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青春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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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陈华这次回来什么也没买,他买了两盒新出的录音带,一盒是蒋大为王牌歌曲《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有必要提醒读者,陈华读中学时就是歌咏队的台柱,他的男中音抒情歌很讨女同学的喜欢。另一盒是瞎子阿炳的二胡曲《二泉映月》,他喜欢那婉约凄凉的乐韵。对于孤独者,音乐才是召唤灵魂的伙伴。也不知前面交代没有?陈华烦躁时,不是靠抽烟,而是以音乐解闷,所以他出差回来,第一件事是把新购回来的录音带拿到钻石牌音响播放。可是,当按下开关的一刹那,红色的指标灯在几分之一秒中突然特别刺眼的亮光中立即熄灭。他按了几次按键,发现他心爱的音响出故障了,再-检查,发现有人移动过,整理过。

“阿娘,”陈华忍不住在房里嚷开了:“谁动了我屋里的音响。”

大娘知道儿子回来了,她依然舒服地半躺在床上回答:“你回来啦?快来我房里来,我有事情告诉你。”

陈华拖着疲惫的身子进来了。

“你在屋里大声嚷什么事?”老太太笑眯眯地问。

“是谁动了我的音响?”

老太太绽开满是皱纹的笑容回答儿子:“是素芳,你那新款式的‘留声机’脏成了什么样了?老鼠都要钻里面做窝了。”

“哪个索芳?”陈华问道,有点莫名其妙,顿然感到一丝不好的预兆。

“是索芳上午把那笨家伙用湿毛巾擦抹了好半天,把它整得亮堂堂的。”

“哦,难怪,烧了,短路了。”陈华终于知道音响故障的原因,很可能烧了里面的集成块或什么重要零件。

“怎么烧了呢?她没有用火呀,她是用湿抹布去拭抹里面的呀。”老太太不明白,耐心向陈华解释。

“她用湿毛巾,干嘛没抬到厨房里去用水冲?”陈华火了。

“她一个人抬不动,我也帮不上。我是提过这个意见,叫她拿自来水冲,那样会更快更干净些。”

“阿娘,你怎么也糊涂了呢?音响、电视、冰箱,里面的机件最怕碰水的。现在,那音响报废了。”陈华长叹了一声,报销了一件了电器,那是前几年用奖金置来的。这回出差,可谓损失惨重。

老太太不高兴地说:“这些洋物件怎么都怕水,兴许害了疯狗症。”

“阿娘,哪里来的刘素芳,对我那音响这样感兴趣。”陈华还是穷追不舍的样子。

大娘说:“阿胡给你介绍的对象。身板子挺结实。刚才提个菜篮上市场买菜去了。你看阿胡多实在,素芳又多主动。”

陈华如梦初醒,此刻才恍然大悟:“天哪,就是我进门她出门,手里挽着菜篮子那个又高又大的老太太?”

“哪来个老太太?你是看花了眼还是怎么的?人家才过三十二岁生口。若是家在城里,人家还是个婚姻介绍所找也难找的大青年!”老太太不高兴了,极力为素芳辩解。

“怎么我看起来好象是你的堂表妹或是你的结拜姐妹?怎么叫她这样的人给我当对象?我差一点叫她姨妈呢!”陈华苦着脸简直哭笑不得。

老太太说:“阿胡不是说过要你娶个爱人兼保姆?这就是个好对象。你看她的身板子,那双大手脚,走起路来连地藏王菩萨都得敬她三分,怕她七分。陈华,娘对你说,素芳这个人踏实勤快,长得不够标致也是事实,但能干活呀!”

陈华很想说:“我看她长得又高又大又威风,还以为是碰见《水浒》里的孙二娘呢。”但陈华不会这样说,总之这个刘素芳绝对不能伴我终身就是啦!他说:“她顶天立地,象个山东彪形大汉。人也勤劳,也许还能拔起湖边的杨柳,但我的公寓不是大寨田,房里厅里尽是家电,我工作室里还有电脑、仪表,用得着这样的劳动力么?眼前就因为她办的好事,才毁了我的音响!”

这真叫老太太犯难了。说来也是,就模样儿看,高头大马的女人怎么和斯斯文文的儿子同床共枕?再说,素芳有气力也使不上。还是陈华那句话,这巴掌大的小厅小屋,绝对不事炸石挖树垒起来的大寨田,老人家不无埋怨地对儿子说:“也不知近怎样的女人你才称心?粗粮你怕不消化;细面又嫌缺营养。拿高了怕猫,拿低了又怕狗。这真叫椿臼子舞狮头,越舞心越愁。”说话间,他们听到咚咚的脚步声。老太太知道素芳回来了。

“你先去房里躲躲,不要乱嚷嚷。婚姻要有缘分,你只管放心,我来做主。”老太太边说边起身,趁素芳进厨房的时候,把儿子推回房里。

素芳-放下菜篮子就到老太太房里。问个好,站一站。这就是过去财主家的“请安”吧,如果儿子不嫌弃,留下来定是乖媳妇,老人也可安享晚年。可是,人不标致也罢,怎么那样苍老哫,真配给陈华,也是不够相称。

“素芳,上午你闯祸了。”老太太狠起心来迎面泼去一瓢冷水。

“闯什么祸?”素芳不明白。

“你摆弄的那留声机(老太太从不承认它是音响)烧了。”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会烧了?”

“是里面的机器烧了。”

“我又没挨近火,就用湿布朝里面抹灰尘。”显然,素芳还是不明白,脑子里灌浆糊。

“就是那湿巾子出问题……”

“你不是还让我醮上点洗洁精去抹吗?”这是自卫,也是反击。“是我怕过分浪费没敢用。”

“我也是不懂那些洋荤腥的怪脾气。它们全都象给疯狗咬了发作狂犬病一样,最怕见水。”老太太实无责怪素芳的意思,她是痛恨那些让儿子孙子开心,却吵得自己心里老是有蚂蚁爬,有耗子咬的洋荤腥。

“那得损失多少钱?”素芳问。老太太很肯定地回答说;“不说假,它至少贵过一辆新购的手扶拖拉机。”

“天!”素芳吃惊地惨叫。别提那不吉利不祥之物了。不错,它给阿毛带来大房子。但它也带走了她“一日三看嫌不够,夜夜共枕嫌夜短”的阿毛,而且,车毁人亡,几个活乱跳的人成了阿毛车轮下的枉死冤魂。好不容易挨到今天,眼看有棵好乘凉的大树靠一靠,天知道,平坦大路上又一个栽。不信也得信,这是阿毛的阴魂不散。她越想越害怕,便说:“老人家,我是一个庄稼人。论农话,挑担、掳、力、背,样样都行,百来斤的担子挑肩上,一口气走三十里地,脸不红,气不喘。养猪喂鸡搞副业,在我眼里象孩子玩娃娃家一样轻松。可来到这里,本来是打打扫扫、拭拭抹抹的轻劳动,干起来却比上山砍柴要累得多。举手抬腿,肚子里就得把气憋着,就象龙年北京春节晚会上那个双脚踩气球表演的大师傅一样,老觉着那花砖地板是一串串气球,不把脚尖踮起来走就会把气球踩破。劳动不出汗,人闲心不闲。成天心慌意乱,到头来又损坏了你家好值钱的东西。你老说这是不是受洋罪。依我说,你还是让我回去,从娘家把小毛接回来,莫断短命鬼丈夫的炊烟。那被弄坏的机器,只要我勤快点,也许三两年也能积攒回来赔他一架,你老说这样好不好。”这是“寡妇进城”感人的“咏叹调”,也是薄命女人痛苦的哀号。她一边说,一边拭眼角上滚而不下的泪球儿。

老太太也被感动得眼眶红了。她安慰素芳说:“别说得难听了,谁叫你赔机器呢,又不是故意弄坏的,说不定明天小华和他爸爸捉摸捉摸,摆弄摆弄,那机器又能说会唱了。你就不要介意了。那么贵的物件,赔也赔不起的。你就千万别再提了。”

素芳听到这里,立即挨着床边双膝跪地,激动地对老人家说:“老人家,大慈大悲的老佛爷,神明保佑你一百岁,-千岁。”

“起来起来!”老人从床上伸过手来:“你一走,送下子我又要上任当家了。活那么长命干吗?你来三天就受不了了,却要我活够一千岁,你也太不公平了,倒是婚姻这件事,命里早有注定,神早就作了安排。俗话说:人意好办,天意难逆。我看你现在就打发一下,先到胡笑那里住几夜,散散心再回去好吗?”老太太掏出一张五元的票子,拿给素芳:“一点意思,买张回去的车票还是够用,你就莫嫌它少。”于是,俩人你推我让,素芳攥在手心又放回老人床头,提起柜面上放着自己的衣服的包袱,冲出门去。

素芳来得很匆忙,走得很尴尬。心理上也缺乏准备,毕竟是好梦难寻。这个世界“阴尖”得很,少点黄连入口,便想天天吃糖,天天想上天摘月亮。这样她眼前又飘过一朵很好看的五彩祥云。她觉得过了几天陌生的生活后,现在又可以用自己那大脚板把大地踩得咚咚响,失去的自由如今又自己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