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在元老院的会议上,古罗马的军队将领吕居留斯受到指控,有人说他在属于国家的土地上放牧羊群。一位名叫阿毕尤斯的幽默家一本正经地大叫起来:“吕居留斯的羊群在他自己家里。国家土地上的是一群自由的绵羊,它们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任意觅食,不需要向任何人汇报。”由于明显地背离事实,一本正经的发言立即达到了幽默的效果。这种指鹿为马的幽默,还可以科学定义的形式出现。在下定义的庄重形式中装进风马牛不相及的内容,这种方法最易套用,只要把通常人所共知的认识丢在一边就成。例如大学生就是个子很大的学生,家长就是专做家务的长官,妻子就是丈夫的影子,教授的特点就是越教越瘦,恋爱的首要条件就是要有一双厚底的鞋(以便来来回回地轧马路)。
由于这种方法需要双方对真相的心照不宣,有时有一方并不了解真相,这时就需结合其他方法把真相加以暗示,才能产生效果。
有人在一群人中间,被身上的虱子咬得很痒,用手摸得一个虱子,暗暗丢在地上,装着没事的样子说:“我还以为是个虱子呢!”另一个人看穿了他,便走过去把虱子找出来,拿到大家看得见的地方,然后说:“我还以为不是个虱子呢!”
这个人用巧妙含蓄的假痴假呆的方法把真相告诉大家,大家才发觉丢虱子的人在搞指鹿为马的把戏。
使指鹿为马带上喜剧性色彩的条件是双方都看到了语言与事实的背离、口头与心头的背离、概念与实际的背离,而这种背离是有意的,而不是无意的。
有时这种背离并不一定要用语言表达出来,也可以用动作或者无声的身体语言、手势语言。在电视屏幕上受欢迎的喜剧小品起码有一半是靠动作夸张与实际的必要性拉开距离取得效果的。在一次春节晚会上一个喜剧演员表演吃鸡,但却咬不动,逼得这位表演家把鸡的一头压在桌腿下,用牙齿咬住另一头,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拉向舞台后边,其结果还是被弹了回来。外国马戏用的小丑常常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费尽心机,例如挖掉了一座大山,只是为了寻找一只田鼠。夸张的动作与实际目的的鲜明对照凸显出荒谬的喜剧色彩,就会产生滑稽的效果。
关于这一点弗洛伊德说过一段话:“我们为什么对小丑的表演感到好笑,因为他们的举止过分,与实际目的不相符。我们笑的就是这些夸张的举止。”
动作的幽默并不限于舞台表演,在人际交往中也同样有用。只要让动作与实际目的拉开距离就可以了。例如,你拿着一把板斧去给你的朋友修理电视机,挥动拳头对你的夫人表达爱情;当你的老师走进教室时,你做出害怕老虎的样子;收到你不爱参加的会议通知时,装做兴奋得昏倒的样子;或者为了表示对某一本书籍的热爱抱起它跳华尔兹,等等。这类动作的门类甚多,亦甚易为,违背目的,超过实际必要也可;把适用此一事物的动作用于另一事物也可。总之,以不适当、不协调、不对头者为上。
一语双关
运用这种方法的关键是找到一个能容纳不同内涵的概念或词语。
在幽默思维中,为了方便于偷换概念,幽默家专在那些界限比较模糊的概念上做手脚,而且特别钟爱含义比较易于转移的那一种。
一语双关常常是用来转移概念的良好媒介。
双关语的特点是同一概念中包含着两种不同的意思。它与一般的概念偷换不同,在一般的概念偷换中,行文过程中被偷换的概念逐渐消失,而另一个概念成为主体,最终只有一个意思起作用。如:
甲:“我求你一件事,你能为我保密吗?”
乙:“当然可以。”
甲:“近来我手头有点紧,你能借给我些钱吗?”
乙:“不必担心,我就当没听见。”
这里乙的最后答复把“借钱”的要求偷换为保密的要求。表面上他同意保密,而且在程度上还强化了,没听见,自然也不会传播出去;但实际上他是对借钱的要求只当没有听见,因而也就不会借。偷换概念的核心全在于此,原来的概念(借而不泄露出去)已经被排除。
而一语双关则有异于此,有时两种概念最后并存。例如中国古代有一个笑话:
有对夫妻急于要个儿子,在生下第二个女儿时,便把她取名为“招弟”。第二年又生了一个女儿,便取名“再招”。第三年仍生女儿,他们仍不死心,就取名“又招”。第四年还是生女儿,他们不得不认命了,只得将这个最小的女儿取名为“绝招”。
这里的“绝招”有两个意思:第一个意思是终止再招的意思;第二个意思是拿手好戏的意思。这两个意思同时并存、互相错位,才显出了轻喜剧的幽默意味:终止再招是终于认输的结果,而绝招恰恰是得意之作的意思,二者结合在一起便使“绝招”带上了反语的色彩,格外显出重男轻女者无可奈何、哭笑不得的心态。
在偷换概念构成幽默的方法中一语双关的难度最大,幽默家的任务是找到一个能容纳不同意思的概念,而且要让两个概念在具体上下文中同时显现。
如果最后这双重意思是互相抵牾的,那么其喜剧色彩就更浓,幽默感就越强。如果双重意思并不互相抵触,而是可以和平共处的,则喜剧性就微妙些。但不管两者是否冲突,均以不相协调为上。
我国唐朝段成式著的《酉阳杂俎》中有这样一段故事:唐明皇封禅泰山,张说被任命为封禅主管官,按照惯例,封禅后官员都要晋升一级。郑镒因为是张说的女婿,本为九品,却一下子晋升到五品。在一次盛大宴会上,唐明皇见到穿着五品红袍的郑镒感到奇怪,问他怎么晋升得这么快,郑镒很窘,答不上来。当时玄宗身边有个幽默机智的名演员叫黄播绰,号称“滑稽之雄”,《唐阙史》说唐玄宗一天不见他“龙额为之不舒”。正在这个当口,黄播绰恰好在场,他一语双关地说:“此乃泰山之力也。”
这里泰山有双重语义:第一,泰山为我国东部沿海平原上雄伟高大之山,又是明皇封禅的对象,泰山之力,乃非同寻常之神圣庄严力量也。第二,泰山又是岳父之称,意指是由于岳父张说的关系。一为物,一为人,二者虽不绝对排斥,但也颇有距离,并且能“和平共处”,显得耐人寻味。
一语双关的幽默并不为中国人所独有,外国人也常用此法。不管中外,往往都以同字异义词为媒介。美国的心理学家赫伯·特鲁在一些研究生中常常感到需要用自我调侃的办法来缩短自己和年轻人之间的距离。因而他在演讲时常常要主持会议者开开他的玩笑,而他自己虽然也十分严肃地看待自己的工作,但却以十分轻松的态度来调侃自己的学位和头衔。例如他有时说:
“我有degrees(学位),但是你们可别被它吓住了,温度计也有degrees(度数)。”
他利用了英语degrees的两个含义来构成双关语。如果把两个degree都理解为学位,就成为:我有学位,温度计也有学位;如果把degrees都理解为度数,就变成:我有度数,温度计也有度数;如果把degrees理解为学位或度数,那就是:如果我有学位或度数,那么温度计也有学位或度数。三者之所以很幽默,是由于学位之尊严与度数之无足轻重的“错位”而构成心理预期的失落和情感的波动。
美国的一位幽默女作家,有一次不得不听一个毫无幽默感的人发表观感。
这位毫无幽默感的人并不知道作家对他已经受不了了,还在自作聪明地诉说:“我无法忍受(英语作bear)呆瓜。”
这位女作家一语双关地说:“哦,真有趣!可你母亲就能。”在英语中,动词bear除了有忍受的意思以外,还有生育的意思。女作家的意思是你不能忍受呆瓜,可你母亲就能生出你这样的呆瓜。她用了一个双关语bear,即有你母亲既能忍受又能生下你这样的呆瓜的意思。
幽默感是与显而易见的刻薄不相容的,幽默家应该把对人的敌意淡化。一语双关提供了另一重语义把你的攻击锋芒掩盖起来,使你的智慧情感和人格得以升华。
语义变迀
你能创造一种上下文使一个词义发生临时的变化吗?
构思幽默语言或故事时,对于日常使用的逻辑规范不能太拘泥。因为逻辑是理性的思维规律,而理性并不是人的思维的全部。人在思维过程中还有情感在起作用,情感的思维自有另一套规范。对于一个思维健全的人,这两套各有各的用处,各有各的奥秘。
偷换概念就是情感思维的一种奥秘。幽默大师们在进行偷换概念时,除了用一语双关的办法以外,还使用一种促使语言的内涵发生暂时变迁的方法。这种变迁的特点与一语双关不同,一语双关的语义并没有发生临时的变化,而语义变迁则使语词在特殊的上下文中产生新的特殊的意义。
如在“四人帮”横行时期,有一种对广大干部进行政治压迫的方法叫做“学习班”。这种“学习班”有两种形式:一种是针对所谓问题比较严重的人的,即使晚间也不能回家;另一种是针对问题不太大,态度又不那么强硬的人的,则白天“学习”,晚间可以回家。对于这样的形式,受迫害者在许多情况下往往以嘲弄的态度处之。作家王西彦有一次在报告中提到当时他们都进人了这样的“学习班”,有时朋友们互相询问情况,他们不愿用通常的语言说明他们在何种形式的“学习班”之中,如果是在晚上不可以回家的,他们称之为“全托”(托儿所的一种形式);如果在晚上可以回家的,他们则称之为“日托”(托儿所的另一种形式)。本来这是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东西,进托儿所是幸福的、自由的,而进这种“学习班”则是受迫害、被侮辱的。但这并非词不达意,这是因为“日托”和“全托”在这样的具体语言环境中发生了临时的变异,用来描述这种特殊的丧失人身自由的政治待遇,而原来的关于托儿所的意义并没有丧失,二者形成了反差,不协调,表示了作家们既无可奈何又相当超然的心情。这种超然心情的表达则是原来字眼所没有的。
有一个当年遭受迫害的“右派”,在平反以后,谈及他在戴着右派帽子时找对象的困境时说:当时许多姑娘一听他是“右派”就掉头而去。以后他与任何一个姑娘相见时,都先开门见山地对她说:“我是‘右派’啊!”如果对方一听就跑,那就算了。如果她不害怕,那就可以“研究,研究”。这话一出口,就引起了笑声。为什么呢?因“研究研究”本来适用于科学技术或者行政工作,大词小用,在新的上下文中,这个词就产生了一种临时的意义,与原来的意思形成“错位”,表现了当时处境中的一种豁达的自我调侃的心情。
将一个在固定范围内才适用的词语,自由地转移到非适用范围中,造成词义的错位,以表达一种特殊的情致,是形成幽默感常用的办法。要获得这样的修养,就得对词语的含义有高度的敏感。不但对词语的通用意义(用词汇学的术语来说即中心意义),而且对词语的引申意义、联想意义,也要有高度的敏感。这本来是一般文学家所必备的修养。比如说,任何一个作家都要打比方。打比方有个窍门那就是要很贴切。这个贴切就包括语词的引申义、联想义的贴切。比如说你可以把一条新开的笔直的小河比做琴弦,因为琴弦和新开的小河一样直,可是你不能把小河比做同样笔直的木棍。这是因为琴弦可以使人联想到音乐,与小河有流水之声的联想相契合,而木棍的坚硬与小河流水的柔软的联想不相容。作为抒情的比喻来说把小河比做琴弦是艺术的,但毫无幽默感。在特殊的上下文中,如在相声中,在喜剧的丑角口中把小河比做木棍,则可能具有幽默感。因为幽默感正是产生于联想意义与特定的上下文发生冲突的时候。
这可以说明,幽默与抒情是两路功夫,在处理词语的联想意义时,二者背道而驰,各得其所。正因为这样,幽默家是要有点怪才的,他所追求的正是对词语的联想意义的不恰当运用,在联想意义与上下文不相契合中施展他的才华。
我国古代有一个幽默故事,说是有一个姓朱的财主,很想表现得文雅一点,他对新来的小猪倌说:“记住我家的规矩,不准你说话时带朱(猪)字,叫‘自家老爷’好了。平时说话要文雅一点。比如,‘吃饭’要说‘用餐’,‘睡觉’要说‘就寝’,‘生病’要说‘患疾’,病好了要说‘康复’,人死了要说‘逝世’,犯人被砍头要说‘处决’……”
第二天,一头猪得了瘟病,小猪倌慢悠悠地对财主说:“有个‘自家老爷’‘患疾’了,叫它‘用餐’它不‘用餐’,叫它‘就寝’它不‘就寝’,恐怕难以‘康复’了,不如把它‘处决’了吧!”姓朱的财主气得说不出话来。
小猪倌见状,接着说:“要是不想‘处决’,就让‘自家老爷’‘逝世’也好。”
这个故事中的老爷为了装得文雅一些,要求做猪倌的小孩子不用日常口语词汇,而用非常雅致的书面语词汇。一般地说这两种词汇的中心意义是相同的,但是其联想意义和适用范围是大不相同的。书面语词汇适用于庄重的文雅的场合,一般是与较高级别的人士联系在一起的,可是被小猪倌用来描述一头猪的病情,就使书面语词汇中隐含的高贵文雅的意义,与他所描述的低级对象之间的矛盾尖锐化起来。这一点由于“自家老爷”代替了猪而显得更加弄巧成拙。由于一系列的词义的变迁,层层递加,使本义和临时变迁义之间的错位成了一个系统,因而显得特别夸张。这时的幽默已突破一般的轻喜剧的范围,带有闹剧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