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犹如大海中白色的骄龙在翩翩起舞,她们一会儿游散,一会儿集中,在绿色的海洋中恣肆挥洒,矫健如鲸;宛若茫茫群山中无数朵灿烂的白玉兰,把整个山麓点缀得妖娆醉人,仿佛广寒宫的嫦娥们下凡人间,使整个营区充满了仙气。
这是一幅多么迷人的注定要让她们怀恋终生的青春写真。宗政站在检阅台上,保持着立正姿势,像头狮子一样俯视着他的女兵方队。宗政心里一拱一拱地激动,这是一批让他骄傲让他自豪的女兵!自他来当指导员后,在舰队的各种比武、各种竞赛中,女兵连都获得优胜。就连五公里武装越野比赛,在舰队直属队中,女兵连获得了第三的好成绩。这是宗政万万没想到的,当时就让他盈泪。宗政看着在操场上训练的女兵,胸中生出各种最美丽的想象。但他更知道,汗水已经把白军装、蓝裙子湿透了。可宗政绝不会放松她们,他要在服役期内,把每个女兵铸成有钢铁般的意志。这是军队的需要,也是她们以后走上社会的需要。宗政抬腕看表,二点半。宗政吹响了哨子。
“全体注意,集中会操!”
宗政的口令如狮吼一样在大操场滚动。立刻响起各班长的口令,女兵们迅急如散落的白玉兰向集合点聚来。排长李轩清脆响亮的口令远远地向宗政辐射过来。宗政看着齐唰唰的方队,白色的军装,蓝色的军裙,在李轩的口令下那威武雄壮的步子,宗政心里滋生出绵长而厚实的骄傲。宗政想,他这辈子都会为这批女兵,为自己十八岁时选择当兵而骄傲。
宗政在这骄傲和自豪中又度过了一个小时,然后再次吹响哨子。
李轩让队伍稍息,向宗政报告。宗政跑步到队列,立正,敬礼。
“讲评!”指导员宗政的眼光游过队列。
来自五湖四海的脚“叭”地靠齐,年轻的胸脯像小山群样耸着,青春的瞳仁凝集在宗政的脸上,个个被太阳晒得红红的,发丝粘在额头。
“今天训练,大家认真刻苦,达到科目要求,我很满意。明天,就要大阅兵了。多少年来,我们女兵连就是英姿勃勃,威震舰队的,我相信,今年也一样。我们已经训练了三个多月,大家很辛苦,人瘦了,皮肤黑了,但是,明天,大家要拼足劲。同志们,有没有信心拿第一啊?”
“有!”高频音量远远地传出。
“还不够响亮,我不在乎现在,到了明天,都给我使劲吼!”宗政的手有力地一挥,他顿了一下:“明天要求,每个人化妆一下,把头发吹一遍,晚上睡觉把卷发筒用上,刘海搞得漂亮一点。着装:红胸罩、白军装、蓝裙子、白手套、皮靴、腰带,皮靴都打上油,擦亮点。另外,晚上七点半李轩带十五人参加舞会,总部和海军首长到了。苏怡雯留下,队伍带回!”
李轩跑步出列。随着李轩清脆的口令,队伍唰唰地跑出大操场。
绿油油的碧草如缎,置身于草坪之中,不由你不产生在草上打几个滚的欲望。偏西的太阳温暖地照着,两只橄榄绿色的小鸟在操场中间嬉戏。
苏怡雯低下头没吭气。宗政看着她秀挺的鼻子,长长的睫毛,水灵灵的眼睛,心里轻轻地流过一句英语:A charming and mel ancholy girl(一个迷人而忧郁的姑娘)。宗政一直在学英语,时刻都想用英语表达思想,看着苏怡雯的表情又变得忧郁,宗政说:“现代人最基本的要素是面对现实,不背包袱,你不是要做现代人吗?”
那次苏怡雯和宗政讨论了人的现代化问题。
苏怡雯抬头看宗政,一双幽悒水灵的眼睛使宗政心里一动。
“晚上到舞厅里好好蹦蹦,把你恼人的事全蹦掉。”
苏怡雯又闪了宗政一眼。这是宗政第一次主动让他的战士去跳舞。宗政对跳舞并不热心,只是上级布置的任务没法拒绝。苏怡雯忽然问:
“你去吗?”
“我处理完事情就去,我今天一定会去陪你跳。”
太阳融化了苏怡雯,她痴痴地看着柔软的草坪上的小鸟。一只鸟追逐着另一只,清脆的“唧唧”声撩拨着温馨的静谧。山风和煦地拂起苏怡雯的鬓发和裙子,地上的小草轻轻地飘动,仿佛在哀怨地泣诉。苏怡雯站着纹丝不动,如同一尊雕塑。
“指导员……你知道……那两只鸟吗?”她喃喃地问,没等回答又说:“那叫……红嘴……相思……鸟……”
2
一片喧腾,周冰倩的歌声弥漫在宿舍。李白玲把连部的录音机提来了。
“景宁,你把柜子旁那方凳拿来。”李白玲捧着大蛋糕对卫景宁说。
“哎,来了。”卫景宁急忙把方凳拿过来放好。
“拿块抹布擦一下,没看见脏啊?毓玮,把我那把刀洗一下。刘歆你来吃现成的?去找几把勺子。”李白玲像个总指挥。
刚进门的刘歆又出去了。李白玲打开盖子。卫景宁拆开了蜡烛盒,准备插。
“哎哎,这得由红红自己来。”
正在化妆的红红转过脸,看了一眼,又回过头,继续涂口红。今天,她要搞得漂亮一点,她要好好地照张相片寄给她妈妈。前两天红红接到妈妈的信。妈妈说,红红一个人在外过生日,够可怜的,她更想红红了,哭了好几次。看了信,红红躲在宿舍哭红了眼睛。李白玲当即决定为红红过生日。还要照相给红红妈妈寄去。今天大早上,李白玲就向宗政请假去市里买东西。刚开始宗政不同意,连里规定:正课时间不能外出。后来想想,就让李白玲去了。
准备就绪。
周毓玮抱住红红说:
“阿红,你真是个小美人哦,真想咬你一口。”
“真他妈的怪了,红红的皮肤怎么晒也不见黑,我们晒一天就成加勒比姑娘了,红红,真嫉妒你,你妈让你吃什么啦?”李白玲说。
“红红,你妈是不是用牛奶给你洗澡啊?”卫景宁笑着调侃道。
红红脸红到脖子,一副山口百惠的羞怯。
李白玲让红红点上蜡烛。
“要不要等苏班长呀?”红红轻柔地问。
“别等了,他们有的好谈呢!”李白玲说。
红红点上蜡烛。
“阿玲,你看怡雯是不是有点那个?晚上让她交待。”周毓玮说。
“这怎么可能?红红快吹,再烧下去蜡烛泪就要淌到蛋糕上了。”卫景宁说。
“红红,先许个愿。”李白玲说。
红红双手合十作虔诚状:“愿大家幸福如意,愿师傅周姐找个好丈夫,愿妈妈身体健康。”
“我师傅应该放第一。”李白玲说。
“那就放第一。”红红又说了一遍。
红红使劲吸口气,开始吹蜡烛,吹到十六根时,红红没气了,周毓玮接着吹灭最后一根,然后捧住红红的脸对住嘴亲了一下。
“不一口气吹灭,不吉利。”
红红满脸通红,说:“臭死了,全是烟味。”
“这有什么关系呢,阿红,以后和你老公亲嘴也全是烟臭哦,我现在就让你锻炼哦。”
周毓玮是广州人,一口一个哦字。
“我找个不抽烟的。”
“现在到哪去找不抽烟的?不抽烟的男人那还叫男人吗?那肯定是个中性人哦,要不就是傻瓜,阿玲是不是啊?”周毓玮怪声怪气地说,“红红,可别找不抽烟的男人,这种男人肯定阳萎,要不是就是脑子不正常。”
“抽烟有什么好啦?红红,就找不抽烟的!”卫景宁说。
“对不起,我来晚了。”
这时,苏怡雯推门进来。
“快快,仪式已经开始。”
“我还许个愿,愿苏班长万事如意,找个好丈夫。”
红红开始切蛋糕。切到生日快乐几个字时,红红的手顿了一下。
“快切蛋糕嘛,我饿死喽。”周毓玮说。
“你怎么每天都饿得这么快啊。像孕妇似的。”李白玲说。
“我是孕妇嘛,你们不相信?”
五颜六色的杯子,小巧玲珑,各有特点,杯子都倒着可乐。
“祝红红生日快乐,干!”
“干!”
“阿歆,你吃呀。”周毓玮说着,大口吃着蛋糕,连奶油全吃掉,“真好吃哦!”
刘歆和红红一样是个新兵。李白玲递给了刘歆一块大的。刘歆接过来,说:“谢谢李班长。”然后对着红红的耳朵说,“祝你生日快乐。”
她们亲妮地笑了一下。
“说什么悄悄话呢?”
刘歆津味十足地嗲声说:“我祝红红生日快乐。”
“红红,祝你生日快乐。”苏怡雯向红红挤挤眼笑着说。
“红红,今天是你的生日,你要对我们说老实话,否则是不吉利的,你有没有男朋友?没有?那怎么有一个方向信来得这么勤?”李白玲问。
“那不是,没定。”红红低着头红着脖子说。
“他爱不爱你?把信拿出来大家看看。”
红红不肯,没动。
“信在这儿呐。”
卫景宁从红红枕下翻到一封信。红红没夺到。李白玲抢过来念了起来:
“亲爱的红红:
真想你,我写了三封信你还没回信,你一当兵,就把我忘了……”
“噢——”
“快别念了。”红红羞怯地说。
“那你唱支歌。”
“我嗓子不好。”
“没关系,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平时你不是常哼吗?”
红红清清嗓子唱了起来,唱完了又要信。
“要信?让我亲一下。”李白玲说。
红红低下头不知所措。李白玲在红红颊上吧唧咬了一口。然后把信给她。红红脸通红。
“真过瘾吧,阿玲。”周毓玮问。
众人大笑。
“阿红,我为你跳个迪斯科。”
“噢——”
周毓玮的迪斯科跳得整个机关大院都着迷,她把广州的疯狂舞姿带到部队。每次跳舞放音乐的总是要为周毓玮放激烈的迪斯科音乐,周毓玮则立刻拍拍手上场,在众人不断的掌声喝彩声中,周毓玮跳得满头大汗。越是有人捧场,她越跳得起劲。有时,她值班不能去跳舞,总会有小伙问女兵,周毓玮怎么没来。
一曲猛士乐下来,使大家得到尽情的享受和渲泄。周毓玮喘着粗气,额头上即刻冒出汗珠,忽然,她坐到一边,捂着肚子,脸发白。
“怎么啦?”李白玲问。
大家围住她。好一会儿,周毓玮笑笑说没事,脸上又泛上红晕。
“这么热闹,欢迎我来吗?”
这时,宗政站在门口。
“欢迎!”
刘歆即刻起来让座。宗政坐定后,看着红红,惊讶地说:
“红红,打扮得这么漂亮?”
红红满脸恧然,脖子绯红,低下头,给宗政切了块蛋糕:
“谢谢指导员来。”
“不想家了吧!给你妈妈写封信,把这热闹的气氛告诉她,也可以让她放心。”
“咔嚓”,镁光灯一闪,周毓玮连着拍了几张。她又把相机架在三角架上,调好焦,然后揿下自动键,迅速跑到宗政后面站定。
“咔嚓。”
“红红十七岁啦。是大人了,以后不能再哭鼻子喽。刘歆今年多大了?也十七,你们以后要像个战士样子,明天阅兵有没有信心拿第一啊?”
“怎么会没有呢?”
“好,你们一定要走好。”
“指导员唱支歌。”李白玲说。
“我不会唱。”
“不行,不行,红红生日一定得唱。”
“我真不会,那么,大家合唱,为红红唱‘祝你生日快乐’怎么样?”
“好!”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欢快的歌声在宿舍楼荡漾……
3
李轩进门,见满屋狼藉还没收拾,有点不悦。她是有意去机房避开的,她们没叫她,李轩知道,她们不叫她也是出于好意,她平时挺节俭的。她来当兵,父母花了不少钱,她想她不能再花家里的钱了,包括以后成家,她每月几乎把所有的工资都存下了,很少奢侈。现在的战士都是高消费,甚至有点竞争花钱,竞争阔气,几乎每个战士每月都能收到家里寄来的钱。她从不参与,也不愿占战士的便宜,她知道红红的生日,她挺喜欢红红,给她买了本精装的《托尔斯泰中短篇小说集》。她希望红红培养起这方面的兴趣。她在扉页上写了:生日愉快。她准备晚上送给红红。
她把自己的床整理好。这时,红红和刘歆进来,手里拿着洗过的杯子。她们叫了声分队长。尽管是红红的喜日子,李轩忍不住还是说了。她想,对新兵严格要求有好处,电话台多少年了就是这个规矩:新兵得夹着尾巴做人。等来年有新兵了,你的尾巴才可以松一松,等到你是老兵了,你可以大胆地露出你的腚。新兵不管狠点,老兵还不要翻天了?
“红红,刘歆,你们可要掂着自己,不要跟老兵学。这对你们没好处。”
“嗯。”两个人立正站着。
“几条纪律忘了没有?”
两人你看看我,看看你。
“刘歆你说说。”
“一、星期天不准外出,上午搞个人卫生,下午训练;平时更不能出去。二、尊敬老同志,见到不能爱理不理。三、不许串房间。四、没评出班前不能看电视,不能看书或是写信。五、吃饭要坐自己桌上,刘歆你经常到红红桌上吃饭。六、干活要主动。”
“你是背出来了,但做得怎样?”
她们低下头。
“刘歆你现在就串房间了,但今天特殊,可以原谅。以后要做得好点。”
“是。”
李轩说完出去了。在门口,李轩回头,想对红红说什么,没说,又走了。李轩本想说句祝贺的话,但一想,说了反倒让她紧张,因为她没叫她。
训练室。李轩正模拟用户在训练红红。
“50,您要哪里?”红红说。
“您好呢?重来。”
“50,你好,你要哪里?”
“不是你是您。”
“50,您好,您要哪里?”
“上海。”
“没空,请稍等。”
“哎呀,没空是你发明的吧?”
“占线了,请稍等。”红红发怯地纠正。
“不对,重来。”
红红还是没说对,李轩愠怒。
“占线了,请您稍等。”
“哪里来的‘了’字?”
“占线,请您稍等。”
“对不起吃掉了!”
“对不起,占线,请您稍等。”
“电话来了,接下去。”
“请讲。”
李轩大怒,脸通红,一把拿下红红头上的耳机。红红脸吓得苍白。李轩真想发作,但她稳了一下情绪:“一定要按照话务用语讲话,不能自己创造用词,不能多字和少字,一定要用‘您’字,一定要去掉多余的‘了’字。我讲一遍:01,您好,您要哪里?对不起,占线,请您稍等,您要的电话来了,请讲。吐字一定要清楚,讲话时,要突出‘情、清、简’三字。好,慢慢练,别着急。”
李轩停住,温和地看着紧张的红红,手抚住红红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