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湘西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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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相约古琴台(4)

“哦──”娄听雨沉吟着。老谋深算的父亲,试图以一千桶桐油的合约,以商人们所追逐的钱财利益,换取眼前这位汉子对自己的疏远。她的感情,再一次受到了摧残。娄听雨是个倔强的人,她不愿意以泪水获取别人的怜悯和同情。这时,她对着张复礼强颜欢笑,说道:“听雨结识张老板,也是一个缘份,《武家坡》不能演唱,不足为惜,可还留下了一个更大的遗憾。”

“什么遗憾?”张复礼问。

娄听雨说:“没能去芳草第拜望尊夫人,她一定长得非常漂亮,这次也和你一同去镇江吗?”

“她就留在汉口,不去镇江。”张复礼告诉娄听雨。

“哦──”娄听雨显得不解。稍顷,她问道:“她怎么不跟着你去呢?”

“她的大姨也跟着我们住在一起。她们都是汉口人,已经在汉口住习惯了。她们住的那幢房子,也需要人守,更何况我在汉口还设得有庄号,会常来常往的。她也就没有必要跟着我去镇江了。”张复礼说了一大堆理由。

娄听雨是个极聪明的妇人。她听得出,这汉子说的理由越多,正说明这些理由,都不成其为理由。这样一个风流倜傥的男人,一旦没有女人守在跟前,将会出现怎样的状况,是不言自喻的。千条理由,万条理由,都说明他想摆脱芳草第里那个女子的羁绊。她说:“她一个人在汉口,就像你那位守在湘西老家的夫人一样,也会感到寂寞的。”

“哈哈!”张复礼笑了,却笑得不甚自然。他说:“她带着女儿,又有大姨作伴,一点也不会寂寞。娄小姐不是喜欢唱戏吗?她便是唱戏出身,虽不是什么名角,一般的戏,倒也是可以应付的。娄小姐若有闲心,可以到寒舍去找她交流、切磋。我回去跟她打个招呼,她会把你当做贵客接待的。”

对于张复礼的邀请,娄听雨不置可否。她凭自己的直觉,体味到这汉子的言不由衷。她感谢老天爷给她的又一次机会,一种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急迫感油然而生。她费煞苦心地琢磨着,掂量着,把握着,设计着。突然间,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娄听雨的脑海中诞生。

“张老板远行,菊友项杏想请张老板吃顿便饭,不知肯不肯赏光?”娄听雨向张复礼发出邀请。

“既然是菊友盛情,那复礼就叨扰了。”张复礼不便拒绝,这是娄听雨以菊友的名义发出的邀请。

“请问张老板何时动身?”

“后天。”

“那就定在明天中午吧!”

“到时候,复礼过江来到府上就是。”

“张老板不必过江了。到时候我会过江到鹦鹉洲去。”

“你到鹦鹉洲去?!”

“洲上古琴台不远处,有一家不错的小酒店。你我在那里见面,不见不散。”

鹦鹉洲上的古迹伯牙台,被人们称为古琴台,就在芳草第的不远处。相传春秋战国时期,晋国上大夫俞伯牙,回到他的桑梓之地楚国。中秋之夜,他乘船至汉江口,上岸抚琴,以他的一曲《高山流水》,觅到了知音钟子期。二千多年过去了,当年俞伯牙的抚琴之地,仍旧保留在这里。不知从何时起,人们按照自己的想象,在这里修建了可以遮风避雨的伯牙台。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江汉一带文人雅士的聚会之所。人们在这里吟诗作赋,弹琴鼓瑟。一家家小酒店,便在这古琴台的附近应运而生。

这天,是春雨连绵后一个难得的晴天。时近晌午,张复礼踏着通幽的曲径,朝着古琴台疾步而走去。听雨楼里的小寡妇,请客什么地方不好去,怎么偏生选中了这里的小酒店?一路走来,暖洋洋的春日,使得张复礼身上出了麻麻汗。他迳自走去,一家一家地察看、询问,却怎么也见不到那娄听雨的踪影。店家告诉他,从早至今,这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女人。张复礼心中暗自纳闷,按照常理,这女子是不应该失信的。而却又怎么偏生见在这里不到她呢?正在这时,不远处那镌刻着“古琴台”三个大字的屋宇里,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琴声。张复礼立刻驻足听起琴来。他显得有点儿忘情,连颈根也拉长了许多。

“客官,弹琴的是一个年轻人,长得眉清目秀。他刚才已经到这里订下了酒饭。”店小二对张复礼说。

店小二的话,使得张复礼恍然大悟。这女子约他在此地相见,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在仿效当年的俞伯牙,试图用琴声寻觅到知音。张复礼迎着琴声朝古琴台走去。湘西的桐油商,从未接触过这样的琴声,甚至连古琴也没有见过。却不知怎的,他居然也产生了一种耳熟能详的感觉。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踏着古琴台前的小径,细细地咀嚼着、品味着那回荡于耳畔的天籁之音。张复礼曾听说过,古时候俞伯牙在此抚琴觅知音时,弹奏的是便一曲《高山流水》。抚琴女子想出的这一招,真个是用心良苦啊!作为一个男人,纵然是铁石心肠,也不能不为她的这一切所感动。他以急促的步子,朝着古琴台走去。来到门边,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女扮男装的娄听雨一个人。她泪流满面,忘情地拨弄着宫商。张复礼的到来,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张复礼静静地站在门边,没有惊动弹琴的娄听雨。他看见那古琴台上,纤纤玉指,在丝弦之间抚弄,使得古老的乐曲重又焕发青春。抑扬顿挫,情景交融,就如同高山之中一泓清澈的流水,注入了他干涸的心田。或许是弹奏到了动情之处,或许是察觉得张复礼的到来,娄听雨哭泣得更伤情了。张复礼倚靠在门边,观看着这一切,也情不自禁地掉下了眼泪。

“项杏小姐!”张复礼不明白,这时候,他为什么这样称呼娄听雨。

娄听雨的琴声在轻挑慢拨中悄然远去,像是高山流水汇入了茫茫大海。她抬起头来,那双眸凝聚着的泪花,在昏暗的小屋里,闪灼着晶莹的光亮。她屏住呼吸,喃喃地歙动着双唇:“张老板!”

“叫我做复礼吧!”

“复礼……”

张复礼拥上前去,站到了娄听雨的身后,像是一座高山。娄听雨顺势倚靠在张复礼宽阔的前胸。过了许久,他们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那《高山流水》的袅袅余音,仿佛真的能绕梁三日,仍然在这对男女的耳边久久回荡,相互传递着来自对方的信息。一个流传了两千多年的传说,今天在它的诞生地重演。古老的琴台,也因此而赋予新的内涵。俞伯牙,这位晋国的大臣,楚国的乡亲,天才的作曲家、演奏家,在地下若得知此事,定然会含笑于九泉。

第二天,一艘瑞风船行的大船,装载着满船的桐油启锚扬帆,航行在长江宽阔的航道上。在货主歇息的船舱里,一对青年男女相拥而坐。娄汉祥的瑞风船行,实在是太大了,满船的舵工、水手,居然没有一个人认识,这个与桐油商人私奔的女子,就是他们大老板的女儿。娄听雨就这样离开了听雨楼。她给父亲留下了一封信,说明了此次出走的经过,并承担了全部责任。她恳求父亲原谅她的不辞而别,也恳求父亲不要责怪张复礼,更不要中止与“顺庆”的购销合约。听雨楼人去楼空的消息一旦传开,对于声名显赫的船王之家来说,无疑是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顺风顺水的大船,在浩瀚的长江破浪而行。船舱里,张复礼和娄听雨开始谋划起镇江的生意来。张复礼异常兴奋。这种感觉在芳草第里是享受不到的。小芸从来不过问生意上的事。突然,他们听到了船篷上“嘀嘀答答”的响声,一场春雨正在飘飘洒洒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