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我的外公陆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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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外公迎来第四次人生大磨难(8)

5月19日上午,彭真在大会上发言,实际上是要他做检讨。他讲了约五分钟,不接受林彪强加给自己的罪名。他说:“至于搞政变、颠覆中央、里通外国等罪恶活动,我连做梦也没有想到。至于我同罗瑞卿、同陆定一有没有反党的联系,请中央审查。”

5月20日,外公发言。事前,主持会议的刘少奇问他作不作发言,他答应讲。

会上,人们遇到了一件未曾预料的事情。当大家走进会场,就惊讶地发现,在席位上,事先放上了一张莫名其妙的字条。

字条是林彪写的一份亲笔“证明”:

我证明

(一)叶群在和我结婚时,是纯洁的处女,婚后一惯正派;

(二)叶群和王实味根本没恋过爱;

(三)老虎、豆豆是我与叶群的亲生子女;

(四)严慰冰的反革命匿名信,所谈的一切全系造谣。

林彪

一九六六年五月十四日

面对着这一纸不伦不类、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处女证明书”,与会者个个目瞪口呆。在如此庄严的党的会议上,一个党中央的副主席,费此心机为自己的老婆做节操证明,确属绝无仅有,堪称天下奇闻!

在这个时期的中国高层政治舞台上,真可谓怪事纷呈,无奇不有!

外公的发言,很费了一番斟酌,就也十分奇妙。

他开头说:

“对林彪同志的讲话,把这次揭露彭真、罗瑞卿和我的斗争,提到防止政变,防止颠覆,防止复辟的高度,我完全赞成。回头来看看自己,越想越不对头,觉悟到自己就是资产阶级埋在党的中央的一颗定时炸弹。”

是否说他真接受了林彪强加给自己的罪名,承认自己是政变分子呢?

不——

“我是高级干部,四十年党令。我手里只有笔杆子。我年已六十一,身体不好,眼睛不好,我会搞政变么?似乎不会。”

但为什么又说“觉悟”到自己就是一颗“定时炸弹”呢?

“但阶级斗争,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时机一到,自己不想复辟,资产阶级会拥戴你复辟。辛亥革命,武昌起义,黎文洪怕得要死,钻到床底下,被当时的起义者拖了出来,当了领袖。袁世凯六十岁做寿,说自己别无所求了。可是,发表了这一通宣言后不久,他就做了洪宪皇帝。一个人,不是孤立的,是社会的人。社会里有阶级斗争,到一定的时候,容不得自己做主。老党员,名气大,只要还有资产阶级思想,不改造,复辟的时候,资产阶级就会找到这样的人,来个‘黄袍加身’,拖出来当复辟的领袖。如果自己是野心家,那更不用说了,连拖也不用拖。我有许多资产阶级思想,说我是定时炸弹一点也不冤枉。把我这个定时炸弹拔去,对党对人民都是一次大胜利。所以我对这次斗争,抱着欢迎的态度。”

原来,他只是这个意义上的“定时炸弹”,他只认为自己有资产阶级思想,并不是野心家。这样,他从实质上拒绝接受林彪一伙强加给自己的莫须有的罪名。

在谈及匿名信的问题时,他直接声明与自己无关:

“我同严慰冰一起生活了二十五年,她写的匿名信我知道不知道?同志们说我知道,是有理由的。二十五年么,还会不知道?这对于我,是有口难辩的事情。但是我只知道她同我吵架,确实不知道她写匿名信。在庄严的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我不能说假话。现在严慰冰在公安部,请审问她。如果我在看到公安部材料以前,就知道她写匿名信,哪怕只是一封,请把我当作反革命的主谋犯或同谋犯,加重对我的刑罚。”

对于这样的“检讨”,林彪自然是极不满意的,听了十分恼火,气哼哼地接连说:

“天天在想天变!天天在想变天!”

这天的会后,李富春、李雪峰找外公谈话,告诉他中央将撤销他的中央书记处书记和中宣部部长的职务。外公表示同意,并要求一并撤销政治局候补委员的职务,但未得同意。

他们还通知他,以后的政治局扩大会议,他不必再参加了。

此后的5月23日上午,会议通过了《政治局扩大会议决定》,全文如下:

(一)停止彭真同志、陆定一同志、罗瑞卿同志的中央书记处书记的职务,停止杨尚昆同志的中央书记处侯补书记的职务,以后提请中央全会追认和决定。(二)撤销彭真同志的北京市委第一书记和市长的职务;撤销陆定一同志的中央宣传部部长的职务。(三)调陶铸同志担任中央书记处常务书记,并兼任中央宣传部部长;调叶剑英同志担任中央书记处书记,并兼任中央军委秘书长。(按:叶剑英是中央军委副主席。中央于1966年1月8日决定:增加陈毅、刘伯承、徐向前、叶剑英为中央军委副主席。)他们的中央书记处书记的职务,以后提请中央全会追认和决定。(四)李雪峰同志兼任北京市委第一书记。(五)上述决定,地方通知到县委以上,军队通知到团级以上。

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就这样被打成“彭罗陆杨反党集团”。

5月24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陆定一同志和杨尚昆同志错误问题的说明》。同日,中央政治局常委决定成立审查委员会,对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进行专案审查。

正如后来人们所指出的那样:对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的批判和组织处理,是完全错误的。整个批判,具有蛮不讲理、以势压人的特点。批判无非下列情形:

第一,从“左”倾的观点和个人崇拜的观点出发,把正确的硬说成是错误的。对《二月提纲》的批判,对反对“突出政治”的批判,对反对把毛泽东言论教条化的批判,都属于这种情形。

第二,无中生有,牵强附会。指责罗瑞卿“擅自决定大比武”,指责杨尚昆“私设窃听器”,完全与事实不合。根据武断的“他们反对毛主席是共同的”、“他们反对林彪同志是共同的”、“他们篡军反党是共同的”、“他们都是党内的资产阶级当权派”等所谓理由,荒诞无稽地把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打成“反党集团”。

第三,把生活问题说成“反革命”,又株连别人。严慰冰写匿名信,不足为法,但是反对的是叶群,讲的是生活问题,根本不是什么“反革命”。断定“陆定一同严慰冰的反革命案件是有密切牵连的”,更属荒唐。

第四,所谓“新帐老帐一起算”。“新帐”、“老帐”本来是不存在的,即使过去有错误也早已改正了。但是任意攀连,铺陈一大片,给人以过错累累的假象,把人搞臭。

整个批判集中地说明了党中央政治生活已经很不正常,反映了远非一旦形成的“一言堂”和“一边倒”的弊病。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都是身负重任的中央领导干部,对他们的错误批判和处理造成极大危害。它“证明”了中央果然出了“修正主义”,使毛泽东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使全党产生了严重的错觉。

其后果自然就不堪设想了!

就这样,以对所谓“彭、罗、陆、杨反党集团”的打击为序幕,在中国的政治舞台上,一场大悲剧开演了!

外公的大劫难也就降临了!

“文化大革命”,为什么“彭、罗、陆、杨”会首当其冲呢?

具体过程的发生和由来前已叙述,这里只是来做一个概括性的探讨。

毛泽东对彭、罗、陆、杨的不信任,是由于他对国内阶级斗争的过于严重的估计,并误以为中央出个修正主义,而彭、罗、陆、杨在中央各部门所处的位置和地位又是那样重要,他要发动“文化大革命”,首先必须开辟道路,打通“要塞”,才能进一步求得深入,才能打倒“后面的”更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所以,对彭、罗、陆、杨的严惩,是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的一场“前哨战”。

林彪出于他们个人的野心和目的,自然也深谙个中“要义”。他们要打倒一大批老干部,才能达到篡党夺权的目的,就必须首先搬掉彭、罗、陆、杨。林彪的那番话:“罗瑞卿是掌军权的,彭真在中央书记处抓了很多权,文化战线、思想战线的一个指挥官是陆定一......”正道出了他的“精明”

而江青即首先选择文艺领域为突破口,《海瑞罢官》又是她所选择的的突破口的突破口。“挖出一个吴晗,以后就是一大堆呀!”——我们可以想象江青垂涎欲滴、展望“前景”的得意神情。她更是熟谙在当时条件下攻占思想文化领域的“战略意义”。

君不见,以对一个历史剧《海瑞罢官》的批判为始,竟把一个偌大的中国搅得沸沸扬扬,使举国动乱、全民遭殃,令世界震惊。

这场“大革命”的风暴横扫每一个领域、每一条战线、每一个角落,几乎波及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据有关部门统计,这一运动中受到冲击、迫害、株连的竟多达近亿人。

而如此的“革命”却冠以“文化”二字。

足见这“文化”有着怎样的内涵呀!

外公恰恰是主管文化的。他身任多职,是中宣部部长、文化部部长,是主管包括宣传、文艺、卫生、体育、新闻、出版等工作的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书记处书记、国务院副总理。他主管的范围,几乎涉及意识形态、文化教育的各个领域。

意识形态对于夺取和巩固国家政权、安邦治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单从这样一个方面也可以看出毛泽东和党中央对它的重要性的重视:当时设在中南海内办公的部门仅有国务院、中央军委、再就是中共中央宣传部。而其他部委都设在外面。

作一番回顾还可发现:到目前为止,在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上,担任中央宣传部部长时间最长的一个人就是陆定一。如果从1935年长征时他担任红军政治部宣传部部长的时间算起,到1966年,长达30年!而在这以前,他还担任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宣传部部长多年。无怪乎人们爱称为“老宣传”、“党内笔杆子”、“党内大秀才”。

而在这些领域他所做出的贡献又是那样卓著。他的成就,不仅可从一时一事的硕果去衡量;更可贵的是,他提出的许多理论、思想,指导全局、横贯时空,具有根本性和长远性的意义。单从建国后来说,其中又有最重要的、被人们所称道的他的两大贡献:一是他提出学术性质、艺术性质、技术性质的问题要让它自由争论,即“百家争鸣”方针;二是他在教育方面,提出“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在那些个年代里,我们这个国家提出过许多流行一时、红极一时的“路线”、“方针”,到现在,很多都或因为当时就是错误的、或因时过境迁而过时而被时代所废弃。但是,上述两个方针,即使在改革开放的今天,依然是我们党和国家的基本国策、基本方针。乃至今后,也具有不可估量的深远的意义。而能这样高屋建瓴,如果没有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修养和智慧、共产党人的襟怀和目光、无产阶级革命家的经验和胆识,是难以想象的。

在“文化”这个领域,陆定一太突出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而他,偏偏对真理和信念又是那般挚著,连第一夫人的胁逼也不理不睬,连“副统帅”的“金口”也敢顶之诘之。

然而,现在的事实是:正义显得那样无力和无助,邪气却占据了上风。

大悲剧的序幕正在拉开,炼狱的淫火已经点燃,瘴气正在迷漫,妖孽鬼怪们正磨拳擦掌,要把无辜的人们推向磨难和死亡的深渊……

冤哉!“彭、罗、陆、杨”。

壮哉!“彭、罗、陆、杨”。

颇有意味的是,揭批罗瑞卿、杨尚昆后,是指定彭真来主持罗、杨的专案;不久,五月政治局扩大会议,整“彭罗陆杨”,又指定由刘少奇来主持“彭罗陆杨”专案;随后,同样的厄运又降临到这位国家主席头上……

这里有什么奥妙吗?或是有一种类似于多米诺骨牌的技巧和“效应”吗?或是出于一种纯粹的巧合吗?

笔者不敢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