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湘西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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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大木排消失垭角洄(3)

“奇怪!你也会做最好吃的抢鳡子!是不是水溪学的?”有人发问。

“嘻嘻!这就不要问了。反正这种吃法你们都没得吃过!”米仁和说。

排古佬瞪大两眼,看排头工搞的哪样名堂。这时,只见米仁和一刀一刀,将抢鳡子切成了薄得像纸一样的鱼片。

“咦!看不出,排头工还这样的刀功!”有人惊呼。

“嘻嘻!是那小妖精教的。”

米仁和十分得意。当一大蒸钵清汤烧得翻开时,他将那切好的鱼片,一片一片下到大蒸钵里。翻开清汤中的鱼片,微微卷曲,如同一叶叶蝴蝶的翅膀,在汤水中翻飞。米仁和说:“喏!这叫做‘蝴蝶过河’,大家看像是不像?来!动筷子,爱辣的蘸点辣椒,试试这新鲜名堂味道如何?”

排古佬的筷子,一齐伸向了大蒸钵,从滚烫的汤水里捞出了形同蝴蝶翅膀的鱼片。鲜美的味道令人赞不绝口;生动的菜名让人浮想联翩。人们的胃口都被“蝴蝶过河”吊了起来。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五月十六的月亮分外皎洁,像一面凌空高挂的镜子,照着沅水上的大木排,照着江湖上的放排人。排古佬把场伙从狭窄昏暗的野鸡棚,转移到宽敞明亮的大排上。蒸钵里的汤水,依然在翻开,飞薄的鳡鱼片,不停地朝蒸钵里下。月光下,人们喝着从酒葫芦里倒出来的包谷烧。三杯下肚,人们的话便多了起来。一个年轻的排古佬,向米仁和打趣:“排头工,你好有福气!想必你在水溪相好那里,是日日‘蝴蝶过河’,夜夜‘蝴蝶采花’,难怪你把阿玉嫂子都忘到了脑壳背!”

“鬼崽崽!你老鸹莫笑鸬鹚黑。”米仁和立刻揭那伢儿的老底:“别人过白马渡渡钱一个都不能少,你过白马渡怎么不收你的渡钱呀?”

“渡船老板的女儿,生得那样光鲜,怎么会看上你这丑八怪的排古佬哟!”

“怎么?我的样子就这么差?!”

“样子不蛮差,可就是穿得太破烂,一条裤子,一只裤脚长,一只裤脚短。”

“嗨!莫讲我郎裤子烂,烂裤子里头有好东西。”

排古佬们你一言,我一语,乘着酒兴笑得前仰后合。易桂和一言不发,静听着排古佬们的逗趣。通过昨夜与排头工的一席话,他才得以明白,这些看似放荡粗俗的调笑之中,无不包含着酸楚与哀愁。平时能喝几大碗的石老黑,今夜却没喝多少。他第一次上木排,尽力克制着自己。这排上,是一色的米姓族人,他能到排上混口饭吃,是排头工看老表的面子。他显得格外拘谨。特别是他没把蜈蚣旗捆吊好,闯了祸,幸好排头工网开一面,没将他赶下木排。从那以后,他就更小心翼翼了。米仁和都看在了眼里。为了让他有个好心情,米仁和来到他面前:“老黑,那天的事,你莫放在心上。来,干了这碗酒。”

石老黑明白排头工说的是那天打他耳巴的事,连忙说;“米哥!你打得在理,老黑心服口服。干了!”说着,他把一碗酒喝了个底朝天。

米仁和说:“听阿珍说,你是虎匠。”

“悖时虎匠。打不到老虫,日子难过,来米哥手下混口饭吃。”石老黑说。

“老黑呀!”米仁和说:“你是从山上来到河下。既然来了你就要放开点,想开点。你要晓得河水比老虫还要凶险。老虫来了你可以上树;洪水来了你无树可上。今夜你在这里喝酒,天晓得明早会怎么样?该吃你就吃,该喝你就喝,该耍你就耍。等排到河洑发了工钱,回来的路上,进了桃源,到了水溪,俏婆娘有的是,我帮你寻一个,尝尝野菜的味道。今夜吃了‘蝴蝶过河’,二天也来个‘蝴蝶采花’。就是来日做了溺死鬼,也值!”

“不!不!我不要!我不要!”石老黑顿时紧张万分,头摇得象拨浪鼓。

见石老黑的模样,在场的排古佬们都哈哈大笑。其中一个汉子笑着说:“我就不信,你们虎匠出门打虎,就不兴打点活食?!”

“不行的!虎匠的手是不能摸女人的。”石老黑立即辩解着。

那汉子说:“嗨!我晓得!虎匠只有左手不能摸女人,右手是可以摸的。”

石老黑点着头:“那倒也是。”

“哎呀!当虎匠的也真遭孽。左手不摸女人,那事情做起来也不方便嘛!”

阵阵笑声里,蒸钵炉子里“过河”的“蝴蝶”渐见稀少,只剩下一点残汤剩水。天上圆圆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云层。木排上,变成了黑蒙蒙的一片。易桂和抬头看了看天,说:“要变天了,伙计们就吃到这里吧!”

果然,排古佬们入睡过后,天又下起了雨,而且还越下越大。一天劳累过后,喝下一点酒,最好睡不过。野鸡棚里鼾声此起彼伏。排古佬们并不知道,从大木排进入垭角洄的那一刻开始,就被黑暗中的一双眼睛盯上了。野鸡棚里所有的人都已经熟睡,唯独只有石老黑还瞪着眼睛望着棚子外面漆黑的夜空。两天来发生的一切在他的脑海中闪现。排古佬们,特别是排头工米仁和对于他的友善,给了他极深刻的印象。从排古佬们的看似放荡,实则凄怆的言谈中,使他懂得了放排的凶险。米仁和说的,“老虎来了你可以上树;洪水来了你没得树上”,更使他不寒而栗。想着想着,他渐渐地闭上了眼睛。大雨仍然在江风的呼啸中不停地下着。突然间,意外的声响,似乎连着捆在“擂”上的排缆,隐约地混杂在风雨声中。他睁大眼睛,侧耳辨听着。那接连的声响,伴着排缆的抖动而不断。响声中石老黑倏然起身,戴上斗笠,摸黑到“擂”边一看,一根绷紧的排缆已经松落。随着岸上传来不断的砍刀声,捆在“擂”上的几根排缆,全都被砍断了。石老黑马上意识到是有人在砍吊排的缆子。他被吓懵了,又狂又跳,大声地喊叫着:“不好了!不好了!有人砍断了缆子,快起来呀!”

就在石老黑的喊叫声中,大排被浪涛推开了河岸。排古佬一个个一跃而起,高声嚎叫着,涌出了野鸡棚。石老黑当机立断,在大排被洪水推开河岸的一刹那跃入了水中,接着便爬到了岸上。大排上的人们也都想跳入水中,却来不及了。有一个人跳入江中,却爬不到岸上,被汹涌的洪水卷走了。大木排上的排古佬绝望的呼救声,伴着风声雨声浪涛声,撕肝裂肺,响彻夜空,惊动了邻近木排上的排古佬们。当他们涌出野鸡棚时,元隆木行的大排,已经被洪水的惊涛卷向了远方。凄楚的呼救声,顷刻间便淹没在涛声之中……

死里逃生的石老黑,如同痴呆一般,站在沅水的岸边,任凭雨水的浇淋。大木排已经在汹涌的江流中消失,一场惊心动魄的劫难就发生在转瞬之间。“洪水来了你无树可上”,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被无情的浪涛吞噬……石老黑禁不住号啕大哭起来。悲切的哭声,惊动了邻近木排上的排古佬。

“咦!有人在哭,还逃脱了一个。”

人们七手八脚,将石老黑扶到了木排上,还给他换了一身干梢的衣服。

“弟兄,究竟是怎么回事?”有人问。

石老黑喘着粗气回答:“有人砍断了吊排的缆子。”

“砍缆子?!娘的,太狠毒了!简直是黑良心!”那人咀咒着,继而说道:“啊!想必是元隆的老板,同谁家结下了生死冤家,才有人会下这般毒手。”

“到头来,还是我们这些排古佬遭孽哟!”有人这样添了一句。

石老黑惊魂未定,坐在野鸡棚里发着呆。他在想:元隆木行的刘老板,究竟同谁家结下了这么深的冤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