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茗突然想起,自己递交简历的时候曾经为了省劲儿,告诉他们可以叫自己的英文名字赛琳娜的,但后来大家还是接受了她的中文名字。此处闻听他突然叫自己跟他女朋友一样的英文名字,她不禁有些气恼。
她低下头,不再接话。
男女双方谈恋爱的进度,是应该掌握在男人手上的。遇到尤雅茗这种离过婚也伤过心的女人,更是如此。
对于瑞夫来说,尤雅茗就像一本美丽的书,打开后每章每节都缤纷璀璨,引人入胜。此时的他,特希望尤雅茗能伸出一只手来,拉他一把。他的心已经在摇摆,可自己的历史和那个已经同居了三年的没有大错的女朋友正在牵绊着自己,在他还没有能力完全思考清楚的时候,他是多么希望那个永远挺直脊梁坐着的尤雅茗能拉他一把。一把,也许只要一把,就够了。
天边是政府为了灭火投放的催雨弹,那被迫聚集起来的乌云沉沉地压了过来,周遭充满了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息。
他开始考虑如何制造机会,做下一步的突破。
3
过了几天,夜晚9点半时,尤雅茗突然接到瑞夫的短信,他说:“我还在上班,很孤独,非常想跟你独处一会儿。”
尤雅茗放下手中写作业的笔,回:“我理解你,你想跟我独处是因为你孤独。一个人如果无法很好地处理孤独就无法过一个幸福的生活。想想我是如何跨越千山万水离开所有亲朋好友后处理孤独的,学习面对它吧!”
说实话,在公司里,瑞夫总是一副尤雅茗的护花使者的姿态,但只要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尤雅茗却总是有种大姐姐的风范,毕竟,她大他3岁啊。这种态势不是她期望的情感态势,因为让她不甚放松也没有受宠的感觉。
他马上回:“不是。我逐步体会到了你的善良、坚韧和聪慧的头脑,我跟你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我体会到了你独特的美,这让我非常想跟你独处。很久我已经没有这种体验了。”
尤雅茗回:“如果你说我善良、坚韧和聪慧,我照单全收,但我知道我自己并没有你说的那么美,谢谢你美好的词语。”
瑞夫又很快回复:“美不只是外表美那么简单。你气质良好、性格可爱、修养上乘,你是那种很容易激发别人美好情感的女人。”
尤雅茗回:“谢谢你。不同的女人有不同的风格,自然你可以有不同的体验,但一旦选择了请坚守你的选择。”
他回:“我目前还没有选择她,我还是单身。”
尤雅茗回:“可我介意。”
几个短信发下来,心潮难以平复。
没有人知道,她是多么渴望被爱、被关怀。
没有人明白,一个温暖的胸膛,对于一个单身在异国的女人的诱惑。
没有人理解,一个宁缺毋滥的女人,在坚持了许久之后那种绝望的疲惫。
没有人清楚,她张开在屋檐下的那只手,在疯狂渴望一滴雨珠坠落掌心前悸动的战栗。
无论中外,男人还是女人,在一次次感情的海啸中抽身的时候,激情会被磨灭一些,对爱情的憧憬会磨灭一些,而现实的因素则会一点点跻身进来。如果说爱情是起点,白头到老的婚姻是终点,那么从起点奔向终点的过程,就是一点点放手爱情向现实屈服的过程。
在西方文化里,爱是一种抽象的感情。在英文中没有“我拿什么爱你”这样的表达,而在我们东方的文化里我们常说:你爱得“起”吗?因为,我们认为,爱要门当户对,爱要年龄般配,爱要你在精神上、物质上都相当。这种给爱分等级的理念让雅茗不堪重负。
她快撑不住了。
她也需要强有力的爱情来拉自己一把,自己的年龄和自己活生生的儿子,沉沉地压在爱情的背上,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来向他伸出手去?七个月的共事时间不短了,瑞夫对自己默默而循序渐进的关爱让她对他也有了说不出的朦胧的依恋,说他们之间没有爱是假的。只是彼此的爱还没有强烈到奋不顾身的程度,谁去迈出这第一步?
爱情里,谁先出招谁先输。
一穷二白,输不起的尤雅茗是断断不会迈出这第一步的。
有时,再理性的分析也抵不过一个轻雾迷蒙的眼神,那个擦边的桃色事件发生在墨尔本非常热的一天。
4
有时尤雅茗就想,自己真的是经过了婚姻的洗礼变得百炼成钢了吗?真的是对男人有了免疫力了吗?
深究原因,她认为自己是一直对瑞夫心存幻想。因为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一个小动作、一个眼神、一个小关爱都是那么明了,这成了她每天职场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这样的一份氤氲缭绕的朦胧情感,叫她怎么能视而不见,叫她怎么能小觑他的吸引力?
尤雅茗的理智一次次提醒自己,不可以再靠近,不可以再靠近,可是,愉悦吸引着她,理智嘲笑着她,她依然目不转睛直面陷阱。被人惦念、被人体贴实在太动人,那种让人瘫软的幸福也似乎唾手可得。每每那宝石绿的目光温柔地罩上自己,她就立刻恍惚了起来。
那一天,骄阳似火,墨尔本的气温达到了历史顶点的41℃。
公司里25℃常年恒温,尤雅茗租住的房子里没有空调,所以她在公司里能多待一秒就多待一秒。
傍晚,做完了一天的工作,尤雅茗放松地在宽阔的办公室里舒展着身体,在空调的蜂鸣声中,她不知不觉就趴在桌面上睡着了。好像那天她睡得还很沉,因为直等到瑞夫从楼下上来,她才得以惊醒。
站在雅茗面前的瑞夫憔悴不堪,仿佛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尤雅茗从混沌中抬起头来忙问:“你怎么了?”
瑞夫好像几天没吃饭了一样说:“我头痛,恶心,浑身无力。”
尤雅茗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问:“你今天去施工现场了吧?你肯定是中暑了,你要赶紧去看医生。我知道吃一种中药非常好用,但在澳洲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她站在办公桌后面,面对弱不禁风的瑞夫一时间手足无措。瑞夫虚弱地问:“你可以给我做个头部按摩吗?”
公司里任何人都知道,尤雅茗跟老板是在推拿店认识的,但她到了公司之后,从来不给任何人做按摩,尤雅茗怕他们因此而轻看自己。
看着他沉重的眼皮和乞求的眼神,尤雅茗怜爱地拉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让他的头部舒服地靠在椅子背上,自己站在他身后给他捏拿头皮。
已经是下午6点半了,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他们两个,距离又那么近,近得听得到彼此的呼吸,近得闻得到他身上男人的味道。
尤雅茗的手指在他金色的头发里贴着头皮缓慢地穿行。
周遭的空气中有种说不出的元素在聚集,尤雅茗感受到了某种收紧的压迫。下午,瑞夫没有上来帮忙拉窗帘,一缕阳光透过铮亮的窗玻璃,照亮了一路跳动的尘埃。
空调出风口的噪音仿佛是一列火车轰隆隆地开进了耳朵。老板椅偶尔发出的一点咯吱声仿佛是爆竹强劲地炸开了凝固的空气。
一种诡异的气氛游荡在办公室里。令人难以察觉的激动潜伏在四周。本是有些担忧怜爱的心,此刻混杂了紧张,更加变本加厉地跳动。
该不该停下?
尤雅茗晃了晃头,头开始混沌着沉重,甚至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暖流从小腹缓缓地升起,一种渴望在燃烧……
突然间,面前的老板椅转了过来,他睁开了眼睛,喔,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绿得要把她淹没!四目对视,电光火石间,他一把拉过她,把她拥入怀中吻上了她。他低声短促地吼了一声,那是在被某种意外惊喜强烈冲击之下才会发出的幸福呼叫。
刹那间,一切的嘈杂都不见了,整个世界里寂静无声,天地间只有两尾小小的鱼儿藏在荷叶下面轻轻地接吻……
那一刻是那么安详,那么无忧。
……
短暂的美妙幻觉过后,仿佛一记闷棍,也仿佛一个炸雷在炸响:他,他,他是有女朋友的啊!
尤雅茗猛地挣脱了他的双臂,惊恐地看着他的眼睛,大叫:“NO,NO,NO!”
说时迟那时快,尤雅茗抄起手提包惊鹿一样跳出了办公室……
出得门来,呼着新鲜的空气,仿佛从烂泥里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捡了条命回来,终于长长嘘了一口气。
一秒钟的一个吻,让接下来的一个月,他们都没有交谈一个字。
暗恋是天底下最微妙的情感,你可以体会到淡淡的忧伤,细小的快乐,巨大的期待,挤挤挨挨充盈在周遭的空气中。没有人帮助雅茗理清乱麻一样的心绪,再灵澈的心智也无法逾越中国传统道德所铸就的自尊的大坝。
她和他都在绷着。
瑞夫早就约好了要帮尤雅茗去接她从中国来探望她的弟弟的。那个秋天的早晨5点,周遭一片静寂的时候,他准时出现在尤雅茗的家门口。彼此的那份尴尬还在,却都想掩饰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些欲言又止的沉默些微泄露出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精细的伪装,却让彼此都放心不少……彼此都不是纠缠的人,好。
快要到机场了。他说,我要结婚了。婚期已经定下,是11月1号。
嘴巴半张的刹那,Congratulations(祝贺)已经送出了口。
两天很快,尤雅茗的亲属担保移民申请递交成功,弟弟也回家了。
静下来的雅茗,终于开始面对自己的这段如初恋一样的缥缈情感了。
窗外已是墨尔本的深秋,片片枯叶在秋风中舞动着,身姿曼妙,妩媚奔放,仿佛在跳谢幕前的最后一曲激情舞。有些爱情对于生命不过是主干上的枝叶,季节到了,就要凋零。唯一的区别是,有的凋零得轰轰烈烈,壮美如诗;有的凋零得悄无声息,喑哑无光。
对无法得到的东西的割舍,是抛弃了粘滞与执迷的睿智的洒脱。
就让自己的爱随秋风而逝吧。
静默间,一滴清泪滑过脸颊。
眼泪滑下的当口,也是她正式开启心门的时刻。
那个吻,似乎从来没有在雅茗的生命中出现过,简单、轻柔,没有下文。那个干净温暖,发起音来似乎让唇齿做一小节舒服体操的名字“瑞夫”被尤雅茗咬咬牙锁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等到瑞夫蜜月度过后回来,雅茗已经辞职了,从此两人生活在墨尔本的两个世界,没有再见过面。
生活就是这样,充满喜乐地错过。不久,一个人,一个她等待了很久的人终于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