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少去想当年的那些事,尤其在我和陶德凯莫名地陷入伤害与被伤害的怪圈后。只是今夜,早早睡下的麦姣可能睡姿不对,竟然打起了鼾。那种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具有很强的穿透力,切割着我的神经,让我无法入眠。
我亮了灯坐起来,却发现陶德凯竟然出现在了卧室。他站在床前,死死地盯着我。
我失声尖叫,麦姣从隔壁的客房冲了进来,她也吓了一跳,冲陶德凯嚷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怪不得她怕你,半夜三更的,你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我胆这么大也吓了一跳。”
陶德凯把外套脱下挂到了衣架上,慢慢转向麦姣,“你是不是搞错了,这是我的家,我回来还要和你打招呼吗?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把你赶出去。”
麦姣的态度和陶德凯一样强硬,“想赶我走?没门。我不是从你手里拿钱,不会听你的。我只听孟樵的,他和我说得可清楚了,我的任务就是看好雨恬。”
她把陶德凯气糊涂了,他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可能他觉得和她解释不清楚。孟樵听命于他,可麦姣仅听孟樵的,他没办法说服她。于是他只好闭口不语,从卧室里走了出去。
他没有把卧室门带上。夜里这么静,我听见他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的声音,一步步地,那声音令我抓狂,我拼命捂住了耳朵。
麦姣站着发愣,不知道该怎么做,刚才的那声尖叫,似乎余音未散地回响在房间里。
后来,她好像想明白了什么,“雨恬,再怎么说,这也是他家,我做得是不是太过分了?”
过分的人,是陶德凯吧。可这些,我要怎么对麦姣说清楚?
麦姣走上前,替我掩住睡衣领口处那些未褪去的伤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小声对我说:“雨恬,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总不能一辈子在这儿护着你。我不是说我不想,可这不是长远的事。我知道你这人很好,可他那么对你,总因为点儿什么吧?你不和我说实话,我总觉得那么对他,底气不足一样。”
对于麦姣的探询,我实在是无话可说,因为我真的不知道。
“你就没有问过他?”
“我问过,可你知道他说的什么吗,他说他知道我的阴谋,他不会让我得逞,他会令我生不如死。”我扯开睡衣,给麦姣看我累累的伤痕,“看到了吧,他的确是这么做的。”我叫着,说给客厅里的陶德凯听。
麦姣把我揽在了怀里,可阻止不住我愤怒的哀号,“他这算什么男人,他吃准了我无法将这些事告诉别人,总有一天我会死在他手里你知道吗?”
“不行,有什么事今晚我得给你问清楚。”麦姣拖我起来,要找陶德凯理论。
“雨恬,我们之间真到了这个地步吗?连坐在一起说说话,也成了难题吗?”陶德凯低声问。麦姣和我坐在他的对面。
“是。因为我们无法正常交流。没有哪个女人喜欢你那样的交流方式。你不是在交流,是在施虐!”我的话让陶德凯涨红了脸,几欲发作,但碍于麦姣在场,他终于忍耐下来。
我不要他在别人面前维持这虚伪的风度,我受够了。环顾着我曾经热爱的家,看着面前曾经许诺给我幸福的男人,我感到悲凉,泪眼婆娑,“陶德凯,我不愿意每天想到你连觉都睡不好,家本来是一个最有安全感的地方,可到现在却成了一个只要你回来,就让我如坐针毡的危险场所,我决定投降,我怕你了。在我们的婚姻中,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我们离婚吧。”
这是我早已有的决定,我之前一直在抱着幻想,我欺骗自己说,那只是喜欢猎奇的陶德凯在寻找刺激,制造情趣,我一直在替他的行为找合理的借口。
可后来当他一次次带着毁灭性侮辱性地把那些强加到我身上时,我才知道我的想法太天真了。没有哪个男人会对自己的老婆这样,他拿我当什么了?这种加入了仇恨色彩的行为,已经远远超出了我能承受的底线。
而且从那时候开始,我们的感情交流基本没有了。他甚至都不和我说话,面对我的痛苦视若无睹。
到了最后,他干脆把那些延伸成了家庭暴力,他将我视作他的假想敌,在那样一个个让我不寒而栗的夜里,我早已把他对我的好,一点点地支付殆尽了。留下的那些回忆,不足以支撑我在这个家里待下去。
陶德凯听后沉默了很久,后来慢慢地站起来,围着我打转,却还是一个字也不说。麦姣对他身上透出来的阴冷气息感到紧张,下意识地抓紧了我的手。
“离婚?”陶德凯站住了,“你在别人眼中的美满婚姻才进行了三年,你就准备这么放弃吗?”他猛地伸出手指,恶狠狠地指向我。
他的话那么突兀,让我听了几乎站立不稳,但我仍勇敢地面对着他,“是,我是对我们的婚姻寄予了太多的希望,可你让我失望透顶。决定离婚,是对我们这个失败的婚姻画上句号,这对我来说是解脱!”
陶德凯冲过来,把我拎了起来,“咱们两个之间,是我主动,你被动,这我承认,可我和你结婚,是为了和你一起过一辈子的,不像你,只是为了和别人争个高下!我没说错吧?你个性强,不服输,你并不爱我,你只是觉得柳悦尔什么都比你强,她又偏偏喜欢我,所以你就想在这件事上占上风。你达到目的了,你吸引我舍弃她选择了你,可你一点也不尊重我对生活的理解,一门心思只想生孩子生孩子!我们好好过几年二人生活怎么了,你就那么急着生孩子?”
“放开她,”麦姣冲了过来,“你不放我打110了。”
陶德凯松手了。我跌坐在沙发上,悲从心来。
“陶德凯,我的身世和你说过,你也该知道,我对生活的要求很低,对任何一点爱的给予,都心存感激。最初你对我的好,我不是不知道。可后来是你变了。”我把沙发上的靠垫冲他扔过去,他站着没动。
我的伤心全部化成眼泪,一滴滴地掉下来,我哽咽着,几乎说不成话,“我只是想要个孩子,这很过分吗?如果你不想和我生,如果你变心了,你可以明着和我说,我走,给你自由,可你不该那样。你整天疑心重重,伤害我的身体,伤害我的心,你是在逼我说出离婚两个字。知道吗?在你刚才说出那些话之前,我还在拼命凑起往日爱的回忆。尽管它们那么细碎,一句话就可以让它们全部抖落掉,不留一点痕迹。”
“我逼你?”陶德凯恶狠狠地盯着我,“恐怕你的心早就不在这个家,不在我身上,早就另有所属了,你急着要孩子,无非是有了孩子后和我离婚,就能以抚养孩子为名,分得更多的财产,然后带着我的孩子带着我的财产做嫁妆,去找你的意中人!你的计划也太周密了。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他吼出的,是我完全听不懂的话。
“你为什么认为我有那样的想法?这就是我们关系症结的源头吧?”我终于意识到了,“谁在引导你错误的思想,左右着我们的婚姻?我想知道。”
陶德凯不耐烦地摆了下手,“别再为自己辩解了,你再聪明,也总有比你更聪明的人,能把握得住你的思想动态。我真是被你当初的样子给骗了,以为这是一个多么渴望家庭温暖的女人,以为你会是我未来家庭最稳固的基石,没想到,我混迹女人间这么多年,最后竟然被你算计了。你最初和我结婚,是另有目的的。”
“我骗你什么了?我对你,对这个家一直是真心的,没有哪个女人会拿自己和婚姻做筹码,来换取别的东西。你从哪儿听来的奇谈怪论?”我要被气疯了。
陶德凯不想再多说什么,他回卧室取出了衣服,出门之前回过头来,嘲讽地一笑,“夏雨恬,耐心点儿,我不会和你离婚的。你就慢慢在这个家里耗着吧,还是那句话,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你不是一直说自己是被误解的吗?那好,从今天开始,你就做个样子给我看看,放心,我不会打你,也不会骂你,我会保证你衣食无忧,我看看你能在这个家里待多久,没准真是我错了呢。”
“我为什么要证明给你看?是你自己疑神疑鬼。我从来没有想过进入你的世界,是你强拉我进来的。我没有对你有什么预谋,我表现的是最真实的自己,一直都是。”我冲他吼着,歇斯底里。
陶德凯没有回应我,拉开门走掉了,留下了一屋子的问号。
这段时间我反复想,陶德凯究竟为什么突然变了。他的一席话让我回到提及孩子的事和小陈的事中……
记得我们结婚后,陶德凯晚上都尽量推掉应酬,回家陪我。以前的他是个狂热的夜店爱好者,曾经不厌其烦地日日混迹于灯红酒绿之中。他能这样戒掉外界的诱惑,守在我这个寡淡的人身边,不能不说是一个大的改变。
通常,我下班做好晚饭,我们一同吃过后,他会抢着洗刷收拾,然后两人外出散步,回到家后赖在沙发上,我靠着他翻看些书,他看些新闻资讯一类的电视节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很温馨,很默契。
“一个女人就是一所学校,你把德凯培养成了一个居家好男人。”他的朋友们这样说我,口气中不乏揶揄。
陶德凯听到了只是笑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的生活都近乎完美。美中不足的只有一点,我们一直没有小宝宝。
是陶德凯不配合,一直在推迟这个计划。结婚不久我就和他说了好几次,他却总是说:“有了孩子我就顾不上宠你了,你之前一直没有好好享受过爱,让我先疼你几年。”我不能不接受他的心意。
他也的确疼我。都说心宽体胖,还真是的,大家一直说我有个“没良心的肚子”,因为怎么吃也不会胖,可结婚三年后,我竟不知不觉间有了小肚腩。公司行政部那个号称“小喇叭”的卢冉,只要见到我就问:“肚子突出来了呢,是不是有了?”
我一脸尴尬地说:“还没有。”
她一副失望的样子,“还没有啊,那你可得抓紧点儿了,产妇年龄大了不容易生产,到时受罪的是你自己。”
之后,她依然人前人后地问,闹得最后很多同事都问过我此类话题,我都不好意思了。
后来婆婆只要打电话来,也总是和我说到孩子的话题:“你们结婚都三年了,也该玩够了,老大不小的,该要个孩子了。趁着我和你爸还能动,可以帮你们带着……”
公公也拐弯抹角地提醒我:“德凯玩心太大听不进去,你得拿主意,心里得有个数。你妈忍到现在,都忍不住了,现在天天去公园里抱别人家的孩子解馋……”
同事的话可以忽略,可公婆的话不能不当回事,他们催我,我只好催陶德凯。
“德凯,和你商量个事。”我和他说道。
“咱们家的事都由你做主,不必请示。”他和我碰了碰头。
“这事我自己可做不了主。”我笑道。
“说来听听,什么事让你为难了?”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我贴到他胸前去,“我们真该有个孩子了,反正早晚都得要的,不如早些要吧,也好给老人一个交代。”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怎么了?”我觉得很奇怪。
他发了一会儿呆,最后含糊地说了句:“你看着办吧。”
“你呀,这是我自己看着办的事吗?”我点了点他的额头,“没你能行?”
“我还没做好为人父母的准备……”他喃喃地道。
“放松些,”我笑他,“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有什么可恐惧的?”
“你确定自己想好了吗?”他问,情绪莫名低落。
“当然想好了。”我想用笑容感染他,让他兴奋起来,“我简直迫不及待了呢!”
“你想怎样?”他很紧张的样子。
我觉得好笑,“怎么了德凯?答非所问的,你是不是走神了?听到刚才我说什么了吗?我在说孩子的事,我们该要个孩子了!”
“……你看着办吧。”他犹豫了半天,又吐出了这句话。
我不由得笑起来,“好好好,那我就看着办了啊。”
我开始着手准备,为此查看了很多优生资料。我有陶德凯这么好的爱人,一定要孕育出最好的宝宝,我要让我的宝宝,不仅赢在起跑线上,更赢在助跑时。优生,先得优孕。
我的身体本就一切正常,婚后更是调养得不错,只要陶德凯的身体在我们怀孕前调理到最佳状态就行了。
我督促陶德凯早睡早起,和我一起锻炼,坚持多喝开水,保证饮食健康,每天开窗通风,积极预防感冒,保证室内休息的环境良好。
陶德凯虽然不主动,但还算配合我,我们两个饮食起居规律,身体状态良好,本来已经具备了怀孕的条件,只是那段时间陶德凯的情绪一直不太好,总是很焦虑,很急躁,火气很大的样子。
“德凯,是不是公司遇上什么事了?”我小心地问。
“没有。”他有些闷闷不乐。
“可我看你最近好像有心事。”
“没什么。”他不肯多说。晚上睡觉的时候甚至背过身去,对我很抗拒。我们连房事都没有,更别说怀孕的事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好私下问孟樵公司是否有麻烦。
孟樵说,公司正常运转,真没什么事,“不是你们两个闹矛盾了吧?”他问。
“我们正准备要孩子呢,会闹什么矛盾?”我很烦。
孟樵哦了一声,没再多说。
我也想不明白陶德凯那样子是为什么,只好归结为他进入了情绪低谷期。
“德凯,等过了这一段儿,我们再要好吗?”我好言好语地说。
“嗯。”他答应了。
接下来我耐着性子不再提及此事,等着他走出情绪低谷。
陶德凯在紧绷了一段时间后,慢慢放松下来。
“德凯……”一天晚上我依偎在他胸前。他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想要什么。
“我最近抽烟喝酒挺多的……”他却一下推开我,神情有些古怪。
“哦,这样啊,那是不利于优生。”这个道理谁都懂,“德凯,你得把烟酒戒了。”我对他说。
“好。”他答应了。
只是说归说,我很快发现,他不仅没有戒掉,还变本加厉,抽烟抽得更厉害了。每天只要回到家,就会点上烟,一支接一支地抽,心事重重的样子。
“德凯,你怎么了?”我不安起来。
“没什么。”他把烟头摁灭。
他拒绝回答,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雨恬……”睡觉前,陶德凯看着我,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话就说吧,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我鼓励着他。
“……你很喜欢孩子是吧?”他终于问道。
“嗯!”提起孩子我就忍不住地笑,“卢冉今天还说我呢。”
“说你什么?”
“她说我这么爱孩子,天天念叨着,是应该要了,晚了对身体不太好。”我笑道。
“是啊,她说的很对。”他把我搂在了怀里,抵着下巴,像在出神。
“那我们什么时候要呢?”我有些苦恼,“爸妈说你从来不接这样的话题,他们知道你忙,不好催你,就老催我……”
“让你为难了。”陶德凯抱紧我,喃喃地说,“都是我不好。”
“也不能全怪你。这两年正赶上经济危机,公司难免会受冲击,你工作压力大,精神紧张,现在说孩子的事,也许不是时候,不行我们晚些时候再说。”我还是体谅他的。
说完为了彻底打消他的紧张情绪,我补充道:“最近我都不会再提这事。等到我觉得合适的时候,我们再要。咱们可说好了,到那时你可不能再推托了,要不然我没法交差。”
陶德凯面对我的通情达理,居然红了眼眶。
我不逼他,可来自外界的压力却来了。
陶德凯的公司有个大客户姓杨,四十六七岁,是个很粗俗的男人,他在娶那个二十出头的小媳妇时,在结婚仪式上有很多雷人言行。“那样的人你最好别遇上,说的话污人耳朵。”陶德凯说,“我们和他打交道是为生意,没办法。”
想躲的偏偏躲不过去。姓杨的结婚没多长时间就得了个儿子,邀请大家正月十六去喝满月酒。结果当天他因自己年近半百喜得贵子喝高了,拽着陶德凯他们一起唱歌去,还非要陶德凯叫上我,说还没有见过我。
这种场合我是不愿去的,我从来不掺和陶德凯生意上的事,再说那人口德不好,我不想去找罪受。可姓杨的不依不饶,陶德凯没办法,只好打电话叫我过去。
本以为和他打个照面,敷衍一下就能闪人了,没想到姓杨的拉着我不让走,“我侄儿呢,叫他来,我得给他发压岁钱……”
拉拉扯扯的我很烦,就简单告诉他说:“我们还没孩子呢,等以后有了孩子你再发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