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演说经典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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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换眼看幽默和雄辩:“他圆其说”和“逻辑错位”(7)

“那么照你看来,哪一方是强的呢?”

“那就是营养好、教育高的那一方?”

这仍然是一句空话,不但文不对题,而且很愚蠢战争的胜负和营养和教育,没有充分必要的联系。这里,好像下决心不接触太太们关心的军事政治问题,但是三位太太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们仍然沉浸在对契诃夫高深智慧的无限崇拜之中。

一位太大赞美道:“多聪明!”

另一位太太问道:“您比较喜欢哪一方面啊,希腊人还是土耳其人?”

契诃夫和蔼地、亲切地、温和地微笑着说道:“我喜欢蜜饯,您呢?您喜欢吗?”

当这位太太赞美他“多聪明”的时候,契诃夫早已识破了她们一伙的虚荣,居然还能够“和蔼”得起来,换一个人早就皱眉头不耐烦了,“亲切”更是难得,真是到了大智若愚的妙境。即使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温和”地微笑着这种微笑,不是我国笑话书所说的“先笑不已”,先笑不已,是为故事,为他人而笑而契诃夫温和的微笑,却不是为这几个女人的愚蠢而笑他是平静的礼貌性的笑。这样愚蠢的问题面前,还是心平气和,还是温文尔雅,还是保持着高雅的友好姿态,这是高度的宽容和超脱,他看出来,她们之所以显得这样愚蠢,原因在于,她们要在自己面前,装作对于严肃的政治问题很有修养的样子,这样做恰恰是弄巧成拙。契诃夫看出了她们内在的尴尬,是由于扭曲了自己的兴趣,他没有直接揭露,而是把她们引导到她们所熟悉的蜜饯方面去,这就是说,契诃夫看出了这些妇女除了家务,对于政治,对于国际时事,一无所知他用这个问题把她们解放了出来。

“很喜欢!”太太们兴致勃勃地嚷道。

“它多么香啊!”其中一位太太认真地说。

于是这三位太太活泼地谈起话来,并且表现出她们对于这个蜜饯问题有非常广博和精细的知识、她们显然很高兴,现在用不着再费脑筋装出对她们从来未想过的希腊人和土耳其人的事情真正关心了。

契诃夫的幽默术在态度上始终采取“答非所问”、“文不对题”的办法,到了最后则干脆大智若愚地转移论题契诃夫不怕在别人眼中显得笨拙,却同避在大庭广众之间揭露三位太太虚饰的深沉,他用不合逻辑的答非所问显示了自己的宽容,同时也把三位太太从故作高深的话题中解放出来,让她们恢复到自己的真实心灵世界中去。这样的幽默是最高的幽默,高到让对方感觉不到锋芒,但感觉不到锋芒并不等于没有锋芒,任何一个当时在场的人或者今天的读者,都可以感到契诃夫对三位太太的虚荣和浅薄洞若观火。同时也体悟到契诃夫埘于人类虚荣心的悲天悯人的襟怀。

契诃夫式的微笑,和一般幽默的笑,也就是会心的微笑相比,别有一种高度。这种笑不是会心的,和对方不在一个精神层次上。这时的笑,只能是一种欣然独笑。这种幽默对我们最大的启示,可能是归结为精神优越感的潜藏就这一点来说,这是幽默最根本的精神。

我收到一个深圳打工妹的来信,她说:“你的幽默书很有用,有一次我使用了效果很好,但有一次失败了。我跟一个大姐姐住在一个房间里,她非常爱护我,我也非常依赖她,我们感情非常好,但是有一次糟糕了,这个大姐姐正在跟一个小伙子谈心的时候,我把我的录音机开得很响,但我自己并不知道,大姐突然火起来了:‘你替我把录音机关上,要不然我把它和你一起扔出去’我知道她是发火了,我想我本来可以顶她一句,后来一想,你的幽默书里讲,不要对抗,要缓解对抗,从对抗解脱出来。我就用你的方法跟她说:‘用不到你扔,我自己把自己扔出去好了,’说完我就走开了。但是,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的眼泪流下来了。”这个打工妹问我为什么?我给她回信说,这是因为她的幽默还没有磨炼到炉火纯青的程度,她运用了正确的幽默方法(自我调侃),但她胸中的宽容、善良还没有达到相应的程度,就产生了这样微笑后的痛苦。我想,她应该对大姐有充分的同情。也许,这个大姐,年纪比较大了,长期等待着白马王子而耽误了青春,一旦和一个小伙子谈得入港,心情是十分投入的。此时,同屋的小姐妹,却突然制造噪音,也许在她看来,是破坏氛围就突然情绪膨胀,发起火来,有点六亲不认这在一般人来看,是缺乏修养的,显然是个缺点。但是,你既然是和她情同姐妹,就要比一般人更了解她,更能体会她的心情有了小伙子,就不认小姐妹了,就算是缺点,难道不是陷入热恋中的人之常情吗?你应该对她更有同情心,你如果光觉得她可气,就不能算是理解她,就是光觉得可笑,也不算心胸宽广,你应该感到她可爱,哪怕是缺点,也是可爱的,人性嘛、虽然爱情八字没有一撇,就把友谊不当一回事了。有没有幽默细胞,往往就在这一点上看出分晓来。幽默是情感交流嘛,不是那么理性的嘛,不那么拘泥于理性的是非嘛!从理性的礼貌来说,这是个缺点,可从幽默的情感价值来说,这个缺点,是太可爱了。爱情使人不讲理呀你要学会欣赏这种不讲理。

这里,涉及一个胸怀的根本问题,那就是心胸博大幽默的博大,主要是以己和对人两个方面,主要是对他人要有一种悲天悯人的胸怀。就是人家的缺点毛病,也不能取嫉恶如仇的立场,而是站在人类生存的高度上,把这种缺点、毛病当成人类的一种局限,这样,才能把个人的毛病,当成人类的毛病,不是他个人的,而是人类普遍存在的,因而就郜能包容,能够欣赏,觉得可爱。乔治·桑塔耶那说:

我们所说的幽默,其本质是,有趣的弱点,应该和可爱的人性相结合。

关键是,你能不能把人家的“弱点”看得“有趣”,能不能从个别人的“弱点”中,看到共同的“人性”,不管这种人性有多少缺陷,你能不能看出这些缺陷又是多么的“可爱”。桑氏进一步说,不管人家有多么荒唐,不管我们觉得这种荒唐是应该“摒弃”,但是,越是荒唐的、负面的,也越能看出其“性格更为可爱”。这并不神秘,绝大多数人并不缺乏这种素质,证明之一,就是春节晚会,我们都会欣赏赵本山、陈佩斯,尽管他们所扮演的角色都是一些卖假货的、小偷,甚至是汉奸成性的家伙但是,我们并不是以公安局的眼光去看他们,而是把他们当作人,看到他们即使沦落到不堪的地步,也自我感觉良好,就是做坏事,还觉得自己很有水平,流露出一种自鸣得意的劲头。看到这样的生存状态,我们就自然站在高处觉得他们不但是可怜,可笑,而且是可爱了。

十、贵在随机即兴

在家里写文章,准备演讲稿,要达到幽默的境界也许并不难,但是幽默的谈吐,是一种现场的反应,只有瞬时间作也恰当的应对,才有效。如果当时反应不过来,事后回到家里,即使想出再好的点子,也是白搭要做到即兴现场反应,好像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样子则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奏效的了关于这一点,我曾经有过失败的教训。

90年代初,我写了一本有关幽默谈吐的书,十分畅销。中央电视台的一位部门领导,在香港看到了,就让当时还不十分出名的导演张海潮把我追踪到了。1992年,在中央电视台做了20集的“幽默漫谈”。那个节日应该说做得并不怎么样但是,从此以后,我就被当成对于幽默有研究的人士,经常被一些单位请去作讲座。听众并不太关心幽默的学问,他们最为热衷的是:日常生活中的幽默谈吐。有时候,纸条递上来,问得很刁钻,而且要马上回答在一个商业学校的礼堂里,递上来的条子是:“如果你母亲和你太太都跌下了大河,你是会游泳的,你是先救妈妈还是先救太太请回答,而且要幽默”这完全出乎意料,我只能承认,我无法回答,原因是我的幽默还没有遇到过这样严峻的考验。下面发出了一些笑声,虽然,其中充满了谅解,但是,却不能不使我感到遗憾。讲座结束以后,心里还有一点失落之感。后来,我在一本两方的幽默书里发现,原来是有现成答案的:先救太太,因为妈妈会游泳。这是符合我的幽默错位逻辑,歪打正着的理论的。从那以后,我更加苦心钻研,我对于幽默逻辑错位有了更多的体会。对听众递上来的条子,就逐渐有信心了。虽然时间很紧迫,但是只要歪理歪推,总能对付过去。后来福州一所军事通讯性质的高等学校,请我去讲幽默。快结束时,递上来的条子是:如果我在听您的报告时,忍不住放了一个屁,很响,又很臭,身边又是女同学,怎么办?

我一点准备没有,读条子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一头念条子,一头就胡诌起来我说,你可以对坐在身边的女士抱歉:“对不起,报告很精彩,启发性很强,我觉得有许多想法和他交换,但是,老头子一直讲个没完。我实在憋不住了,发出了声音,还有一点气味。真是不好意思。”

底下哄堂大笑。义有条子递上来:这是什么方法?我回答:“从幽默的逻辑结构来说,用的是同音异义。憋不住的屁和憋不住的话,都是一种声音;从幽默的心理状态来说,是自我调侃”底下报之以鼓掌。又有一次,条子上的问题是:如果请女朋友吃饭,结账时,却发现没有带钱,怎么办?

我的回答是:“你先使劲骂那些请女朋友吃饭又不带钱的家伙。骂得越凶越好,骂得差不多,叹一口气说,我今天全骂自己了。”事后,我想了很久,虽然当时听众都给我鼓掌了,还很热烈,但是总有些美中不足。我想可能是幽默的逻辑结构,并没有达到密合的程度,要做些修改才好。我想了好久,觉得应该这样说:“你骂这种人,是小气鬼,贪吃鬼,没有资格做人,连鬼都配不上,不要脸的鬼骂得差不多,摸摸口袋,叹一口气,可是,你(指着对方),今天可真是碰见鬼了,”我觉得这样可能更幽默一点,因为,在二重逻辑反衬中,第一重的“鬼”和第二重的“鬼”同音异义,结合比较紧密。大概是四五年前,我应邀到福建省经济管理干部学院去作报告。一个学生递上来一个条子,说:“我们班主任今天本来布置我参加一个会,但是为了听您的报告,我没有去。如果您是我,如何向班主任交代呢?”不知从哪里来的灵感让我的舌头活动起来,我听见自己说:“主任,你也年轻过,当年你是不是也曾经有过为了一个好报告而逃会的历史记录,如果你从来没有,请允许我从明天开始向你学习;如果也和我一样,逃过会,那从现在开始,让我们互相学习既逃会,又不让班主任牛气的经验”台下的听众,为我的思想的迅速投胎而鼓掌欢呼。

当然,这里的幽默,首先缩短自己和班主任的距离,把他当年的调皮记忆勾引起来,还要加上时间的诡辩性:如果你和我一致,就在今天互相学习;如果不一致,从明天开始,事实上是今天就不学习了。这是一种偷换概念的方法。

当时,我并没有细想其中的奥妙,直到我把自己的幽默理论反复思考了许久,才明白,我的口头表达来自内心的幽默,而内心的幽默是一种自动化的反应,正如我们说话时,无法去想什么语法修辞一样,真正有幽默感的人,并不是受什么幽默方法指挥的,相反幽默方法倒是受幽默感指挥的。如果要说有方法,最根本的方法是,让心灵充分自由,把心交给他们,当双方的心态达到高度的自由时,就会达到一种无法之法,是为至法的心领神会的境界。

今天的时间已经超过了,谢谢大家如此耐心地听我老头子饶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