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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走进地狱之门(2)

他们没出来过,没见过什么叫好日子,他们觉得生活就是那样。

那也不能抢劫杀人啊!

我没想杀她,她当时也没死。

我听到了她的哭泣声。

大铁门外法警们快乐的说话声把大庄吵醒了。他们在讨论国庆节放几天假。

“今年国庆应该放长一点。”

另一个说:“听说今年放十天,可以到杭州玩一趟了。”

“我准备带上老婆儿子到桂林去。发的过节费要用掉。”

“为国家消费是吧。”

我真想活啊,我杭州桂林去不了,但我可以去看家乡的青杨河,那碧绿的河水曾像甘泉一样滋润过我的心。我怎么会去杀人呢?她怎么就死了呢?她不死多好,那样我就是判个十五年,四十岁也能出来了。我在心里大声地责问自己。可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他们可以判我终生监禁。我杀人犯了滔天大罪,那他们就可以以国家的名义杀人吗?我想起他曾在政法大学读夜大学时,那个老师说的话了:从法理上来说,任何人或国家都没有剥夺人的生命的权力。

大铁门外一阵骚动。那个上了年纪的法警正严厉地训斥法警们:

“到现在还没准备好?!还吹什么牛?”

一会儿,两个法警进来把我带了出去。我想是要验名正身了吧。走上楼梯,我看到了几次开庭审我的法庭和那三个法官及检察官,还有那个漂亮的女书记员也在一边。不过只有审判长坐在法官席上,其他几个站在一边。我忽然看到我深爱着的女排长也在旁听席上。我的心一下子快冲出嗓子眼了。她一身深蓝色的无袖连衣裙,胸上佩着小白花,头发光洁地梳起在后脑上盘了个发髻,在额头左上方也戴了一朵小白花。我觉得她比任何时候都漂亮都美。她以前从来也没有这样妆扮过。真美啊!我将永远永记住这张美丽的脸。可是我还能记住这张脸多久呢?

她表情凝重地看着我。我心里翻腾着剧痛,像有一把滚刀在心里绞动,同时一股巨大的幸福也在心的另一角涌起。

审判长侧头看了一眼我站的地方,转头高声说:

“把罪犯带上来!”

两个法警押着我走上被告席。我想我要走得精神点。两个法警一人押着我一条手臂。

“姓名?”

“大庄。”

“出生年月?”

“一九七×年×月×日。”

“藉贯?”

“××省××县。”

“家庭住址?”

“××省××县××乡××村。”

“××省××市人民检察院指控你在一九九×年×月×日凌晨两点二十分在××路抢劫杀害×××是不是事实?”

“是事实。”

这时审判长站了起来。

“××省高级人民法院死刑命令:

对抢劫杀人犯大庄执行死刑。

一九九×年九月二十四日。”

我这时心静如水。

审判长看了我一眼: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的忏悔书已经写好,若有可能请公之于众,这也是我对社会最后一次赎罪行为。另外我能不能对我的一个朋友说几句话?”

“可以。”

我脑中出现了幻觉,我转过身,两个法警押着我走向栏杆。但在离栏杆两米处没再让我走。

她也站起走向我。她早已是泪流满面。我也滚下泪水。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社会。”

她痛苦地闭上眼,泪水唰唰地往下流。

“你能吻我一下吗?”

她缓慢地走过来抬起双臂猛地搂住我亲吻我。但两个法警立刻把我拉开。

“你真不该杀人啊!”

她忽然撕声裂肺般叫了一句,捂着脸哭着冲出法庭。

“把罪犯带下去。”

我猛地清醒过来,我被法警带了下去,在回小监房的路上,脑中不断地跳动着刚才幻觉中她哭着冲出法庭的情景。

我又重新被绑上了五花大绑。绑的时候那个上了年纪的法警对我说:

“配合点啊,否则的话你自己吃苦。”

这时我的心里充满恐惧。我的脸色一定很苍白。我感觉到有点发抖。

“到时候你们做得干净点。”我要求道。我说得很慢,竭力不让他们看出我的恐惧。

“只要你配合好。”

另一个法警说:“若觉得脖子勒得太紧,自己手往上提一提。”

我被带上了警车。我觉得已浑身冰凉。前面有一辆开道的警车,我后面还有三辆车,三个法官上了一辆,检察官上了一辆。那个上了年纪的法警用对讲机在问都好了没有。对讲机里传来各辆车说好了的回话。

“出发!”

刺耳的警笛声立刻响了起来。我的心也阵阵揪紧,嘴唇也禁不住哆嗦起来。车开过法院大门口时,我看到女兵排长站在法院的门边上,我惊喜而绝望地看着着她,这回不是幻觉,是实实在在的她站在那儿,灿烂的红太阳从高耸的摩天大楼间射过来,照在她那鲜艳的脸颊上的泪水和两朵洁白的小花上,显得美丽而悲惨。我心里再次涌出对在部队没好好复习的巨大后悔,涌出对杀人的巨大后悔。我不去抢她多好啊。我回到这里好好打一份工,她也一定会要我的。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在心里大叫,我对不起你白雪!我终于说出了她的名字。车开出很远我依旧别着头看她。她也一直盯着我们的车队。我想这一伴随着剌耳的警笛声的场景将终身刺痛着白雪那颗圣洁的心。

警笛拉着,应急灯开着,交通警一路放行,还立正向车队敬礼。街两旁的行人都驻足看车队。我已经没法集中精力和眼神。我不停地说话,谈我小时候的理想,中小学学习的优秀,我当兵几年的经历,一支接着一支问法警要烟抽。我告诉法警我在部队武装越野十公里只用了十分半钟。我的脑袋发晕,四周都在飘。我听不见法警的说话声。警笛声像巨大的轰呜在我耳旁滚动。我控制不住地不断说话。我觉得浑身冰凉。

也不知过了多久,警笛嘎然而止。郊区的刑场终于到了。我被两个法警押下了车。我觉得两条腿都有点发硬。

我生命的大限终于到了,而且是以这么耻辱的方式。我对自己强硬地说:你不能趴下!你得走过去!你要为你这一生的尊严面含微笑地走过去。

刑场是一块二米宽二十米长的沙坑,沙坑前面是一排矮树。周围全是绿色的树。风景很美。我忽然想,能死在这么个美丽的地方也算不错。

我走到沙坑的边上,看了一眼万里碧色的蓝天,有几朵白云缓慢而悠然地在飘动,有一只红色的风筝高高地飞扬在蓝天下。那个小孩把风筝放这么高一定很开心吧。真美丽啊!这天气多好啊,像家乡青杨河上的天空一样。我为这美景滚出泪来。我知道我心里多么想活啊!哪怕关我四十年,我出来也只有六十五岁。

摄影师让我站正,他用两个相机分别替我拍了照。这是我留在这个世上的最后的形象。

我麻痹的神经仿佛听到了照相机的“咔嚓”声。

“执行!”审判长高声宣布。

我看到上了年纪的法警和另三个年青法警向我走来。两个人押住我两条臂。上了年纪的法警高声喝道:

“跪下!”

我想我不能跪,我这辈子没跪过,男人膝下有黄金。我的膝盖后部猛地被踢了一脚便控制不住地跪了下去。我刚想站起枪响了,我的后小脑像被人用铁锤猛击了一下。我一头砸进了沙坑。两股热流从鼻耳流出。巨大的疼痛从大脑传遍全身。我咬牙憋着不叫出声,双手在背后捏紧拳,两腿绷直,牡物也蓬蓬勃勃鼓胀开来,比我以前任何一次勃起都大,都酣畅。之后我吐出那口气。我想我再也看不见家乡那条美丽的青杨河了。我脑中最后的意识是白雪那张美丽的脸……1999年11月17日于上海广灵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