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是淡的,海水是咸的,警察的眼是明亮透彻的,警察的心是忠诚善良的。这是我在西雅图的电脑前突然蹦出来的词儿!
冬天的寒冷已经来临,住在金水湾院子里的专案组,和老百姓打了一年交道,他们为民办事,群众的眼睛都看的清楚,这时候有人检举大队会计朴先火手中有一支“文革”期间遗留的枪支,但又没有证据就是“6.5”事件的枪源。穆天云思虑良久,找来陈廉清商量。问他还记得年轻时偷鹅办案的往事吗?老陈哈哈大笑说,那是能记一辈子的事,我怎么不记得,就怕你官当大了,忘了根本了。穆天云很严肃地给他交了底,让他在金水湾村委会的院子里组织一次村民大会。陈廉清满口答应。第二日,在老榆树下,陈廉清主持大会,穆天云讲话,他感谢金水湾父老乡亲对专案组的理解支持,在这里做错的地方,他代表专案组给乡亲们赔礼道歉。他接着就引入了正题,说“6.5”、“7.5”至今还未破案,还得依靠大家伙帮忙。穆天云开门见山讲了一桩血案……
很多年前的一天深夜,某市政府对面的防震棚里,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呼救声:“救命啊!救命啊!”那是唐山大地震过后,许多地方的防震棚成为工棚,杀人犯当时就在这个工棚里。
两声过后,黑夜又恢复了沉寂。
我公安机关迅速立案,杀人犯苏同,二十四岁,因恋爱受挫,杀伤恋人王岩,杀死了与她做伴的妹妹,当时的呼救者。
穆天云亲切地对大家说,我现在重述这个案子,只想借题发挥,还是依靠大家来帮我们出出主意。其实这个案子就发生在大运河畔,杀人犯是个小青年,虽然因为恋爱杀人,但法律是无情的,是他破坏了美丽,即使在战争年代,是革命功臣也饶恕不了。有一个井冈山时期的干部,在延安犯了罪,也是因为恋爱杀人,枪毙他的时候,许多人向毛主席求情,他跟随过毛主席多年,但是法大于天,毛主席还是亲手批准把那人枪毙在延河岸边。这件事当时在延安震动很大。我说的这个犯罪分子,虽然是个普通青年,但罪行严重,死者的家庭受到极大的伤害,犯罪分子却逍遥法外。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天晚上,他手拿利刃,走进防震棚,那里没有点灯,他闯进棚里,先砍的是他恋人的妹妹,本来他不想杀她,因为妹妹首先看到了罪犯,她一声喊叫,罪犯歇斯底里,杀死她接着又把她姐姐砍伤,在夜幕的掩护下,罪犯逃进了玉米地。潜逃六年之久,仍未捉拿归案。有人认为他已经死了,有人说他偷渡去了台湾,更多的人早已把这个案子忘了……
穆天云说,我没有忘记,一直把苏同一案挂在心上,苏同死了,我要亲眼看到他的尸体,苏同活着,我要亲自抓他归案!
我也根本不信苏同会死,更不可能逃往香港。有很大可能苏同已涂上一层保护色,在某地生根,逃避我公安机关的抓捕。话说到了1984年春天,最高人民法院、最高检察院和公安部联合发布了关于在逃犯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的通告。我在某市公、检、法、司“四长”联席会议上,重新把苏同一案提了出来。我说,面临死亡的人,都有强烈的求生欲望,如果今天我们能够定下苏同投案不再杀头,我可以做工作,促其投案自首。别人不相信,说,你既然知道他的下落,去办案不就得了,还要做什么工作?其实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第二天一大早,我急忙赶到苏同老家,皖北宿州苏湖村,向苏同父母发起了攻心战。其实就是做他父亲的思想工作。
他的父亲听了我的反复劝说,擦了擦头上的汗,连说,我找找看。不是找找看,我说,关键是你对党的政策信不信?我没有给他一点反悔的余地。
我相信,我相信,苏同的父亲老苏连连点头。
你要是真的相信,就应该把苏同交出来!说实在的我们并不知道你儿子潜藏的地点,但是你知道。如果你要深明大义,规劝儿子投案,就会给苏同一条活路,要不然的话,一旦苏同落网伏法,对你将会抱恨九泉。那时,追悔莫及。
老苏被慑服了,他连忙说,给我十天时间。
不行!给你五天时间。在你领儿子上车之前,发个电报,我准时去接!我说话算数!
时间就是生命!就在我离开苏湖村的第二天,苏同的父母登上了西行的列车,日夜兼程,直奔山西洪洞县西河村。老两口恨不得一把抓住儿子马上交给公安。
那么究竟那个罪犯是怎样逃亡的呢?黑夜里,他杀人之后,带着恐惧和亡命的心理一直向西走,到过河西走廊,红旗拉甫山口,从庐山又到五台山,一个老道士要他剃头为僧,但他还留恋人间烟火,而且受血腥的刺激凶性太重,老和尚没有收留他,在血色黄昏他来到一个村庄,碰到一个打水的姑娘,这里干旱缺水,老百姓经常闹水荒,他太渴了,那个姑娘给了他一瓢水喝,把他领回家,她家就一个妈妈,几年前爸爸到河南淘金被人害死了,他说我是个孤儿,到山西挖煤,和同伴走散了,他改名张华,安上正式户口,当了乡镇建筑队的负责人,在山西扎下了根。后来和当地姑娘吉秀芹结婚,就是那个打水的姑娘,后来生了两个孩子,儿女双全,新房五间,邻居都说这个小家庭生活很美满。可就是连他的爱人也不知他惶惶不可终日的心情。
苏同给自己立下了四条规矩,不当官,不冒尖,不得罪人,不再犯罪。随时准备事发逃跑。1983年的一天下午,一辆警车突然开进偏僻的西河村,他吓毛了!跑吧,怕自我暴露,不跑怕到时来不及。他强作镇静,溜出村,一个人在后山上蹲了一整夜。喝了一夜露水,闹了一场虚惊。
他也有过投案自首的念头,了结这种是人不是人,是鬼不是鬼的生活。可是一想到那种不可饶恕的罪行,在刑场上枪毙的情景,他就成了软蛋了。
老两口到了儿子家,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就哽咽起来,孩子,你得跟我回去投案!穆局长说了,保证给咱一条活路。
我不信,杀人要偿命,哪有活路,老母亲拉着儿子的手,泣不成声地说,听你爹的,政府不会骗咱。他爹说,你要不跟我回去,就写一句话,咱们断绝父子关系!
苏同牙一咬说走!
走!往哪里走啊?吉秀芹站在了房门口,发疯似的冲进来,刚才的话她全听见了。她拽着丈夫的胳膊,悲惨地叫喊着,这不是真的!这是真的吗?
四岁的女儿,出生三个月的儿子吓得哇哇直哭,老少三代哭成泪人……
东去的列车,在陇海线的洪洞站开动了。在家时,从来不让儿子喝酒的妈妈,拿出事先准备的烈性酒,连哄带劝,一气把儿子灌了个醉死,生怕他变卦。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想保住儿子一条性命。
列车到达某市时,苏同的脑子出现幻影。煤城站台,荷枪实弹的武警,一辆辆警车摩托,想到这些就不寒而栗。他想叫父母先下车,到时见机行事。
没想到车站一片平静。他从最后一节车厢下来。这时候我已经站在车门前,看到了他就上前把他揽住,说,苏同,欢迎你回来!
其实,我们能够准时到达站台前,是因为苏同的父亲在火车站偷偷给我发了电报,这是老两口儿临走时我就交代好了,别忘了在火车站发电报!
就这样,苏同被某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判处无期徒刑。说到这里穆天云停了停说,他怎么只判了个无期,杀人偿命是法律规定的,很多人意见这样重大的案件,不能不枪毙。我说,他能够主动自首,有悔过自新的表现,咱们共产党人说话要算数,不能失信于民,不然以后说话就没人信了。
穆天云看到群众互相在嘀咕话儿,就深情地对大家说,他是有罪,但他后来在狱中表现得很好,刑期减到十五年。他得到了党和人民的宽大!
哗——这时候有人带头鼓起掌声!
会后,朴先火在家睡不着觉,他被穆天云高尚的人格精神所感动,他更难忘穆天云在刘邦沟大义凛然舍己救他的英雄行为,他追悔莫及就连夜跑到专案组,说穆厅长,我朴大拿忘恩负义,我不该隐瞒实情。他向穆天云报告了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枪源!
朴大拿在政策的感召下,投案自首,交代了他就是开枪的人……但是他那天拿的是一支“文革”中藏匿的半自动步枪五九式,他交代由于两岸群众都是无辜的,至今两岸都有迎婚嫁娶的亲戚来往,所以他不忍心对人群开枪,他是当场朝天打的,那么伤亡人员从何而来,尸检报告有明确记载,亡者中的是五连响汉阳造子弹,中弹都是背部,据刘邦沟群众回忆,子弹是从芦苇荡打来的,他们看到了芦苇丛中一只机动船漂流而去……就这样一支神秘的汉阳造进入了专案组的绝密档案!
专案组双方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由高峰群和穆天云同去北京,向中央政法委领导汇报。他们住在香山宾馆,附近有一座双清别墅,是毛主席进北京时住过的地方。他们在那个院子里久久端详,想到老人家进京赶考,他不想住进中南海,怕脱离群众的故事。这个晚上两个人都没有睡着觉,干脆披衣起床,就在那棵大樟树下,两个人同时想起发生在汉水湖西岸的一个惊天大案……
那时候全国刚解放不久,国家政权还不稳固,西岸突然冒出一个反革命组织,打着“汉水朝阳”的旗号,搞反革命复辟活动。他们在一个早上宣布造反,就是从西岸刘邦沟的老榆树下起事,那些反革命成员都头裹红巾,肩扛斧头,从汉水湖西岸向东卷土而来。那时候湖水干枯,人嘶马叫。一支由沛县和陵县两个公安队伍组成的人民武装力量,奉命围追堵截,决心在湖田地域内,一举歼灭这个斧头队。但奇怪的是在东岸堵截的陵县武装,却没有拦截住斧头队,架在堤坝上的一挺机关枪却打不响了,那些人举着斧头,高喊“汉水朝阳”,刀枪不入的口号,黑压压地冲上岸来!眼睁睁地看着这伙人,从湖山、枣庄、一直流窜到台儿庄,公安队伍才在夜幕下派一个小分队把他们全部消灭了!为什么枪打不响?事后追查责任,原因只有一个,是因为机枪手看到斧头队里被绑架着一帮男女老少群众,这是敌人惯用的伎俩,政策性非常强,在千钧一发之际很难掌握?就是机枪手本人也认为犯了罪,准备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但是最后组织上宽容了他,认为他保护了普通的老百姓,虽然我们的队伍受了一点损失,但受到了老百姓的赞扬,这在当时非常时期也是难能可贵的,机枪手没有被审判,在汉水湖召开的公审大会上,机枪手和其他功臣一起,披红戴花。这个机枪手就是高峰群。那次战斗穆天云也参加了,虽然在公安队伍里也有不同看法,甚至一个时期他也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但在穆天云心目中机枪手也是英雄,所以他一直对高峰群心存敬意,这一次他们两人之间心有灵犀,高峰群对他也是言听计从。在向北京如何汇报的问题上,决定不偏离人民的天平。穆天云说,我们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只要我们站在人民的立场上说话,人民就支持我们,首长就会肯定我们。高峰群说,你说得对,老穆,有句俗语说得好,金碑银碑不如老百姓的口碑,就按这个思路汇报。果然,首长对专案组很满意,湖沛纠纷处理的目的不是要抓多少人,关键的是要使两岸和睦相处。首长还说,在“文革”期间,两省办案人员在原南京军区杜平政委率领下,周总理亲自过问,那一次双方在派性极其严重的形势下,还走到了一起,最后在香山形成决议,现在形势不同了,我们没有理由解决不好,这是一个对人民群众的根本态度问题。最后首长和他们合了影,就是在毛主席进中南海之前住的院子里,那棵大樟树高耸入云,穆天云和高峰群并肩站在首长跟前,心情都很激动。
京城归来,两边都在传递党中央执政为民新理念。穆天云又拉起了他的心爱的坠琴,心想以人为本,天人合一,这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思想,是我们应该继承的,观念变天地转,专案组改变前嫌,走群众路线,芳林嫂,海满堂,白大鹏,郭运来作为基本群众吸收进来。“6.5”大案的侦破工作重新进入人们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