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笑在澳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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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女留学生的烦恼(2)

那瘦削的老年女人,想必年轻时在中国克制又胆怯,这年纪大了,渐渐衍生出的凛冽与不甘,刻入眉心,爬上鬓角。那干瘦的老年男人,估计当年怀才不遇,或者仕途不顺,这来到澳洲了,陡然发现竟然可以依靠一群无根无基、手无寸铁的留学生谋生,那说不出口的欲望如一粒浸透了魔液的种子,疯长成一株遮天蔽日的大树,树干甚至每个叶片上都布满了饱含浓稠液体的毒瘤。

尤雅茗咬紧牙关住了下来。

两位已经70岁的房东老人几乎每天都要骂人。当时这栋两层的别墅里住着9个留学生,假使每个人10天犯一个错,那一个月就是27个,难不成房东每天都要骂人呢。

尤雅茗的父母从小就给了她欢声笑语的家庭氛围,这种整天乌云压境的紧张气氛尤雅茗一天也没有经历过,所以她每天一进家门就像老鼠似的钻进自己的房间。薄薄的门板根本挡不住房东们的高声叫骂:

“谁把吃剩的饭菜放在公用区域了?”

“谁烧开水烧了这么多没喝完浪费了?”(房东在烧水壶的底部五分之一处画了一条线,房东规定,谁烧水都不准超过那条线。)

“谁削土豆皮削到垃圾桶外面了?”

“谁洗澡把浴池的地弄湿了?”

“谁做完饭光洗了锅没洗锅铲?”

“谁做完了饭还开着抽油烟机?”

……

如果骂声能织网,那所有的人早就被网缠死几百回了。当然,尤雅茗他们背地里也没少骂他们。

整栋房子的每个角落都被房东写的纸条所包裹,每个地方都标明了“不准××××”“不准××××”。屋檐下,房东仿佛是荷枪实弹张开陷阱的猎人,这群留学生不过是胆小无知的小狐狸,断断没有不落网的道理。

那是2008年4月的一天中午,尤雅茗住进去已经一整月了。尤雅茗用一整月的时间真真切切近距离地观察了这户人家,不禁在心里暗暗摇头。这天,房东的女儿女婿及小外孙女过来吃饭,本来一家人聚餐是多么愉快的时光啊,遇到这样的时候还不尽享天伦之乐?可是已经年过七旬的精绝干瘦的男房东可不在乎这样的享受,再忙再欢乐他也不会放松自己的警戒任务的。他在大门口巡视的时候,突然发现了大门口有猕猴桃汁液的印记,嘴巴里的炮弹如同找到了目标立刻出了膛:“谁在门口吃猕猴桃了?什么素质?你爸妈就教你这么吃猕猴桃吗?吃到人家家门口就不管了吗?他妈的没有教养!……”污言秽语如腐败的粪便漫天飞舞,任谁都难以想象这样的话会从一个70岁的老人口里源源不断地倾泻出来。老头骂人是有程序的,先骂全体,再挨个提审,一个个拽过来问,问了杰瑞,不承认;问了兰伯特,不承认;问了盖瑞,也不承认……其实每次谁干了什么留学生们都清楚,但不管谁干了什么,只要老头儿一问,他们绝对没有一个出卖自己的朋友。

问到尤雅茗这里,老头的声音已经很高了,面部表情已近狰狞。听到他那气势汹汹的敲门声,尤雅茗已经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地步了,遂仰起下巴反问道:“我吃的?我得有时间吃啊,我除了上课就打工,我什么时间吃呢?你找作案的首先要有作案时间吧?”尤雅茗越过老头的身边,一把拉开冰箱,说:“请你看清楚我冰箱里有没有猕猴桃再问我!”尤雅茗关上了冰箱门。关门的过程中她很是斟酌了一下力道——关得太轻吧,不足以表达愤懑;关得太重吧,又会被他抓住另外的把柄。于是她夸张地挥起手臂,在快要接触门框的一刹那又反向使了点力道,这样她的动作就显得潇洒而不露痕迹。

老头子没见过留学生中有谁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不服他的,就跟没出国的夜郎王一样,一旦明白了对方的火力就自然软了下来,马上说:“我就是问问。问问不行吗?”最后的那个问句像是已经吹过收兵号的士兵还在朝敌军虚张声势地晃枪杆子一样,明显没了继续战斗下去的底气。初次交锋,尤雅茗也不太敢进一步抢白,愤愤然进门去了。

5

想要搬走的欲望生生灭灭,从未停止过。可留学生之间难得的纯真友情让尤雅茗这个渴望温情的人又下不了决心。她甚至给自己写了一封信,安慰自己,想要成功,想要立足,一个元素是闯,一个元素是忍。如今成功地从中国闯到了澳洲,如果因为忍不住而生了乱,就会迷失在细小的欲求中,丢失了初衷。

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把你奉上的最奢侈的尊敬当作尘土去践踏,他们视你珍视的尊严如草芥,他们自视甚高,他们睥睨众生,他们貌似一片疆土的国王,只是因为他们没有遇到比他们更厉害的人。

在以后多次的羞辱、挤压、反抗和较量中,尤雅茗终于让他们尝到了苦头。

墨尔本的6月开始进入冬季。大家开始用电暖器了。此时,房东灵机一动,在一次早餐会上突然宣布要降低用电额度,原来每人每月30度电,现在只有20度,超过的要按照峰值(墨尔本的电价分平值和峰值两种,峰值是平值的将近两倍的价钱)交钱!

尤雅茗这下子终于明白,小时候学过的“周扒皮”复活了,这分明复活在自己眼前!你想想啊,夏天大家都热得去图书馆,一回家就用个电风扇啥的,一个人最多能用个10度电吧?他们从来没退过钱,现在冬天大家要用电暖器了,他们又说超额要交钱!

好在一开始尤雅茗就执意跟他们签合同,合同上注明每月用电30度,尤雅茗谅他们不敢造次。

但说实话,对付这种滚刀肉,尤雅茗是没什么信心的,唯一能做的是在电表下方用即时贴贴上“本月应用电数是××”的纸条。尤雅茗要他们知道,自己记录着入住时的电表额度,现在是在向他们讨要她夏天多出来的电呢!于是,当房东从另外的8个留学生那里每人搜刮出十几、二十几澳元不等后,虽然看到尤雅茗的纸条如鲠在喉,但独独不敢收尤雅茗的钱。

这天,车库里住着的那个租客被房东赶走了。于是房东把他认为属于那个人的东西统统扔了出去。在清理冰箱的时候,一不留神把尤雅茗的一包猪蹄当作那个人的给丢了!因为事前尤雅茗对房东声明过。老阿姨意识到自己做错了时,遂财大气粗地要赔钱给尤雅茗。尤雅茗赶紧说:“算了吧阿姨,都在一起住,谁不犯个错,丢了就丢了,我不要了。”

尤雅茗按照那个简单的“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道理来推测,还想在房东那里积点分,以后自己犯错的时候用得着呢!哪知这家人绝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过了几天买了个猪腿给了尤雅茗,然后挨个向人宣布:“我扔了她个猪蹄,还了她个猪腿。”尤雅茗见推辞不掉,就当着全体人的面把猪腿煮了。然后趁第二天大家都聚集在厨房吃饭的时候,很夸张地用刀在砧板上轰地一剁,把一大块端到房东正在吃饭的桌子上,给他们吃。他们赶紧推辞,尤雅茗并没有环视四周,但声音响亮确保每个人都听得见:“你们快吃吧,全家12口人,人人都知道您丢了我个猪蹄,还了我个猪腿,您说这猪腿我能全自己吃吗?那不明摆着我占您便宜吗?我怎么能占您的便宜呢?”听见这话,三个上海人六只三角眼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下筷还是不该下筷。

尤雅茗仿佛一枝终于钻出地表的花,绽放出纯净张扬的笑,非常爽快地招呼其他的留学生:“来,大家尝尝我做的,这次做得味道还不错呢!”大家一起下筷,稳、准、狠,感觉筷子像插到房东身上的匕首那么痛快。

6

这个家里的一切东西全部从简,连个穿衣镜都没有。那段时间,尤雅茗正跟那个阿密特谈着“恋爱”,这外表可马虎不得,于是尤雅茗自己买了面大镜子回来。回来那天风比较大,从打工的地方回到家,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尤雅茗两手拿着镜子进了门就没手再关门了,结果风把门“轰”的一声吹上了。

不消五秒钟,70岁的上海老头儿如下山猛虎携着一阵风从楼上冲了下来:“谁刚才摔的门?谁?你给我出来!你还叫不叫人睡觉了?你在你自己家就这么关门的吗?吓出心脏病来你能负责吗?什么东西?少教!谁?你给我出来!”

疲累中的尤雅茗人虽然还没上床,可意识早就在半空中自顾自躺下了。深夜房门外炸响的恶毒叫骂,让还没直起腰的尤雅茗如注射了强心剂,猛地清醒了。她直起腰从房间里出来了,心想,今儿我就会会你!

她眯起眼,半仰着下巴,直视着那个近乎疯狂的老头,声音非常平稳地说:“是我。”

处于叫骂癫狂状态的老头没料到斜刺里这么沉稳地出来个“人”!还用着最匪夷所思,有从烈焰降到冰点魔力的低沉声音——以前无论他怎么叫嚣,从来是没人应声的,所有他查找的案件永远都是无头悬案,所有他臭骂不止的冤家对头都是查无此人,他也就是每次骂骂解解恨罢了,估计这深更半夜突然闯出个“人”来就跟尤雅茗没想到会遭此恶骂一样的出乎他的意料。

尤雅茗小时候很喜欢玩烟火,这要是炮仗已经被点燃了,你要想熄灭它还有方法吗?答案是,有!用鞭子去抽。朝那个火星当头急速一抽,准灭!老头刚才就仿佛是烧着了的炮仗,尤雅茗挥起手中的小鞭子,只“啪”地那么一下,那火瞬间就熄灭了。他马上声音低了下来,说:“你怎么能关门声音这么大呢?楼上的人在睡觉,吓都快叫你吓死了。”那眼神中满含与他年龄不符的嗔怪,绝无责备。

尤雅茗瞅都不瞅他一眼,上前一步,打开房门,一字一句清晰洪亮地说:“大叔,你知道,这帮留学生都不管事儿。你看,对面的那扇门我不关没人关,那扇门不关,这两扇门就组成个通风道。你再看看你这扇门连个把手都没有,你叫我怎么能轻轻关?”

尤雅茗抬头看着那张看不清表情的老脸说:“大叔,不是我顶撞你,你们连个把手都不舍得装,这么大的风我看就是你也不能把门关得没有声音,要不你试试?”尤雅茗作势把门交到老头手里,像是准备把已经熄了火的炮仗顺势踢进池塘。

老头一个嘴角扭曲了一下,说:“以后你注意点就行了。”扭身气焰全消地上楼了。

至此,他们再也不敢欺负尤雅茗了。

善良的人往往容易受人欺负。但如果有人总是受人欺负,那他不是痴愚就是没有胆色。有智慧的人懂得保护自己,更懂得何时该宝剑出鞘,当然不会总受欺负。

7

相安无事约两个月。7月,估计房东的儿子交了女朋友了,天天楼上楼下不停蹿动,弄得楼梯吱嘎乱叫,那声音简直像是在用锉子锉住在楼梯下的尤雅茗的神经。

这天傍晚,尤雅茗和另外一个留学生还有房东的儿子一起吃饭,三个人居然找了个共同话题,一时聊得挺高兴。

尤雅茗看他高兴就调侃道:“大哥,找女朋友了吧?我看你这几天走楼梯的脚步声都不一样了,比以前的频率可高多了,以后要注意啊,可不能太吵了。”作为一名房客,尤雅茗这要求提得并不过分,而且满脸堆笑,谁能拒绝一大捧花里的小卡片的小要求呢?

不承想人家一40岁的男性青年陡然就变了脸色:“我不能改,我这么多年习惯了。”呵呵,好一副“房东”的嘴脸!

尤雅茗一看大事不妙,房东变脸,即刻噤声。哪知对方不依不饶:“我明天叫老徐把床搬回去,他晚上打呼噜吵我睡不着觉。”(这还是想当年尤雅茗搬进来第一个星期,老大哥还没开始示爱的时候,为了讨好尤雅茗让一个打呼噜的老徐搬离了尤雅茗房间的那侧,靠近了老大哥房间的一侧)尤雅茗一听这个,知道问题严重了,房子的最重要功能就是休息,这要是休息不好还要它作甚?遂也露出不高兴的神色,正色道:“你让他搬床就是让我走,你留他还是留我你选一个吧。”

大凡“脓包”型男人,绝对不是指的他们没有勇气,他们有的是鲁莽挑衅的勇气,问题是他们有本事点火,没本事灭火。该“钻石王老五”马上小声说:“喔?那等等再说吧,我跟我父母研究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