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忧乐天下:范仲淹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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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范公堤(2)

这才促成唐大历年间(766—779),由淮南黜陟使李承率众修筑了捍海堰。但日损月磨,二百多年过去,至宋已“颓废不存”,海潮又恢复昔日狂暴,肆虐民田亭灶,沿海居民再陷深重灾难。这也才促成青年官员范仲淹上书张纶,要重修捍海大堤。据说有人责难范仲淹越职言事,范仲淹回答说:“我乃盐监,百姓都逃荒去了,何以收盐?筑堰挡潮,正是我分内之事!”于是再去干扰张纶决策,说筑海堰后难以排水,极易出现积潦。不料张纶熟知水利,言道:“涛之患,岁十而九;潦之患,岁十而一。获九而亡一,不亦可乎!”(范仲淹《张公神道碑》)他认为范仲淹建议很好,立马奏请朝廷批准,并向宋仁宗力荐范仲淹任兴化县令,以方便主持筑堤事宜。宋仁宗听信张纶,这才解决了导游词说的第一难——启动难。

至于导游词所讲“定线难”、“家母亡”的二难三难,大致情形一如所述,大多数记载也都是这么说的。有趣的是,关于堤坝定线难题,笔者采到民间一种说法,说是范仲淹的女儿为父解难,出了这么个好主意。可见老百姓爱戴至深,不免多加美好编织。其实,领导修堤的兴化新县令范仲淹才三十六岁,还是个晚婚模范,三十六岁才生下大儿子范纯祐,哪来的宝贝女儿呢。

为使这段史实可靠,兹引用《续资治通鉴·宋纪三十七》相关记载如下:“仁宗体天法道极功全德神文圣武睿哲明孝皇帝天圣四年(1026)八月,丁亥,筑泰州捍海堰。先是堰久废不治,岁患海涛冒民田,监西溪盐税范仲淹言于发运副使张纶,请修复之。纶奏以仲淹知兴化县,总其役。议者谓涛患息则积潦必为灾,纶曰:“涛之患十九而潦之灾十一,获多亡少,岂不可乎?”役既兴,会大雨雪,惊涛汹汹且至,役夫散走,旋泞而死者百馀人,众劝言堰不可复,诏遣中使按视,将罢之。又诏淮南转运使胡令仪同仲淹度其可否,令仪力主仲淹议。仲淹寻以忧去,犹为书抵纶,言复堰之利。纶表三请,愿身自总役。乃命纶兼权知泰州,筑堰自小海寨东南至耿庄,凡一百八十里,而于运河置闸,纳潮水以通漕。逾年,堰成,流逋归者二千六百馀户。民为纶立生祠。令仪及纶各迁官。”

毕沅所记虽不错,但最真切自不如当事者。范仲淹手写此事至少有三回,虽大同小异,亦颇有罗列价值。

其一:

惟兹海陵,古有潮堰,旧功弗葺,惊波荐至,盐其稼穑,偃其桑梓。此邦之人,极乎其否。公(张纶)坚请修复,乃兴厥功。横议嚣然,仅使中废。公又与转运使胡公再列其状,朝廷可之,仍许兼领是郡,以观厥成。起基于天圣三载之秋,毕工于六载之春。既而捍其大灾,蠲其积负。期月之内,民有复诸业、射诸田者,共一千六百户,将归其租者又三千余户。

(范仲淹《泰州张侯祠堂颂》)

其二:

又海陵郡有古堰,亘百有五十里,厥废旷久,秋涛为患。公(指张纶)请修复,议者难之,谓将有蓄潦之忧。公曰:“涛之患,岁十而九;潦之灾,岁十而一。获九而亡一,不亦可乎?”且请自为郡而图焉。诏以本使兼领之。堰成,复逋户二千有六百。郡民建生祠以报公,于今祠之。

(范仲淹《张公神道碑》)

其三:

初,天圣中,余掌泰州西溪之盐局,目秋潮之患,浸淫于海陵、兴化二邑间,五谷不能生,百姓馁而逋者三千余户。旧有大防,废而不治。余乃白制置发运使张侯纶,张侯表余知兴化县,以复厥防。会雨雪大至,潮汹汹惊人,而兵夫散走,旋泞而死者百余人。道路飞语,谓死伤数千,而防不可复。朝廷遣中使按视,将有中罢之议。遽命公(胡令仪)为淮南转运使,以究其可否。公疾驰而至,观厥民,相厥地,叹曰:“昔余为海陵宰,知兹邑之田特为膏腴。春耕秋获,笑歌满野,民多富实,往往重门击柝,拟于公府。今葭苇苍茫,无复遗民,良可哀耶!”乃抗章请必行前议。张侯亦请兼领海陵郡,朝廷从之。公与张侯共董其事,始成大防,亘一百五十里,潮不能害,而二邑逋民悉复其业。余始谋之,以母忧去职,二公实成之。

(范仲淹《胡公神道碑》)

从以上三段文字还能看出什么呢?范仲淹从实讲出了当年修堤的具体情况,自己不过“始谋之”而已,大功劳应该记在张纶和胡令仪头上,因为百五十里捍海长堤,乃“二公实成之”。张纶官至五品,胡令仪官至三品,均不及后来的范仲淹官大,而且写这些文字时,二公均已过世,尽可由你活着的人书写往事,心术不正者尽可往自家脸上涂金,你位高爵显,谁又敢不为尊者讳?可范仲淹宅心仁厚,低调做事为人,不贪不妒,老看别人长处优点,且实话实说,对别人的功劳、品行充分肯定,大加褒扬宣示。他赞扬张纶说,“我公雄杰”“本汝颖之奇,以文武事朝廷”“公性刚不远仁,故无暴;明不深物,故无怨”“我侯为何?四方是力。诚加于物,心竭于国,始终一德……遗烈在人,史其舍旃,垂千万年!”他赞扬胡令仪说,公“七守列藩,四当外计。曰勤曰恭,克威克惠”“少尚严毅,老益精明,斥恶与善,始终一节”“盖有西门豹之风焉!”唯其如此,人们对范仲淹更是钦敬有加,后世人“以范之功业,常昭于天下后世,范公令人易记耳”,才会把五百里捍海长堤呼为“范公堤”。老先生要是一直活着,早把名字改成“张公堤”、‘胡公堤”或是“张胡公堤”了。

还有一种趣事:不少人认定,修范公堤时,他的老同学、老朋友滕宗谅“同护海堰之役”,说滕宗谅是当时泰州主管司法的军事推官。这是真的!老年范仲淹在《天章阁待制滕公墓志铭》中专门有记:“在泰日,予为盐官于郡下,见君职事外,孜孜聚书作文章、爱宾客。又与予同护海堰之役,遇大风至,即夕潮上,兵民惊逸,吏皆苍惶,不能止,君独神色不变,缓谈其利害,众意乃定。予始知君必非常之才而心爱之焉。”

好了,现在让我们随着导游小姐饱览范公堤遗址吧。不过,你还可以通过种种史料,想见当年新修范公堤的雄姿。

范公堤将原堰址稍向西移,以避潮势。堤底宽三丈,而广一丈,高一丈五尺,叠石以固外坡,使洪涛巨浪不能奔激冲刷大堤。登范公堤东望,堤外有烟墩(烽火墩)七十余座,远近相接,如有兵变匪警,即在墩上点火报警;还有潮墩(救命墩)一百零三座,涨潮时,赶海人爬上潮墩避难。烟墩、潮墩星罗棋布,海雾飘忽,茫茫苍苍,别是一番风光。

到了宋代,淮盐已是政府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范仲淹在修建堤坝的过程中,特别注意保护盐业发展,特意留下一些涵洞,海水可以通过涵洞流到堤的西侧,成为盐民们煮盐的不竭资源。

在河流穿堤入海处,范仲淹命人用砖石加以围衬,并且在堤内种植草皮和插栽柳树,一为巩固大堤,二使荒凉滩涂得以美化。堤的两旁栽满了柳树,柳荫成阵,每当下雨时,就形成了“范堤烟雨”的美景。

范公堤不仅雄姿英发,十分美丽,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更大更有意义。即如导游词所说:“范公堤的筑成,成为苏北历史上大规模围海造田的开端,也可以说是如东成为鱼米之乡的起始。由于范公堤‘束内水不致伤盐,隔外潮不致伤稼’,农事、盐课两得其利。当今如东土地肥沃、物产富庶,资源丰足,当年范公筑堤拦洪当是功不可没。”要修正一下的是,岂止如东如此?沿堤百姓谁不受益啊!

前人功绩,后人歌颂,当然离不了诗词歌赋。这里录几首古诗吧。

霄汉高悬范老名,筑堤千古障沧瀛。

横围翠垒山灵护,倒压银涛海若惊。

已有甲兵为国计,始知忧乐系君情。

至今僻壤还遗爱,试听村歌牧笛声。

(明·崔润《捍海堰》)

吴陵持节日,沧海设重关。

寒日低淮浦,高祠遍楚山。

草深沙脊在,鱼鳄徙市廛。

我欲穷遗迹,徘徊烟树间。

(明·杨瑞云《范公堤》)

拾青闲步兴从容,清景无涯忆范公。

柳眼凝烟眠晓日,桃腮含雨笑春风。

四围碧水空蒙里,十里青芜杳霭中。

踏遍芳龄一回首,朝暾红过大堤东。

(清·高岑《范堤烟雨》)

茫茫潮汐中,矶矶沙堤起。

智勇敌洪涛,胼胝生赤子。

西塍发稻花,东火煎海水。

海水有时枯,公恩何日已?

(清·吴嘉纪《范公堤》)

“扬州八怪”中的郑板桥、罗聘、黄慎,以及当时著名学者钱咏都到过范公堤,留有诗画。这里不再一一列出。

11.越权越礼小议

一个八品芝麻官,居然上书五品大员,既非本系统,所言又与自个儿的本职业务不大沾边,绝对是越权越礼行为。这样的人与事,今日官场找不到,古代官场也稀少。范仲淹毅然做将出来,必定脑子里有大想法,心底里有大依托,不然何以面对由此带来的吉凶难卜的可能后果?那么,他的大想法、大依托是什么?这很重要。可惜当时他人微言轻,没人收藏他的墨迹,他又不知道自己日后会成为多大的人物,着意予以备份,这就遗失了上书原件。不然一看上书内容,什么都明白。那么,有什么补救办法吗?有。

还记得那导游词说什么了吗?“天圣四年(1026),工程正在紧张施工,范仲淹的母亲突然去世……他只好离开工地,守孝回南京。”那时的南京可不是现在的南京,是今天的河南省商丘市,其昔日辉煌以及范仲淹安家于此,接母奉养种种情形,前文书中已有述及。现在得说说古时官员“守孝”——丁忧的严重性。

丁忧乃祖制。《尔雅·释诂》:“丁,当也。”是遭逢、遇到的意思。《尚书·说命上》:“忧,居丧也。”丁忧,就是遭逢居丧的意思。朝廷官员的父母亲如若死去,无论此人任何官何职,从得知亲丧的那一天起计算,必须回到祖籍守制不计闰二十七个月。这就叫丁忧。据说丁忧源于汉代。丁忧期间,不能住在家里,要在父母坟前搭个小棚子,“晓苫枕砖”,即睡草席、枕砖头块,要粗茶淡饭,不喝酒,不与妻妾同房,不听丝弦音乐,不洗澡、不剃头、不更衣,不得行婚嫁之事,不参预吉庆之典,不得租赁私人房屋居住等等等等。唐时此风渐息,至宋复起,由太常礼院掌其事,凡官员有父母丧,须报请解官,承重孙如父已先亡,也须解官,服满后起复。若匿而不报,或者丁忧期间胆敢触犯禁条,一经查出,将受到惩处。丁忧礼仪相当繁琐:三月而葬,然后初哭,行虞礼、卒哭。“虞礼”是安魂祭,三次虞祭之后,行“卒哭”礼,献食举哀于灵座以后,不再哭悼。卒哭十一次为“阳礼”,将神祖迎入祠堂,礼毕将主移回原处。丧后七个月举行“谭”礼,十三个月至十五个月举行“小祥”“大祥”礼。一服的孝子要居丧三年。《礼记·曲礼》明确规定说:“居皮之礼,头衬创则冰,身有病则治,有疾则饮酒食肉,疚止复初。”就是说,除非病重,除非老得不成样子,除非碰到国家发生重大事变,皇上点头说了话,孝子方可除服,这叫“夺情”。范仲淹回到南京,依例就得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