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秦岭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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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云南十日(2)

从昆明石林开始,哈尼族那里的阿哥与阿妹叫做阿黑和阿诗玛,到大理白族叫做阿鹏与金花,西双版纳傣族称为猫多里、骚多里,爱尼族部落则叫阿犁、阿布。所说的抢婚习俗,看似在抢,实为演戏,并非真实的表达。青年男女串通好了,真戏假做,好面子,讲尊严,形成了风俗习尚。

入原始雨林,路是竹片编织成的。脚下小溪淙淙,头顶是千年古树,上百米高的楠木,直径之粗在北方森林中也属罕见。乔木、灌木自由生长,在空间中竞争淘汰。树老死了,倒下了,枯朽了,便化作腐植土,重新生长小树。树木之间有一种绞杀现象,见一棵榕树的枝干缠住一种叫花团树的高大树木,绞杀后取而代之。也有吸血鬼树,藤蔓一样把根扎入大树的干部,靠大树营养生长。也有的树干将斜伸过来的别的树干包容入自己的体内,使其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在孔雀谷,有一泊金湖,是爱尼族美丽爱情传说的发生地。几只雄孔雀栖息于湖边,懒洋洋地难得开屏。喂食时分,一声清脆的哨音,一把谷物,便引来千百只孔雀从林梢翩翩而下,沉甸甸却也是轻盈地掠过湖面,落在草地上觅食。这些能飞的孔雀是没有长出长尾巴的,有了美丽的尾羽就飞翔不起来了。孔雀没有野生的,全是家养,如此美妙的尤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成为人类的驯禽。

动物表演场的老虎也是驯养的,徒有威武华美的外表,温顺得像大猫。狗熊进化成直立行走,样子是可爱呢还是丑陋?它们在大一点的笼子里表演卖乖,之后被关入小一点的牢笼中,是人的奴隶,是强作欢颜供主人作乐。只是那闷雷似的叹息,还能听出它们对生性自由的回忆与向往。

爱尼族男女的舞蹈热烈粗放,也柔情似水,有艳丽的服饰,野性的呐喊。他们自古以来以狩猎为生,最早的乐器是敲打的竹节,不同节奏表示打到了什么猎物,为之报喜庆贺。山林间,葫芦笙吹得动人,太阳鼓敲得声震山谷。一少年噙一片普通的树叶,吹得激越优雅,游客却吹不响它。这种叫口弦的民间技艺,更贴近原生态的意味。

第八日

橄榄坝是崇山峻岭中的一处平原,木楼组成的傣族村落毗邻成片,周围是稻田、鱼塘、香蕉园和橡胶林。

我们走入一个傣族寨子,踏上咯吱作响的木楼,在陈设简朴的客厅里听导游讲述傣家生活习俗。傣家的母系社会遗风犹存,女子不是嫁出去,而是要娶一个男子回来,男子在成婚前要在女子家打三年苦工,期满后才可以带上彩礼嫁妆,嫁到女子家里。丈夫在家烧饭、看孩子,棋琴书画,吹拉弹唱,还有烟酒茶,妻子是一家之长,主持家政,下田劳动。卧室秘不示人,几代人同居于一间大卧室,用纱帐隔开不同空间,黑纱帐在最里边是祖父母住的,红纱帐在中间是父母住的,白纱帐在门口是孙子辈男女住的。青年男女守在门口,也是方便出去约会。成婚后,丈夫可以喝外边的牛奶,只是不要把奶牛带回家。

傣族也把上洗手间叫唱歌,以前没有厕所,是在林子里的某个角落排泄的,男女之间以防撞上,是用唱歌来表示警戒的。这便成了游客的口头禅,有谁要唱歌,歌厅在哪里,说的是上洗手间的事。

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是一个自然世界。大多数的植物名称,是北方人闻所未闻的。又见到植物的绞杀现象,那龙蛇一样缠住棕榈等高大树木的绞杀者叫斜叶榕,叶脉不均衡。它绞死了主体,中空后折倒在地,仍可横着长出新的枝干。有人开玩笑说,这是小蜜傍大款。

在这里的小摊上,几位同行者发现早上在傣家木楼上买的银饰品上当了,同样的银镯子价钱差异很大。当时那位导游说她是傣楼的主人,而且是妇女队长,另一位女孩是村支书的女儿,她们是介绍傣家嫁妆习俗的,愿意带走作纪念的只收成本钱,几位同行者好心,也不便议价就买了。原来是“当当不一样”,便交涉导游方退还了那些嫁妆纪念品。真真假假,谁也没完全弄明白。

泼水节广场在一个规模庞大的傣寨里,寨子里的人们从事旅游,生意做到了家门口。一只大蟒蛇盘踞在寺庙门旁的草地上,主人是一位年轻女人,将两三岁的孩子放在蟒蛇的怀抱里玩耍,是供游人拍照提供有偿服务的。泼水广场上有上千游客,围得水泄不通。一百多位美丽的傣族女子穿着节日盛装,载歌载舞,众人在带领下齐声呐喊“水!水!水——”,表示对水的敬仰崇拜之情。众多青年男女站在广场齐腰深的湖水中开始泼水,一时间水花飞溅,欢声笑语连成一片。想泼谁泼谁,想怎么泼就怎么泼,泼谁是因为喜欢谁,泼的是干净的水,清亮的水,是圣洁的水。

第九日

据说,基诺族是最后一个单一民族,直接从原始社会进入现代社会。基诺族以狩猎为生,服饰以黑为主。他们把男孩汉译为“诱惑”,女孩叫“迷惑”。

在基诺族部落的野象谷,小屋是建在热带雨林的大树上的,谓之树上小屋,招揽游客观光休闲。人变成了树的一部分,人是树开的花,结的果子,也类似鸟巢一样的人巢。树屋与树屋之间有林中长廊,是水泥类现代材料筑成的。

这里是横断山脉的一部分,叫做云岭。可以变成鸟儿,借乘索道在空中俯视热带雨林的景色,溪水也呈绿色,在葱笼的林间谷底流淌,野象群的足迹清晰可辨。从这里翻过山岭,就是缅甸了。走在林中小道上,有提示牌说“进入象道,注意安全”,让人发怵。似乎闻见了大象的气息,而真正见到的大象却是驯养的大象。

驯象们会表演人类教给的各种行礼、叠罗汉、收钱卖香蕉、给人按摩而且分男女按摩不同敏感部位,反复笨重地下跪、起身,让人骑着拍照。曾在老虎表演场,看见游人模仿武松的样子骑在老虎背上挥着拳头扎势,像个白痴,老虎是谁你是谁?驯虎人用的紧箍咒是一尺多长的铁棍子,驯象人用的也是尺把长的铁家伙,顶端有锋利的钩子,驱使大象做动作是用钩子示意的,大象的耳根处可见伤痕的斑点。如此,庞大无朋的大象也就乖得绵羊一样,逆来顺受,任人玩弄。几十个人与大象拔河的游戏,小人儿成了一串蚂蚁,渺小得可怜。

第十日

昨晚零点从西双版纳飞抵昆明,气温从十几度降到五度。

清晨,在寒风飕飕中跋涉滇池边的西山。拾阶登上龙门,沿途是石崖上修筑的石窟,有石雕的佛龛道观,有石刻的题词对联,许多的神话传说。曲径通幽,有几分险,几分仙,几分疲惫中的舒畅。出一身汗,寒气荡尽,在西山龙门之颠暖暖的晨光中,细读霞光与雾霭交融中的滇池和昆明城。

该下山了,又是坐观览车的笼子,沿斜坡而下。人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有了索道,就只管上山观景而不操心下山的劳顿了。这种钢铁的设施,在绿水青山间显得很生硬,想观景又以车代步或坐底层人力“滑杆”,有点现代旅人的悲哀。

按说,二十六年前我就登临过滇池边的西山龙门。忽然一想,这么多年,我都上哪儿去了,登了多少山,涉了多少水,走过多少城市和乡村,播种与收获了什么?回首思来,却似乎如同眼前这一片多彩的云雾。此山已不识当年的青年人了,他已掩不住满头白发,此生重返的山水,能有几遭?

二十六年之隔的重返云南之旅,转眼又成往事。明天一早,要回西安去了。如果梦回唐朝,我愿意是一个使者,来往于大理国与长安之间的鞍马古道上,艰难或快意,坦然地终其一生。

《延河》2007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