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通鉴载道:司马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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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慈孝父子情(1)

晋州(临汾)与夏县同属晋南,离得不远,生活习惯包括方言几无区别。司马池到晋州任知州,也算回到了家乡,应该感到故土乡情的温暖,然而他的心情只有孤独与忧愁。丧妻的伤口还未愈合,而儿子要守孝不能来看他,但最让他发愁的是,他不得不干一件他最反对的事——征发“弓手”。在杭州,这件事因他的奏章而免了,可到了晋州,他躲都躲不掉了。

国丧师,家丧父

宋与西夏的战争,主战场在今之陕甘宁交界地区,但山、陕只隔一条黄河,山西负有提供战略支援和西渡黄河配合作战的任务。于是,山西也与陕西一样进入了战时状态。在司马池到晋州上任时,宋朝继康定元年(1040)三川口大败之后,又在好水川(今宁夏隆德西北)吃了一次开战以来最大的败仗,死者一万余名[1]。正史上多把失败的责任归咎于武将任福的轻敌,其实第一责任人应是大名鼎鼎的韩琦。在三川口大败后,宋廷不停地走马换将,最后终于形成了这样的指挥格局:以夏竦为陕西都部署兼经略安抚使(总司令),韩琦、范仲淹分别为泾(甘肃泾川)原(宁夏固原)路、鄜(陕西富县)延(延安)路都部署兼经略安抚使,即分别为甘肃方向和陕北方向的方面军司令员。韩、范可以说是当时宋朝所能找到的最优秀的统帅人才,时二人齐名,但韩琦的军事才能远在范仲淹之下。范仲淹主动要求兼知延州,到延安后发现宋军屡战屡败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兵权高度分散,且兵不知将,将不知兵,这是宋朝对将领“事为之防,预为之制”的必然产物。当时诏书规定,部署领一万人,钤辖领五千人,都监领三千人。作战时,就像现在打扑克“斗地主”,先出小牌,谁职务低谁先去。范仲淹大胆行使朝廷授予的临敌机断之权,进行兵制改革,将州兵分为六将(单位名,约相当于今之旅),每将三千人,命一将领之,训练作战合一。起用能战者为将,而把那些职位很高的无能之辈留在司令部赋闲。后来成为名将的狄青就是这样从士兵中选拔出来的。起用人才,满盘皆活。范仲淹指挥部队收复了范雍丢失的金明寨等十二寨,还收复了延安东北一百公里的故宥州,筑城成功,赐名青涧(今清涧县)。延安的防御态势大大改善。西夏官兵相诫曰:“无以延州为意,今小范老子(范仲淹)胸中自有数万兵甲,不比大范老子(指范雍)可欺也。”应该说,范仲淹基本找到了把入侵者挤出去的办法,那就是步步为营,筑城一处巩固一地。但仁宗嫌这个办法太慢了,几次派员到西北催促,诏鄜延、泾原会兵进讨,以庆历元年(1041)正月为期。对此,范仲淹连上六道奏章提出异议,而韩琦对范仲淹的意见颇为恼怒,断言我“若大军并出,鼓行而前,乘敌骄惰,破之必矣!”并且说“凡战,必置胜负于度外。”庆历元年(1041)二月,元昊声称进攻渭州(今甘肃平凉),韩琦尽调镇戎军(今甘肃固原)人马,并紧急招募勇士一万八千名,命大将任福带领出击,企图一举消灭元昊,结果在好水川被元昊十万大军包围,被歼一万余人,任福父子及数十将领战死。元昊的狗头军师张元,是陕西华县一个屡试不第而叛逃的举人,看到好水川满是尸体,题诗曰:“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辈,犹自说兵机。”韩琦在回渭州城途中,被数千阵亡烈士遗属包围,他们拿着亲人生前穿过的衣服,撒着纸钱,号啕大哭,焚香招魂:“汝昔从招讨(指韩琦)出征,今招讨归而汝死矣,汝之魂亦能从招讨以归乎?”烈属拦着他的马头,他寸步难行。消息传到延安,范仲淹说:“当是时难置胜负于度外也!”韩、范之争竟以万余烈士的生命来做结论,代价太大了,暂且撇下,只说好水川大败后,进一步加大了征发“弓手”的力度,山西也和陕西一样,村村躲抓丁,户户有哭声。

看到征发“弓手”闹得乡村鸡犬不宁,司马池心如刀绞,却又无能为力。晋州不是杭州,紧邻战区,实行战时法令,他不便再谏。宋军紧邻山西的麟(今陕西神木北)、府(今府谷)二州打了胜仗,这是一场难得一见的胜利,本应该高兴,应该好好奖励有功之臣。可非常遗憾,此役贡献最大的四名功臣,都监王凯、都钤辖张亢,还有两名士兵出身的英雄张岜和王吉,都没有给予重奖。朝野舆论都认为功大赏薄,朝廷却不以为然(北宋官史对张岜和王吉竟无一句记载,多亏司马光在《涑水记闻》中追记了他们的事迹)。前线官兵浴血奋战,“未尝有特恩殊命及之者”,那朝廷在奖赏什么人呢?时任宰相吕夷简上任的头五十天,就有二十名宦官、外戚、医官之类被破格提拔,大则为刺史、防御使、观察使(高级武官),小的也用在要害部门。皇亲国戚和文武高官奏荫子孙弟侄,吕夷简都做好人,即使是稚儿,是痴呆,一概批准,多的一家一二十个,少的也五到七个。他的心思都用到巩固权位,排除异己上了。副相宋庠与吕夷简是对头,在范仲淹的问题上却落入了他的圈套。战前,元昊曾遗书范仲淹,诡言议和,范仲淹复信,要求他废除僭号,俯首称臣,停止侵略。在好水川之战后,元昊派人送来一封二十六页的长信,自称“兀卒”(即单于、可汗),言语狂谬。范仲淹觉得此等狂语不应上达天听,将信烧毁,自做摘录上报。吕夷简对宋庠说:“人臣无外交,希文(范仲淹字)何敢如此?”宋庠未加思考,对仁宗说,“仲淹可斩也”。仁宗大怒,枢密副使杜衍为范仲淹辩护,谏官孙沔等也上疏求情。仁宗问吕夷简怎么办,宋庠万没想到,他反过来支持杜衍了。结果范仲淹被降了一级,宋庠也因被群臣指责为不厚道而被贬知扬州。吕夷简一箭双雕,既警告了范仲淹,又除掉了宋庠。另一位枢密副使任布不依附吕夷简,他竟然唆使其傻儿子任逊上书弹劾其父,许以谏官。结果任布被贬出朝,傻小子也因以子告父被罢。朝廷如此,前线又将如何?

司马池既忧民,又忧君,万般忧愁,又无人诉说,终于在忧愤中倒下,于庆历元年(1041)十一月逝世,享年六十三岁。

母亲去世才一年多,父亲就跟着去了。司马光和兄长司马旦哭成了泪人,立马赶到晋州,护送父亲的灵柩回到故乡。

父亲的遗产

宋廷规定,丁内、外艰各需三年,但像司马光这样内、外艰碰到一起的,合并守孝五年,实际守满五十四个月(四年半)后可复职为官,后逝者“大祥”(二十四个月)后方可外出。在这二十四个月中,必须素衣素食,安葬前守灵柩,安葬后守墓园。司马光请庞籍为父亲写了墓志铭,于庆历二年(1042)十一月,将父母合葬于涑水南原之鸣条岗祖茔。双亲入土为安了,他的悲痛才有所缓解,想起父亲的教诲,翻出了自己写的一帖条幅:

光年五六岁,弄青胡桃,女兄欲为脱其皮,不得。女兄去,一婢子以汤脱之。女兄复来,问脱胡桃皮者,光曰:“自脱也。”先公适见,诃之曰:“小子何得谩语!”光自是不敢谩语。

(《邵氏闻见后录》)

怎么回事呢?姐姐为他脱青核桃皮,没脱成,走了,一个丫鬟用开水烫,成功脱皮,姐姐回来问他是谁脱的皮,他说是自己。此事正好被父亲瞅见,呵斥说:“小孩子怎么能说假话!”司马光从此再不敢说一句假话。

在司马光的记忆中,这是父亲对他最严厉的一次训斥。所以,他特地写成条幅,时刻警示自己。

父亲留给他的最大财富,是诚实正直的品德,尊礼简朴的家风。司马光出生在河南光山县县衙里,故取名曰光。父亲任光山知县的时间不长,却赢得了人民的爱戴,将县衙的井命名为司马井,并修了一座司马亭来纪念他。这些,还有父亲感知祖母病危而放弃殿试(见第二章)的事,是听母亲和叔叔说的。在他儿时的记忆中,是父亲严格的家教。男女七岁“不同席,不共食”;“八岁,出入门户,及即席饮食,必后长者,始教之以谦让”;“女子不出中门”,只能在内院活动[2]。父亲好客,“客至未尝不置酒,或三行,五行,多不过七行。酒酤于市,果止于梨、栗、枣、柿之类,肴止于脯醢、菜羹,器用瓷漆”[3]。司马光一生简朴得近乎“抠门”,与此家风有关。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眼中父亲的形象从家中扩大到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