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通鉴载道:司马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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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忧在萧墙内(2)

不知这两句话是否打动了皇太后,但肯定给宰相韩琦以极大启发。在太后向执政抱怨皇帝时,韩琦说:“臣等只在外面见得官家(宋人对皇帝的称呼),内中保护,全在太后。若官家失照管,太后亦未安稳。”曹太后听后大惊失色,说:“相公是何言!自家更切用心。”那好!韩琦说:“太后照管,则众人自然照管矣。”韩琦的这段话史称“危言”,当时在场者都被吓得大气不敢出。其实,他表达的就是司马光奏疏的意思:“皇太后非皇帝无以安天下”。

两宫矛盾被暂时“压制”,但没有缓和。英宗开始临朝,但登极五个多月了,竟没说一句话,如泥塑一般。他不接见来给宋仁宗吊丧的西夏使节,不出席给仁宗招魂的重大典礼——“虞祭”。就是将神主(“虞”,死者的木头雕像)从陵寝迎回太庙,共须进行九次典礼(九“虞”),其中路途五次,抵京后四次。英宗的失礼行为气得太后无可奈何,问宰相韩琦:效昌邑王事如何?昌邑王刘贺是汉武帝的孙子,汉昭帝的侄子,因昭帝无子,驾崩后被皇太后和宰相霍光拥立为帝。但他荒淫无道,仅在位二十七天即被废,是谓“汉废帝”。显然,曹太后是要韩琦将英宗废了。她还送给韩琦一封信,里面装着英宗在宫中所写的歌词及其种种不是的记录。在见到韩琦等执政大臣时,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英宗,最后说:“老身殆无所容!”(已经没法再容忍了)“请为孀妇做主。”而英宗也有一肚子气,对韩琦等人说:“太后待我无恩。”韩琦不是霍光,宋代不是汉代,要行废立,既无此胆也无此力,所以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继续调和两宫矛盾。但因涉及个人命运,敢于出来调停的人寥寥无几,而司马光是最先站出来且坚持不懈的调停者。

在英宗拒绝参加“虞祭”时,司马光先后上了《言谴奠劄子》《论虞祭劄子》等,指出“虞者孝子之事”,不可让人代替,否则就有亏于孝道。仁宗神主入太庙的最后一次“虞祭”,英宗参加了,但没有哭,美其名曰“卒哭”。“卒哭”就是哭之终止,过去无此一说,算是祭礼上的“新发明”。这让太后怒形于色,几乎当场发作。司马光马上分别呈《上皇太后疏》[7]和《上皇帝疏》[8],在这两份奏章中讲了同一个故事:“昔(东)汉明德马皇后无子,明帝使养贾贵人之子(刘)炟以为太子,且谓之曰:‘人不必自生子,但患爱养不至耳。’(皇)后于是尽心抚育,劳悴过于所生。及明帝崩,太子即位,是为章帝。章帝亦孝性淳笃,恩性天至,母子慈爱,终始无纤介之间,前史载之,以为美谈。”他用这个故事劝太后不可“效常人之家,争语言细故,故有丝毫之隙,以为宗庙社稷之忧”。他希望英宗像汉章帝那样,像孝顺亲生父母一样孝顺太后,亲自到太后处“克己自责,以谢前失,温恭朝夕,侍养左右,先意承志,动无违礼”。在司马光和韩琦、欧阳修的调停下,太后与英宗的关系有所改善。

此后,司马光又给英宗连上四疏专谈对太后的奉养[9],指出太后对陛下有三德:“先帝立陛下为嗣,皇太后有居中之助,一也;及先帝晏驾之夜,皇太后决定大策,迎立圣明,二也;陛下践 数日而得疾不省人事,中外众心,惶惑失措,皇太后为陛下摄理万几,镇安中外,以俟痊复,三也。”希望英宗能“以大德灭小怨”,按现在的话说,就是以大局为重,奉养太后如亲生父母。

司马光为调停两宫关系所上的奏疏有十数道,对于他所作的贡献,副相欧阳修的评价是“于国有功,为不浅矣”。

治平元年(1064)五月,宰相韩琦拿十余件事向英宗取旨,英宗的答复都很妥当。韩琦再向太后汇报,太后连连称善。韩琦于是向太后提出辞职,太后说,相公不可去,倒是我应该居于深宫了。说着便站了起来,韩琦于是大声喊:“撤帘!”帘子撤下了,还能看见太后的背影……

驱除弄权宦官

太后被迫撤帘了,但与英宗的矛盾并没有随撤帘而去。他们的矛盾难以弥合,一个原因是有宦官从中挑拨,为首者乃权宦任守忠。

司马光称宦官为“近习之臣”,对宦官害政高度警惕。从皇祐二年(1050)上《论麦允言给卤簿状》(见第八章)开始,论宦官的奏状就一直没有停。先后被他弹劾的有炙手可热的权宦苏安静和张茂则等,最著名的奏疏有要求取消寄资的《论御药寄资劄子》(寄资即高职低配)和《论臣僚上殿屏人劄子》。后一劄子要求按祖宗规矩,皇上与臣僚谈话时,宦官应退到板障以外,如果发现偷听,应论罪量刑。好了,只说他现在要弹劾的任守忠官居宣政使、入内都知、安静军(治所在今四川梓潼县境)留后。对他的职位,有必要解释一下。宋代宦官分两省,内侍省(简称前省,宫外当差)、入内侍省(后省,宫内当差)。不用说,最有权力的是入内侍省。任守忠所领入内都知是该省的最高职务,就是大内总管;宣政使是宦官的最高品级,正六品;留后全称为节度观察留后,正三品。宣政使已经是宦官最高品级,为什么还给他一个留后呢?这就是所谓的“寄资”,是皇帝对宦官的额外开恩。奴才在身边服侍久了,便有了感情,宦官职位到顶了,便给他挂一个武职继续往上升。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皇帝身居宫内,孤家寡人,再英明的主子也免不了靠宦官来刺探外情,监督臣下,特别是掌握军队的武臣,于是乎,诸如钤辖、监军以至刺史、观察使等高级武职便落到宦官头上。至于让宦官童贯当枢密使,那是后来宋徽宗干的事,此前尚无。

回到任守忠身上,司马光在调解两宫矛盾时,就已经不点名地指出:“宫省之内,必有谗邪之人,造饰语言,互相间构”[10],不点任守忠的名是不想激化矛盾。曹太后撤帘后,他觉得应该打开窗子说亮话了。从七月十八日至八月二十二日,司马光三上奏章,弹劾任守忠。

任守忠是“俳优”(演员)出身,因善于讨主子欢心,混到了勾当御药院这个要害职务,但他与教坊使田敏勾结犯罪,被真宗刘太后判杖二十,发配岳州(今岳阳)。经其父任文庆找关系说情,杖刑后免于发配,留在开封做生意。他用金钱买通御药宦官江德明,重入宫中,在仁宗朝一步步当上宦官押班。嘉祐年间,司马光力谏仁宗立宗室子为嗣,仁宗倾向于宗实,任守忠竭力阻扰;仁宗决定立宗实后令其宣召,他躲避而不肯行。仁宗逝世,皇太后垂帘听政,任守忠在太后面前诋毁英宗,使两宫关系愈来愈僵。在讨论太后的出入礼仪时,任守忠竭力主张沿用乾兴之例,即仁宗即位初期刘太后听政所享受的与皇帝一样的礼仪。这不仅是拍太后的马屁,而且包藏着另立新主的祸心。好在曹太后还算清醒,没有完全听他的,出入不鸣鞭,仪卫减半。太后撤帘还政,任守忠看大局已定,便转而巴结英宗高皇后,私拿内藏库价值数万的珠宝以献,自己也从中大捞了一把。在他掌管的内省,宦官只惧任守忠而不知惧皇帝。

七月十八日,司马光上《言任守忠劄子》[11],历数其上述罪行,请求皇上将其“明正典刑,以示天下”。然而,任守忠是太后的腹心,又拍上了皇后,岂是你司马光一道奏章就能扳倒的?此疏上去,如泥牛入海。司马光接着又上《言任守忠第二劄子》[12],指出,任守忠久任宫禁,一手遮天,如不早除,必有后患。可惜,此疏又打了水漂。是自己没有讲清他的罪行,还是皇上没有认识到他的危害?不搬掉这个皇宫内的奸宦,司马光如芒在背,如鲠在喉,于八月二十二日又上《言任守忠第三劄子》[13],列举了任守忠的十大罪状,按时间顺序,重点揭露了他阻止立英宗为嗣,以及危害英宗执政的问题,最后说:“守忠有大罪十,皆陛下所亲见,众人所共知……诚国之大贼,人之巨蠹。伏望陛下尽发守忠之罪,明示四方,斩于都市,以惩奸慝。”这一次,英宗终于下决心,批给中书处理。

宰相韩琦坐在政事堂,拿来一张空白敕书,先让副相欧阳修签字,再让副相赵槩签字。赵槩感到为难,欧阳修说,你尽管签,韩公自有处分。赵槩签字后,韩琦把任守忠叫来,厉声说,你犯的罪当死,特贬你为蕲州(今湖北蕲春县)节度副使,不可擅离安置地。宋代的节度使是最高武职,但节度副使啥也不是,无任何职权,也不给工资,是安置贬官的空头职务。韩琦当着任守忠的面签发了敕书,令人立即将他押解上路。如此处理有悖常规,而之所以如此,实出无奈,如按常规办理,宫中很可能传出新的旨意,那就流放不成了。

此前,谁也不敢得罪任守忠,司马光因扳倒了任守忠而名声大震。

任守忠既逐,英宗当朝宣布:“内臣差遣并一切委之于都知司。”司马光当即出班奏道:“此令不妥。”

怎么回事呢?都知司是宦官管理衙门,都知是其首长。如果大小宦官的任职都由都知说了算,这会形成以都知为核心的利益集团。如果这一制度不变,扳倒了一个任守忠,还会出现新的任守忠。次日,司马光又上《言内侍上殿差遣劄子》[14],建议皇帝将高级宦官(都知,副都知,押班,东头、西头供奉官,均为六品)和重要部门(如勾当御药院,供奉龙图阁、天章阁)宦官任免权收回,亲自任命,而都知司只管一般宦官的任命。司马光一片拳拳之心,可惜于事无补,只要封建皇帝存在,就离不开宦官,无论宦官由谁来任命,都摆脱不了宦官干政,只有轻重不同而已。

从立英宗为嗣到驱逐任守忠,司马光与宰相韩琦可以说配合得天衣无缝。韩琦对司马光欣赏有加,司马光也对韩琦敬佩不已。然而,司马光很快发现,作为谏官,自己不过是执政大臣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韩琦也发现,司马光并非自己的驯服工具。

[1]《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卷六十六》。

[2]《传家集·卷二十三》。

[3]同上。

[4]《长编·卷一百九十八·仁宗嘉祐八年四月甲申》。

[5]《长编·卷一百九十八·仁宗嘉祐八年四月戊戌》。

[6]《长编·卷一百九十八·仁宗嘉祐八年六月癸巳》。

[7]《传家集·卷二十九》。

[8]同上。

[9]见《传家集·卷三十》中《言奉养上殿劄子》至《言奉养上殿第四劄子》。

[10]《传家集·卷三十一·上皇太后疏》。

[11]《传家集·卷三十二》。

[12]同上。

[13]《传家集·卷三十二》。

[14]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