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还“研究研究”!尤雅茗也知道,这个“脓包”乃其年迈父母的心头肉,惹着了他,自己就离搬家不远了。于是一方面强令自己噤声,以免话多有失,另一方面加紧了在朋友圈子里搜寻新房子的步伐。
仿佛是黎明前的黑暗,尽管已经稳稳透出一个灿烂的黎明,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的那份瘆人的寂静却让人不由得胆战心惊。一个星期平安无事,最后的时刻还是来临了。
2008年7月14日晚上,尤雅茗来例假了,突然大量流出的血几秒钟的工夫就浸透了裤子,竟然连椅子都弄脏了。当时已经是深夜11点,尤雅茗无奈只有起身清洗,要不然第二天还要把裤子扔了不成?牛仔裤坚硬的质地迫使她不得不把局部的污渍用手洗后丢到洗衣机里。
尤雅茗知道已经很晚了,但也没办法。她用一块小软布把永远松垮关不严的洗衣房的门紧紧卡住,回房睡觉了。不消五分钟,她已经游离在了梦乡的边缘。突然,房门被炸雷般敲响!尤雅茗皱着眉头,囫囵着嗓音问:“谁?有事儿能明天说吗?对不起,躺下了!”
结果传来的是鼻涕男气急败坏的叫声:“小尤,是你在洗衣服吗?”
“是。”
“赶紧关了!”
尤雅茗的嘴巴还没张开呢,他就急急地回房了。尤雅茗已经坠入梦乡的那半儿脑子还在挣扎着,狮吼般的叫声又在门外响起:“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马上关了它!”
尤雅茗仿佛是正扎着脑袋酣睡冷不丁被雄狮咬了屁股,醒了也恼了:“你关了吧,我躺下了!”当然,洗衣机在它的主人的操控下立即停止了工作。
是夜,尤雅茗明白,忍字头上一把刀,当这把刀被欺压得卷了刃,被磨砺得没了刀身,难道我还得把心亮出去被他们蹂躏不成?去你们的!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就听见房东儿子那典型的小脚女人踢毽子似的轻飘细密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下来,尤雅茗知道,他去告状了。这下子不搬是不可能了。
8
很是奇怪,早晨起床做饭的尤雅茗在厨房里没看见那个老阿姨。咋啦?是珍视自己这个好房客,还是需要好好设计一下陷害一下这个刺儿头房客?尤雅茗没时间跟他们耗费脑细胞,吃了早餐打工去了。
到达澳洲之前,尤雅茗就在网上见了很多负面报道,其中之一就是留学生中的“乱性”,记得还有专有名词叫“速食面爱情”,讲的是留学生们为了节约生活费,两人就合住了,共同承担房屋食品开支,回家有个伴儿说话,晚上有个肉体互相温暖,而且双方享有性爱。但这一切都将随着留学生活的结束而结束,甚至在随着找到了另一份距离比较远的工作而结束,更可能因为看上了另外一个异性而结束。
到了墨尔本快半年了,尤雅茗接触的留学生不是很多,但接触的几个都是勤勉、向上、刻苦、有目标有追求的好青年。于是她对自己看过的东西感觉哑然,她认为就是有那么一些人出国后,以向国内曝猛料和揭露、扩大阴暗面为乐。但尤雅茗现在在自己身边所看到的,欣的精明勤俭,婷的勉力洒脱,肖的乐观博学、娣的刻苦执着,蒙的隐忍耐劳,旭的含蓄坚韧,雪的爽快大度、泉的明确规划,等等,他们身上闪光的点点,都非常让尤雅茗感动,不禁感叹留学真的是改变一个人非常好的方法,尽管代价高昂,但绝对值得。
但是,这天尤雅茗遭遇到了传说中的留学生乱性事件。
前面说过,尤雅茗在她的朋友圈子里撒下天罗地网,想找个新房子,这天就有回信儿了。
她打工的推拿店里有个小伙子很爱蹭尤雅茗的午饭,所以刚听说尤雅茗想租房子,立刻非常热情地说:“这么巧?我正好有个朋友也要去你说的那个区,我先问问他租到了没有。”
在澳洲,同一个电话公司的电话之间通话是免费的,因为尤雅茗跟那个未曾谋面的人是同一家公司,同事自然而然用尤雅茗的手机给对方打电话。同事边拨号,边开玩笑说:“他人是个好人,我可有言在先啊,他可是挺色的。”尤雅茗在这群留学生小男孩面前常常以老大姐自居,常常从心底藐视他们,他们经历过的什么自己没经历过?有了足够历练的人才会真正做到不动声色地小瞧人。尤雅茗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来没把这些愣头小伙子放在眼里过,遂不屑一顾地扔下一句:“我都该做你姑姑啦,别跟我说话这么没大没小好不好?”
电话打通不久,对方要跟尤雅茗通话,第一句就问:“你多大了?”
本来当同事说出对方很“色”的时候,尤雅茗脑子里就迅速翻腾出了“速食面爱情”这个字眼来,所以听到这第一个问句,就立刻有点小反感。马上回:“我?我18了!”
“呵呵,那样更好!”
“啥更好啊,我可告诉你啊,你哥们儿已经把你最大的特点告诉我了,我都能做你姑姑了,你就别打我主意了。帮我找了房子我请你吃饭。”
然后双方交谈了对房子的地点、价格等要求。说完这些,他要求尤雅茗把电话给她同事,那个同事一接过去就听见对方问:“她漂亮不漂亮?”同事有点不好意思地朝尤雅茗挤挤眼说:“你放心吧,我看好的还能不漂亮?我说漂亮,放你那标准就是天仙!而且又漂亮又会做饭!”
尤雅茗在对面听着就不是味道了。等同事放下电话就问他:“你哥们儿主要是干啥的?不会租个房子还要问漂亮不漂亮吧?你不是贩卖我吧?”
同事哂笑道:“别瞎想啊,我们俩一来到澳洲就在一起,都几年了,彼此说话就这么个语气……”
尤雅茗想了想也就过去了。
结果第二天,尤雅茗要上课,所以手机关机一天。傍晚刚一开机,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我是××,打你一天电话你关机,上课了吧?”
满是关切和亲昵的问询,那语气甜腻得能拉出丝来——尤雅茗听愣了,心想,自己在这里貌似还没有能用如此亲昵语气跟自己打电话的朋友啊,这人是谁啊?
左手持着电话,忙边想边回答:“是啊。”
“房子找到了。在普莱斯顿,一个大房间,一个月500,含所有的账单。”
尤雅茗问:“有小的吗?我自己一个人。”
他就问:“你没有partner(partner在澳洲的定义很广泛,指的是同居的人,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人家这是尊重隐私,不过问你的婚姻状况)啊?”
尤雅茗回答:“没有啊,我单身。”
“那,你没有什么女朋友?”
“有,但我不想跟别人住一个房间。”
没有任何的停顿和迟疑,他马上说:“那你看咱俩一个房间行吗?”
尤雅茗无限震惊:“你说什么?不行不行不行。”
结果对方一点没有为连续并列的三个“不行”而放慢逼近的步伐,而是非常镇静和语重心长地说:“你看我们都是大陆来的,我们都知道挣个钱不容易,你一个人130,咱们两个人不就65了吗?而且相互照顾,多好?”
“不行不行不行!”
对方还是慢条斯理:“你是刚出来,还不了解,这里什么都以经济利益来衡量。经济利益说了算的,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观念还那么老土?”
“不行不行不行!”
这个人语速适中,不急不躁,颇有抽丝剥茧的毅力:“这里的人都是这样,大家只跟自己熟悉的人在一起,也不找别人,很安全的。”
尤雅茗已经很愤怒了:“请您别说了行吗?你可以找别人,但我不行!”
“我今年28岁,已经拿到绿卡了,如果我们合适我们可以考虑……”
尤雅茗终于忍无可忍,劈头打断他:“不行!我在等我的真爱。像您这样的做派,我这辈子是不会有的,所以,如果您要找这样的室友,还是另寻高明吧,我不合适。”
一声发自腹腔的嗤笑和鄙视透过长长的电话线像箭一样射了过来:“哼!都什么年代了,还真爱呢?谁会在乎你的历史?再说了,你的历史跟你的老公有什么关系?你的等待有什么价值?”
此时,尤雅茗的脑海中轮番显现了出国前那几位佯装向她伸出橄榄枝的男人的嘴脸,她的愤怒已经只剩最后的一张薄纸覆裹着,马上就迸发了。她几乎是吼道:“如果我的等待能让他的爱更浓烈,你说我的等待值不值得?我们不适合做朋友,再见!”
眼眶里的泪水被五花大绑久了,终于在愤怒中释放了出来。尤雅茗咬着牙感叹,真爱之所以难求,是因为,它每每在来临之前都给人太多的诱惑,你的爱人也许没有看到你在还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的时候为了他所坚守的一切,但你的爱的浓烈和持久,会让他如饮醇厚绵香的窖酒,受用一生。
晚上她用英文写下:I am waiting,with my broken body,intact love.(我在等待,用我破碎的身体,无暇的爱。)
9
《周易》上有一卦叫“否极泰来”,尤雅茗在自己不长的人生路上也常有这样的体验,如今,在房东给她下最后通牒前的一天,房子让她给找到了!离她目前住的地方不足50米,也就是说离学校只有150米啦!而且房东是爱尔兰人,房间宽敞明亮。尽管房租贵了点,但尤雅茗现在也承担得起,也明白了自己休息的重要性,就不在乎了。
现在的问题是,在“泰来”之前她需要最后确定一下“否”是不是真的“极”了。尤雅茗心里一直有个结,就是房东手里的370澳元的押金。尤雅茗还没有想好怎么要回来,因为他们想找她的麻烦太容易了。
尤雅茗去附近的房产中介公司拿了份澳大利亚的《租房须知》来,上面有全部的与租房有关的法律条文。尤雅茗认真研读。读到第十页的时候,她双眼放光,只见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房东无权收取房客押金,押金只可以由房产中介代为保管,作为双方约束之条件。”接下来的一天,她在整理押金单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持有一张当时看房时交的100澳元押金单,她禁不住咧开嘴笑了。也就是说尤雅茗手里有470澳元的押金单,而实际上她只交了370澳元,而且,而且,即使是370澳元也是违法的!
尤雅茗这下心里有数,乐了。
7月17日,尤雅茗刚满面笑容地把那两张珍贵的押金单收好,房东老阿姨就来敲门了,说:“小尤,我国内的亲戚要8月16号来,你一定要在8月15号前搬走。”
尤雅茗一听,就明白了,举起手表看了眼日历,故作惊讶:“啊呀,阿姨,你看今天都7月17号了,你要我8月15号前搬走,你可没按合同规定的提前一个月通知我啊。”
那个老太婆没料到自己被将了一军(尤雅茗心里清楚得很,这就是六只三角眼7月15日早晨讨论的问题,结果老婆子背了下来,但一直没找着机会说,等终于找到了,还忘记改日期了。哈哈,叫你们算计!),松弛的眼皮下两只三角眼里被精心准备的计划支撑的神采立刻黯淡了下来,忙说:“你这几天打工回来晚。”
尤雅茗看已经开战,不可怯场,马上回应:“我是回来晚,但不是不回来啊,再说了,我们每天都见面你也不说,你还可以让别人告诉我,甚至在门上贴纸条啊!”
老太婆张口结舌:“好好,那你赶紧找房子吧。”
终于轮到尤雅茗开始慢条斯理了:“我可以开始找,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间能找到。那我要是提前搬走呢?”
老太婆的三角眼里显出了惊恐——算计人的人被人看穿并且把花招破解了就是这种沮丧惊恐的神色:“你准备什么时间搬走?”
尤雅茗仰着下巴,大大咧咧地说:“谁知道?那得看运气了,要是26号搬走呢?”(爱尔兰房东的房子从26号就可以入住了。)
她已经彻底没了气焰:“那就你少住一天少收你一天钱。”
7月26日,尤雅茗哼着小曲儿,拿着退回的押金,成功从那个魔窟里逃了出来。到了新家,原来的哥们儿都来看她,都羡慕地说她住进了天堂里。
后来尤雅茗真介绍了一个原来的哥们儿到新房子里,原房东老头还带着他儿子来敲尤雅茗的窗户气势汹汹威胁她,尤雅茗二话不说,抄起电话就给警察局打电话,结果对方落荒而逃。这些枝节略去不表。
留学生的生活其实很简单,就是吃饭,读书,打工,睡觉。这么简单贫乏的生活,还总有一些硕鼠想在这些人身上榨出点油水来,你说留学生的烦恼能少吗?女留学生的烦恼又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