面子的人,于是他极力掩饰着自己,一直挣扎在表面上异常荒唐的风流生活和私下高价求医的压力和纠结之中。那个他秘密会见的男人,是一个国内著名的男性不育症大夫。
这是陶德凯唯一隐瞒孟樵的事。虽然陶德凯做得很隐秘,但孟樵还是得知了他和一个男人保持着很秘密的交往。他怕陶德凯因为痛苦走了极端,生活过于荒诞,有次悄悄跟踪陶德凯到了宾馆,私下买通服务台的工作人员,取得了那人的身份证信息,经过查询,得知了那人的真实身份。那年春节期间陶德凯接待的所谓老朋友,就是他。
朋友?我突然想起陶德凯说过的关于讨厌医生的那番话,“孟樵,在他出事之前,是不是又见过那个医生?”
孟樵点点头,“那是他们见的最后一次。也就是那一次,医生告诉他,说他不必再治疗了,完全没有希望了……”
没有希望,对陶德凯长期的坚持来说,是一个多么让人心灰意冷的结局。我要是早知道,就不会这样了。
这是孟樵的错!“你知道陶德凯的隐情,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如果我早知道,绝对不会像你们认为的那样逼他,他也不会变成那样。我们可以抱养一个孩子,我并不会因此瞧不起他。”我觉得是孟樵没有及时阻止陶德凯,才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孟樵哀伤地看着我。“我知道你恨我,这些都是因我而起,可我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德凯不想让我有任何心理负担,他要我忘了这件事,还要我答应他,不向任何人提及。但我知道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在他心理上造成的阴影……”他顿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他原本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因此变得自卑,这自卑只有我看得出来。当年出院返校后他每天坚持上早操,还坚持上体育课,疼得头上冒汗也咬着牙不吭声,就是不想让大家知道他的病情……每天放学路上他尖着嗓子唱歌玩,一个男同学随口说他像太监,他疯了似的冲上去和那人打了一架。要不是学校念他是尖子生,会处分他的……高中毕业聚餐,女生们说学校里唯一一个堪称完美的男生就是他,他却一脸落寞的样子……”
“这世上哪有完美的人?他太要面子了,想事事完美,这会让他活得很苦。”我已经理解陶德凯了。
孟樵点点头,“是的。这些年他苦苦隐瞒着,变得很敏感。很多时候别人原本无意的话都能触怒他,更别说嫉恨他的人有意的中伤了。他折磨过你,可他更多的是在折磨自己,他内心的压抑一直找不到排解的出口,而各种打击接踵而来,终于打垮了他……”
“我是他老婆,你应该告诉我的。你怎么就能任由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你的愚忠,毁了我们很多人。你就没有做做他的思想工作,看有没有别的化解途径吗?”我忍不住指责孟樵。
他辩解道:“我努力过,我曾经力劝他接受柳悦尔。你不是也对我曾经阻止你们在一起,怨恨过我吗?”
他说得不对,“不管陶德凯选择了我,还是选择了柳悦尔,到最后无非是我们哪一个陷入到不知情的境地,结局并不会改变。对于柳悦尔那样理想化的人,可能她还撑不到现在。”
“不,你错了,如果是柳悦尔,事情也许不是这样子,你忘了,她是个丁克倡导者。”
孟樵的话提醒了我。“对,这一点你倒是真的替陶德凯着想了,你考虑得很周全。”
“其实,我当初那么劝他,也是有私心的……”孟樵说。
“你有什么私心?你这才是真正为他好,那样他的事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掩盖过去。”我讽刺地说道。
孟樵却不太好说出口一样,停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劝他接受柳悦尔,的确主要是出于那方面的考虑。我清楚地知道爱面子是陶德凯的致命弱点,我不想让他受到伤害。但是,我所做的一切,还因为另一个原因,那也是我第一次对陶德凯有了隐瞒,我第一次有了私心,尽管我一直不愿意承认。”
“什么原因?”我问。
“我不想让他把心思放到你身上,我说柳悦尔更出色,是想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孟樵说。
“还是因为柳悦尔更合适啊,你已经说过了。”
“不,我那么做,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我自己,因为我喜欢你。”说完,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什么?你喜欢我?你是在编故事吗?”我不信。他说的这些太离谱。
“你看我像会编故事的人吗?”孟樵摇摇头,“我已经太多年不谈感情了,经过了那么多事,我再和你说起这些的时候,心里已经掀不起多大波澜了,但当时我的痛苦很刻骨铭心。我本以为自己修炼得心如止水,刀枪不入,没想到陪德凯相亲时会遇上你……”
原来,我和舒岚陪柳悦尔与陶德凯相亲的那一天,孟樵已经早于陶德凯注意上了我,只是我们没有一个人发觉。
那天在等舒岚和悦尔来的时候,我对着一辆车的车窗玻璃整理妆容,因为车子贴有太阳膜,所以我并不知道那辆车子里面有人,那人就是孟樵。他饶有兴趣地看着,会心一笑。
我帮路过的年轻妈妈哄孩子时显现的那股柔情,和小孩对我的依恋温馨画面,让他移不开视线。
我捡起小混混一路踢过来的易拉罐,他们剑拔弩张时,他紧张得想冲出来,后来我和他们巧妙斗嘴,让他们哑口无言无奈离去,他在车里笑出了声。他习惯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他意识到自己等待的人终于来了。在他鼓起勇气想过来和我认识的时候,舒岚恰好赶到了,让他放下了拉车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