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拥抱与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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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俄界.阿坝.腊子口.哈达铺(3)

“对!只好跟他‘泡”了。此公刚愎自用,自恃傲物,他唱的这场对台戏才刚刚拉开序幕,是不容他人劝他收场的。”

刘伯承沉吟道:“那我们则是‘曲高和寡’哟!我记得这一成语典故引的是《宗玉对楚王问》:是说,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而已。是其曲弥高,其和弥寡。……”

朱德说:“此景此情,确是如此。不过,我也由此想起一句成浯,叫‘曲终奏雅’。是说《司马相如列传赞》:相如虽多虚辞滥说,此与{诗》之风谏何异!扬雄以为靡丽之赋,劝百风一,犹驰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不已亏乎?但愿我们有在这场戏的最后获得精彩的结局。”

刘伯承说:“这样演下去的结局,只能使四方面军吃大苦头,受损失的是整个红军。”

朱德说:“正因为此,你我不能走,要留下来,尽最大的努力与可能减少流血和损失。”

朱德叮嘱刘伯承,要“老五”和“老九”必须克制和忍耐,从长计议,待时机成熟另谋他图。

刘伯承也要总司令时时多加防范,“随遇而安”。

在红军领导人中,这两位年龄最大的长者面对如此严峻的困境,早已把个人的生死与安危度置九霄云外了。

就在阿坝会议结束的当天夜里,总司令部的骡马全部被警戒部队牵走了,并且首先把朱德骑的那匹心爱的枣红马杀掉。

紧接着,黄超把朱德身边的警卫员和司令部的勤杂人员全部调走,连门岗也都撤掉,说是要他们参加学习班,“换换脑筋”。

对此,张国焘向朱德作了这样一种解释:为防止类似毛泽东等偷跑事件的发生,保卫局的同志万不得已才采取这种令人不太愉快的措施。但他向朱德表明:待部队行动,保证总司令有自己的坐骑。

难得朱德大节而不辱,度量大似海,面对如此“待遇”他始终保持沉默。他时时警告自己:要克制!要忍耐!他的忧虑和感伤,在强烈的自我克制与忍耐中隐藏极深。有时他伫立窗前凝思良久,仿佛正用他的睿智的目光在茫茫大海中去探寻发现绕过那些个足以使命运之舟沉没的暗礁;有时他像一头困兽在屋里徘徊频踱,一遍又一遍地哼唱13年前在法国勤王俭学时由周恩来等人填词的《马赛曲》:

我祖国之骄子,

赳赴戎行!

今日何日,

日月重光!

暴政与我敌,

血旗已高扬!

君不闻四野败兵呼噪急,

欲戮我众欲歼我妻我子以勤王。

我国民——

秣尔马、厉尔兵、整尔队伍,

冒死行进!

沥彼秽血以为粪,

用助吾耕。

……

这深沉、悲愤、雄壮的歌声,涤荡着郁闷、烦恼、懊丧与痛苦,迸发出一种自我牺牲的高尚精神。哼唱着它,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军人便陶醉在一种忘我的境界里了。

然而,最能从他的沉郁的哼唱里,听出他内心的痛楚,体恤他忧心如焚的一个人,就是他的老伴康克清。老伴是随他一起来左路军的。

“现在好了,我这个总司令成了光杆司令啦……”

“不,你身边还有一个兵,一个女兵哩!”

这对同甘共苦的戎马伴侣相视而笑。

9月15日,张国焘主持制定出《大举南进政治保障计划》,宣称:“大举向南进攻,消灭川军残部,在广大地区内建立根据地,首先赤化四川。”

9月17日,张国焘发布《大军南下命令》,口号是:“大举南下,打到成都吃大米!”

9月21日,张国焘带领原红四方面军编入左、右路军的全部人马和原红一方面军编入左路军的第五军、第九军及军委纵队一部,总共六个军八万多人,分别从阿坝、包座、班佑等地区,回头再过草地南下,向大金川流域的马塘、松冈、党坝、卓克基一带集结。

历史的画页再次翻回到茫茫草地——萨格苏海——美丽的地狱。

时值深秋季节,沉寂的大草地,枯草漫漫,秋风萧瑟,霪雨绵绵,寒气袭人。

徐向前在他的《历史的回顾》中是这样描述的:红军第一次过草地时留下的行军、宿营痕迹,还依稀可辨。那些用树枝搭成的“人”字棚里,堆着一些无法掩埋的红军尸体。左路军四万多衣衫单薄的红军指战员,冒风雨,涉泥沼,再一次拖着疲惫不堪的步伐,艰难地在茫茫草地上行军,又一批同志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目睹着大草地荒凉冷寞的景象,眼看着那些因疾病、饥饿而倒下的战士又作新鬼,徐向前内心在无限悲苦中而声声低泣:朝思暮盼的会师倏尔又出现分裂!烈士的血迹未干、尸骨未寒竟反唇相唾闹起内讧!一些英勇善战的官兵,不是倒在与敌人厮搏的沙场上,而是殁于大自然恶劣的环境里!这究竟为什么?难道是命运在捉弄?抑或天意使然?……

3.林彪对杨成武说:我不要你的人头,我要腊子口!

9月15日,毛泽东随林彪、聂荣臻第一纵队沿着波涛汹涌的白龙江峡谷东进到达黑拉。一座倚山傍水、气势雄伟的庙宇似神话般出现在人们跟前——它叫黑朵寺(又名旺藏寺)。

庙前竖起一杆杆白色的经幡,上百名喇嘛恭敬地排列在门前迎接红军的到来。

庙院里清净雅致,一尘不染。每处殿前和厢房外种植着各种鲜花,五颜六色,争奇斗艳,还有大串大串的熟透的葡萄……人们简直不敢相信,是否走进了《西游记》里所描写的那种光怪离陆、妖缘四伏的魔幻世界。

毛泽东说:“我等无忌,乃同孙泼猴也!盛食厉兵,不妨住下一晚。”

他住进一所古色古香的经房里,同林彪、聂荣臻等研究部署夺取天险腊子口的作战方案。他说:“腊子口是通往甘南的咽喉,要是拿不下来,我们就得重回草地去!”

林彪将这个任务交给杨成武、王开湘率领的突击团,规定两天内必须攻下腊子口。

杨威武立军令状说:“拿不下腊子口,就取我的人头来见!”

林彪板着冷酷的面孔说:“我不要你的人头,我要腊子口!”

9月16日,毛泽东、林彪、聂荣臻将夺取天险腊子口的决定电告彭德怀:“顷据二师报告,腊子口之敌约一营据守未退。该处是隘路,非消灭该敌不能前进。”令第二纵队及军委纵队快速到达黑朵寺,一旦腊子口被打下,全军须以较短时间内通过,以防援敌拦堵。

随后,毛泽东与林彪、聂荣臻率部紧随突击团向腊子口进发。

毛泽东要亲自指挥这场战役。

突击团于15日深夜出发,沿白龙江疾进。穿过一片片黑魆魆的原始森林,翻过一座座危崖陡峭的山峰……天刚蒙蒙亮,先头部队突然与敌鲁大昌十四师派来堵截红军的两个营遭遇,双方展开激战。

林彪获悉后,即电示杨成武:“坚决吃掉它!”

战斗进行到下午4时,歼敌大部,残敌向腊子口溃逃。

从俘虏口中得知,腊子口易守难攻,隘口两边都是悬崖峭壁,中间有一条河流——腊子河,河水深而湍急,只有一座木桥架在两山之间,它是突破腊子口的唯一通道。国民党新编十四师师长鲁大昌已在腊子口修筑了碉堡,布置了两个营的兵力把守。在腊子口后山,设有仓库,囤积大批粮食和弹药。在甘南的岷州城内,驻有敌随时可以增援的主力部队。——这些,构成了拦阻红军通过腊子口的坚固防御体系。

军情急迫。

突击团刚一结束战斗,即以强行军速度向腊子口奔袭。

傍晚时分,抵近腊子河畔。这里景色宜人,一片亚热带风光:茂密的原始森林,数不清的蕨类植物,隆观的瀑布和满山遍野盛开的杜鹃花……然而,山口窄得出奇,只有30多米宽,仿佛被一把巨斧将大山劈成两半似的,两侧断崖对峙,怪石嶙峋。人是爬不上去的,甚至连山羊也无处插足。一条狭窄而湍急的腊子河就在这峭壁下咆哮着流过。一座架在两山间的木桥连接着两端用人工开凿出来的高悬的栈道。只要有人企图过桥进入隘口,就会遭到倾盆大雨般的猛烈射击;如果有人想爬上峭壁,那么他一抬头就会看到枪口正对着他的脑袋。趁着愈来愈浓的暮色,突击团向隘口守敌发起进攻。但几次猛攻都没有成功,敌人死守着桥头堡负隅顽抗。从右岸石壁暗碉里,敌人倾泻下来的手榴弹,在桥头堡一线构成一片火网,爆炸过的甚至没有爆炸的手榴弹柄,在地上铺了满满一层。攻桥的部队始终接近不了桥头,一批又一批突击队员在急密的枪林弹雨中倒下了……

此时,毛泽东就在林彪的指挥所里,离隘口仅有四五百米之遥。他密切关注着战斗场景,眼前是千篇一律而又绝不相同的搏杀与决斗,中锋与反冲锋。燃烧的峡谷里,飞溅着泥尘、砂石、碎尸、血肉,一股股灼热的带着焦煳腥昧的气浪扑面而来。

林彪听到火线损失惨重的报告,不动声色,命令继续投入部队。但他有一种类似“大象和老鼠捉迷藏”的感受。这里搏杀的空间小得可怜。

攻势更加猛烈。

亘古洪荒的山谷似乎第一次领略了战神的洗礼,崩溃的岩石在炮火的巨浪里呜咽;爆炸的火光与生命的雷电不断撕裂着黑夜的雾障,幻化出烂漫的战云;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烟味,饱含着混浊的水气,在咆哮湍急的河面上升腾飘散……林彪感到呼吸的窒息,梯恩梯炸药的强烈刺激,呛得他连连打喷嚏、咳嗽不止。

然而,他望着激战的景象,似乎淡忘了这是人与人的搏斗还是大自然的互相绞杀。他想到的不是战争多么残酷,而是人类原始野性的复归:双方都打红眼了……敌人要孤注一掷哆……看来他们并非懦夫和笨伯,草包和饭桶……要有几门重炮该多好,可惜在过草地时都扔掉了……他低吟着,像是在梦中呓语。

此刻,毛泽东面对眼前的战争景观,则与林彪所思所想的有所不同。他把眼前的战斗完全抽象化了;不仅仅是红军突击团与腊子口守敌的拼杀,而是阶级与阶级的大冲突,光明与黑暗的大搏斗,是两种命运两种前途的生死决战!——他亲自审问过俘虏:囤驻在岷州的国民党增援部队已经上路,正向腊子口一带围堵,形势越来越令人担忧。

年夜时分,突击团发起的第六次进攻仍未成功。

毛泽东命令停止正面强攻。因为六次进攻未遂,伤亡严重。

于是,火线召开会议,决定由杨成武指挥一个连仍从正面进攻,钳制敌人火力;另派两个连由团长王开湘率领,沿右岸的峭壁迂回到敌人的侧后进行奇袭——此行动必须在天亮之前完成。

于是,迅速挑选出几十名会爬山的战士,携带手榴弹和铁器——匕首和短刀,在夜色的庇护下出发了。他们在上游两里处,用马匹将战士驮过河去,然后从右岸峭壁间攀崖。没有登山工具,他们把皮带、绑腿和绳子连结在一起,抓着它攀登陡险的岩石,迂回到敌人凭险而据的山背后……

正面的进攻仍在继续。虽然几十名勇士爬过栈道接近了桥头,但在敌人机枪疯狂的扫射下无法接近桥头堡。他们只能蜷缩在同伴的尸体旁艰难地射击……

毛泽东站在指挥所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凝视着对岸高耸的山峦。他透过炮火的曳光已看清敌人更大的纵深,判断敌人负隅顽抗的后续力。他在近于咫尺的激战中保持着一种强抑的平静——他等待着从侧翼进攻的消息,他相信那些勇敢的“山娃子”们会在敌人背后猝然创造撼天地泣鬼神的惊雷般的奇迹。

天快亮了。敌人的增援部队就要开到……

突然,三颗耀眼的信号弹升上天空。旋即,山谷中响起“轰轰隆隆”的爆炸声——那些“山娃子”们果然奇迹般地登上了敌人背后的山峰,像下饺子似地正往下甩手榴弹呢!

正面进攻部队吹起了冲锋号,杀声震天!

不出几分钟,守敌乱了阵脚,纷纷滚下山坡,溃窜逃命。

杨成武率突击团冲过木桥,一阵砍杀,天险腊子口终于被攻占了。疲惫不堪的宣传队员兴奋地扯起已经沙哑的嗓子,唱起了战斗的凯歌:

炮火连天响,

战号频吹,

决战在今朝!

开展胜利的进攻,

消灭万恶的敌人!

……

大部队很快通过了腊子口。他们再也不用返回草地了,再也不用拣从别人的粪便中冲洗出来的青稞粒和玉米粒来充饥了。

腊子口一打开,毛泽东遂又命令第一纵队乘胜追敌,翻越白雪皑皑的岷山(又名大刺山),于9月18日占领了敌人据守的鹿原里(又名大草滩),缴获粮食数十万斤,盐2000多斤。这些物资,对于刚走出草地不久的红军来说,简直是无价之宝。

这里是回民群居地区。当地回民烙的锅盔足有脸盆那么大,红军买了不少。因为饥饿,大家吃得非常香,有的因吃得太饱,竟撑得走不动了。

很快,毛泽东一行赶到。他吃着回民群众送来的锅盔和手抓羊肉,赞不绝口:“这吃物简直胜过皇帝的御宴!自盛唐以来,回汉两族人民就亲如一家,内地有不少汉族人也信奉了伊斯兰教,崇拜穆罕默德。”

为此,毛泽东致电彭德怀,要求“部队严整纪律,没收限于地主及反动派,违者严处。”

饱餐一顿的突击团又奉命出发了,它的下一个任务是攻占哈达铺。

4.中共历史上出现了另一个“中央”

“打到成都吃大米”——这个口号深得红四方面军队以滞留在左路军未能北上的红一方面军广大指战员的喜欢。张国焘晓得这个口号会燃起八万将士怎样的战斗激情,升腾起怎样的思乡情愫。他们不喜欢雪山,不喜欢草地,不喜欢荒凉偏僻、罕无人迹的西部边陲。

一首《为成都而战》的歌曲,在部队南下途中传荡着。那慷慨悲壮的曲调激发出指战员们的自豪感和使命感。一些老兵说,要是打回鄂豫皖,打回江西老家,死都闭眼啦!

9月底,八万人马已经全部集结在马塘、松岗、党坝、卓克基一带,张国焘把总司令部安扎在卓克基那座古堡式的土司官寨,他住进了毛泽东北上时曾住过的宫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