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有美一朵,向晚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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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小扇轻摇的时光(1)

恍惚间,月下有个小女孩,手执蒲扇,追着流萤。依稀的,都是儿时的光景。

从春天出发

只有在春天种下梦想,才能在夏秋收获。那么,让我们学会播种吧,在春天,跟着一粒种子一起成长。

风,暖起来了。云,轻起来了。雨也变得轻盈,像温柔的小手指,抚到哪里,哪里就绿了。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奇妙就在这里,你追着一片绿去,那些毛绒绒的绿,多像雏鸡身上的毛啊。可是,等你到了近前,突然发现,它不见了。你一抬眼,却又看见它在远处绿着,一堆儿一堆儿的,冲着你挤眉弄眼。春天的绿,原是个调皮的小伙伴,在跟你捉迷藏呢。而你知道,春天,真的来了。

那么,我们出发吧,从春天出发。

先去问候一下河边的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真的是这样啊,你需微仰了头,看它们在春风里蹁跹。毫无疑问,柳是春天最美的使者,它一抬胳膊,燕子飞来了。它一扭腰肢,光秃秃的枝条上,就爬满翠色的希望。采下一枝柳吧,装进我们的行囊,在春天,我们学会收藏希望。

去问候一些花儿。桃花、梨花、菜花,次第开放。它们偷了春天的颜料,把自己打扮得鲜艳明丽。粉红,莹白,鹅黄,晃花人们的眼。河边的小野花们,也不让春天,它们在春风里,争相撑开了笑脸,星星点点。它们没有桃花的艳,没有梨花的白,没有菜花的恢宏,可是,它们也一样开出生命的美丽。万紫千红总是春呢,它们一样是春的主人。摘下一朵小野花吧,装进我们的行囊,在春天,我们学会收藏美丽。

去问候一些小生灵。蜜蜂、蝴蝶、蟋蟀、蚂蚱……一个冬天过去了,它们过得好吗?侧耳倾听,我们会听到它们拨动泥土的声音,它们就要出来了,带着它们的歌声。那好,就让我们静静坐一会儿吧,坐在小河边。坐在山坡旁。或者,就坐在一棵树下,等待着那些歌声响起,那些来自大自然的声音,多么美妙、纯洁。那是天籁之音。用心记下那些旋律吧,放进我们的行囊,在春天,我们学会收藏歌声。

去问候飘荡的春风。“惟春风最相惜,殷勤更向手中吹”。其实,它何止是吹在手中?它是吹在心里面。于是,草绿了,花开了。人的脸上,荡起微笑。严冬终于过去了,沉睡的生命,在春风里苏醒,欣欣向荣。请与春风相握吧,在春天,让我们学会感恩与珍惜。

去问候一些种子。葵花、玉米、棉花……那些香香的种子,它们的身体里,积蓄着阳光和梦想。泥土的怀抱,已变得湿润酥软。它们迫不及待地扑进泥土里,那里,很快会生长出一片葳蕤。而到了夏秋,会有果实累累的喜悦。

只有在春天种下梦想,才能在夏秋收获。那么,让我们学会播种吧,在春天,跟着一粒种子一起成长。

梨花风起正清明

亲人之间,定有种神秘通道相连着,只是我们惘然无知。

祖母走后,祖父对家门口的两棵梨树,特别地上心起来。有事没事,他爱绕着它们转,给它们松土、剪枝、施肥、捉虫子,对着它们喃喃说话。

这两棵梨树,一棵结苹果梨,又甜又脆,水分极多。一棵结木梨,口感稍逊一些,得等长熟了才能吃。我们总是等不得熟,就偷偷摘下来吃,吃得满嘴都是渣渣,不喜,全扔了。被祖母用笤帚追着打。败家子啊,糟蹋啊,响雷要打头的啊!祖母跺着小脚骂。

我打小就熟悉这两棵梨树。它们生长在那里,从来不曾挪过窝。那年,我家老房子要推掉重建,父亲想挖掉它们,祖母没让,说要给我们留口吃的。结果,两棵梨树还是两棵梨树,只是越长越高、越长越粗了。中学毕业时,我约同学去我家玩,是这么叮嘱他们的,我家就是门口长着两棵梨树的那一家啊。两棵梨树俨然成了我家的象征。

我家穷,但两棵梨树,很为我们赚回一些自尊。不消说果实成熟时,逗引得村里孩子,没日没夜地围着它们转。单单是清明脚下,它们一头一身的洁白,如瑶池仙子落凡尘,就足够吸人眼球。我们玩耍,掐菜花,掐桃花,掐蚕豆花,掐荠菜花,却从来不掐梨花。梨花白得太圣洁了,真正是“雪作肌肤玉作容”的,连小孩也懂得敬畏。只是语气里,却有着霸道,我家还有梨花的。——我家的!多骄傲。

祖母会坐在一树的梨花下,叠纸钱。那是要烧给婆老太的。她一边叠纸钱,一边仰头看向梨树,嘴里念叨,今年又开这许多的花,该结不少梨了,你婆老太可有得吃了。婆老太是在我五岁那年过世的。过世前,她要吃梨,父亲跑遍了整条老街,也没找到梨。后来,我家屋前就多出两棵梨树来,是祖母用一只银镯换回栽下的。每年,梨子成熟时,祖母都挑树上最好的梨,给婆老太供上。我们再馋,也不去动婆老太的梨。

我有个头疼脑热的,祖母会拿三根筷子放水碗里站,嘴里念念有词。等筷子在水碗里终于站起来,祖母会很开心地说,没事了,是你婆老太疼你,摸了你一下。然后,就给婆老太叠些纸钱烧去。说来也怪,隔日,我准又活蹦乱跳了。

那时,对另一个世界,我是深信不疑的。觉得婆老太就在那个世界活着,缝补浆洗,一如生前。有空了,她会跑来看看我,摸摸我的头。这么想着,并不害怕。特别是梨花风起,清明上坟,更是当作欢喜事来做的。坟在菜花地里,被一波一波的菜花托着。天空明朗,风送花香。我们兄妹几个,应付式地在坟前磕两个头,就跑开去了,嬉戏打闹着,扎了风筝,在田埂道上放。那风筝,也不过是块破塑料纸罢了,被纳鞋绳牵着,飘飘摇摇上了天。我们仰头望去,那破塑料纸,竟也美得如大鸟。

祖母走后,换成祖父坐在一树的梨花下叠纸钱。祖父手脚不利索了,他慢慢叠着,一边仰头望向梨树,说,今年又开这许多的花,该结不少梨了,你奶奶肯定会欢喜的。语气酷似祖母生前。

我怔一怔,坐他身边,轻轻拍拍他的手背。我清楚地知道,有种消失,我无能为力。祖父突然又说,你奶奶托梦给我,她在那边打纸牌,输了,缺钱呢。我听得惊异,因为夜里我也做了同样的梦,梦见祖母笑嘻嘻地说,我每天都打纸牌玩呀。我信,亲人之间,定有种神秘通道相连着,只是我们惘然无知。

祖母走后三年,祖父也跟着去了。他们在梨花风起时,合葬到一起。他们躺在故土的怀抱中,再不分离。

春风暖

春风暖。一切的生命,都被春风抚得微醺。

春风是什么时候吹起来的?说不清。某天早晨,出门,迎面风来,少了冰凉,多了暖意。那风,似温柔的手掌,带了体温,抚在脸上,软软的。抚得人的心,很痒,恨不得生出藤蔓来,向着远方,蔓延开去,长叶,开花。

春风来了。

春风暖。一切的生命,都被春风抚得微醺。人家院墙上,安睡了一冬的枝枝条条,开始醒过来,身上爬满米粒般的绿。是蔷薇。那些绿,见风长,春风再一吹,全都饱满起来。用不了多久,就是满墙的绿意婆娑。

路边树上的鸟,多。啁啾出一派的明媚。自从严禁打鸟,城里来了不少鸟,麻雀自不必说,成群结队的。我还看见一只野鹦鹉,站在绿绒绒的枝头,朝着春风,昂着它小小的脑袋,一会儿变换一种腔调,唱歌。自鸣得意得不行。

卖花的出来了,拖着一拖车的“春天”。红的,白的,紫的,晃花人的眼。是瓜叶菊。是杜鹃。是三叶草。路人围过去,挑挑拣拣。很快,一人手里一盆“春天”,欢欢喜喜。

也见一个男人,弯了腰,认认真真地在挑花。挑了一盆红的,再挑一盆紫的,放到他的车篓里。刚性里,多了许多温柔,惹人喜欢。想他,该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吧,对家人好,对朋友好,对这个世界好。

桥头,那些挑夫——我曾在寒风中看到他们,瑟缩着身子,脸上挂着愁苦,等着顾客前来。他们身旁放一副担子,还有铁锹等工具,专门帮人家挑黄沙、挑水泥,或者,清理垃圾。这会儿,他们都敞着怀,歇在桥头,一任春风往怀里钻,脸上笑眯眯的。他们身后,一排柳,翠绿。

看到柳,我想起那句著名的诗句:“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把春风比喻成剪刀,极形象。但我却以为,太犀利了,明晃晃的一把剪刀,“咔嚓”一下,什么就断了。与春风的温柔与体贴,离得太远。

还是喜欢那句,“春风又绿江南岸”。这里面,用了一个“绿”字,仿佛带了颜色的手掌,抚到哪里,哪里就绿了。《诗经》中有《采绿》篇章:“终朝采绿,不盈一匊。”说的是盼夫不归的女子,在春风里,心不在焉地采着一种叫绿的植物,采了半天,还握不到一把。我感兴趣的是,那种植物,它居然叫绿。春风一吹,花就开了,花色深绿。这种植物的汁液,可作染料。我想,若是春风也作染料,它的主打色,应该是绿吧。

而在乡下,春风更像一个聪慧的丹青高手,泼墨挥毫,大气磅礴。一笔下去,麦子绿了。再一笔下去,菜花黄了。成波成浪。

我的父亲母亲呢?春风里,他们脱下笨笨的棉袄,换上轻便的衣裳。他们走过一片麦田,走过一片菜花地,衣袖上,沾着麦子的绿、菜花的黄。他们不看菜花,他们不认为菜花有什么看头,因为,他们日日与它相见,早已融入彼此的生命里,浑然大化。他们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们说,天气暖起来了,该丢棉花种子了。春播秋收,是他们一生中,为之奋斗不懈的事。

一去二三里

时光在村庄这边拐了个弯,停下来了。你的思绪也跟着停下来,不再想日子里那些愁人的事。

春天去乡下最适宜。不管哪里的乡下,江南的自然好,江北的也不错。哪里的春天,都是鲜嫩的、簇新的。

绿最出众,那是春天的底色,浅绿、翠绿、葱绿、深绿……且待春风再吹一吹,那些草们,就漫天漫地舒展开来,绿手臂摇着,绿身子摆着,摇摆得人心里痒。这边刚提议,“踏青去?”那边立即呼应,“好啊。”

踏青之说,其实由来已久。《论语》中就有记载:“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古人对自然的热爱,要比今人隆重得多。出门去看个春天,定要穿了新衣裳,梳洗打扮一番的。浩荡着一支队伍,去河里掬一捧春天的水,净净身子(据说可除病祛邪)。在草绿花开的原野上,迎风而舞,直至夜幕降临,才歌着咏着,尽兴而归。

这样的赏春,到底喧哗了些。我以为,有三两知己相伴着,足矣。若是一个人独往,则更好了。可以在春的舞台前,从容地、安静地,做一个纯粹的观众。

那么,放下手头的杂务,去吧,随便沿着一个方向,出城去。“一去二三里”?对。这段距离,多么恰当。不远,亦不近,春色正好。你想起后面的续句来:“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很写意,素描样的。而事实上,你见到的村庄,远比古人诗里描写的油彩重得多。

现在,你就站在离城二三里的地方。烟村远不止四五家。一排又一排农舍,在各种颜色的簇拥下,高低错落。那是麦子的绿、菜花的黄、桃花的红、梨花的白。你真想走进任何一家去,讨一口水喝,那水里,应该也满是春天的味道吧?

“亭台六七座”?——亭台是没有的,桥倒是不少。有桥必有河,有河必有柳。随便站一座桥上吹吹风,看看杨柳吧。春天的杨柳,是羞答答的新娘,它们轻移莲步,慢扭腰肢。细小的绿苞儿,米粒样地黏在枝条上,蓄了一冬的心思,开始一点一点地往外吐。怎一个风情了得!

“八九十枝花”?呵呵,哪里数得过来。满田的油菜花,千千万万朵啊,烈火焚烧般地蔓延开去。想这菜花,真像烈性女子,爱恨情仇立场分明。这个春天的天空下,它的回响,不绝于耳。只听得它在说,“我胸腔里只有这一腔血,只管拿去洒了吧!”你忽然有种冲动,想跳进这菜花地里打个滚。路边提一篮子羊草的妇人,看着你,笑问:“看菜花呢?”你抑制住了要在菜花地里打滚的冲动,笑答:“嗯,看菜花呢。”

转过一个路口,又见一排青瓦房比肩而立。在黄灿灿的油菜花映衬下,那些略显粗笨的青瓦,居然秀气起来,眉目生动。这边看了半晌,恋恋不舍地才收住,那边屋后突然探出一株桃来,花开得正好,浅浅淡淡的粉红,一抹一抹的,像轻染上去的云烟。

一位老农从屋内走出。他在油菜花盛开的田埂边停下,蹲下来。你也走过去,蹲下来。老农指间夹一支烟,慢悠悠地吸着,不错眼望着一片麦苗和油菜花。他想的是,不久的将来,那金灿灿的麦粒和黄澄澄的菜籽。你想的是,这翠绿,这鹅黄,这色彩何等的奢侈铺张。

一条狗,不知打哪儿钻出来,绕着老农的腿摇尾巴,欢快得不得了。时光在村庄这边拐了个弯,停下来。你的思绪也跟着停下来,不再想日子里那些愁人的事。名如何,利如何,都是负累。你到底明了,纯粹的追求,不是没有的,关键是,能不能放下。

人间第一枝

一个世界坐不住了,该发芽的,发芽了。该开花的,开花了。

因病,在家蛰居多日,直到满眼春色,扑到窗前,收不住脚了,一脚跌进我的小屋来,我才惊觉,春来了。

是春了。虽是连续的雾霾天,却挡不住生命的涌动。——吹进屋内的风,变得轻软暖和。洒在窗台上的阳光,有了翠意。鸟的叫声,明显地多了起来。仔细听,那里面,有燕,还有莺。你也仿佛听到河床破裂的声音。万物萌动的声音。哗哗。噗噗。一个世界坐不住了,该发芽的,发芽了。该开花的,开花了。

那人下班回来,折一枝柳带回。“你看,柳都绿了。”他报喜似的,把它举我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