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景州心里很烦。
因为他遇上了接二连三的烦心事。
这第一件,是他的车撞了人。
县城里新开了一家湘菜馆,四处张贴小广告,说是有三大名菜。之所以有名,是因为有一位伟人生前最喜欢这三道莱:火醅鱼、炸霉乳和毛氏红烧肉。
乡政府门前的电线杆子上,正有一幅小广告,被刘艳丽看到了,便悄悄地找到吴景州:“我要吃那三道菜。”
吴景州就带着她去吃。
吃完后很是畅快,便嬉笑着打道回府。
不知是后座上的嬉笑分了司机的神,还是活该吴景州倒霉,车子刚驶出菜馆不久,就撞倒一个人,把人家的盆骨撞劈了。
那是一个老年妇女,正被儿媳厌弃着,整天在街上转一转,打发难过的时光,没想到,就被吴书房打发到医院里了。
出于是带着小蜜出来吃饭,吴景州不敢声张。悄悄地把陈水清过来,由他雇了一个临时工,在医院侍候老人,医药费也自然由陈水想办法。老人的儿子儿媳虽然不孝顺,但这个时候却显得极尽义务,说老人因此致残,不能自理了,要吴景州支付一笔抚养费。“好说,好说,咱们先给老人看病。”他疲于应付。
吴景州很懊丧、什么他妈的火醅鱼、炸霉乳?就是几条小鱼碴儿,几串炸臭豆腐,竟花了小宝贝儿的心。到了,不仅养了一个小妈儿,还找了一个老妈。他感到太不值了。
第二件烦心事,是有人把他与刘艳丽的事,告诉了他的老婆。他老婆一气之下,癫痫病犯了,并且连犯不止,弄得整个人都瘦脱了形。他只好把她送到医院里治疗与调养。
他对这个告密者恨之入骨。他反复排查了一番,竟也没有排查出一个准确的目标。他觉得乡政府大院里,除了陆大新以外,都可能是告密者。因为通过与陆大新的接触,他觉得作为读书人出身的陆大新,对别人的私生活是不感兴趣的,并且他也没学会靠挟持别人的私生活去达到自己政治上的目的。相反,跟他比较亲近的人,包括栗思奇、林小力在内,他都觉得有可能足告密者。因为刘艳丽占据了他们与自己交往的关系空间,他们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嫉妒。至于杨文彬等人,更有这种可能。因为杨文彬是典型的促狭鬼,一有机会,是万万不会放过的。但是,杨史彬近来正跟陆大新一起,忙于工程,很难有这个闲心注意这种事。所以,人人都像,人人又都不像,便很让他头疼。
有一点,他是异常清醒的,就是一定要安顿好自己的老婆——凭他的从政经验,后院起火,比对手进攻还要厉害,小伤则已,一伤便是致命伤。
为了起到安顿效果,他绞尽了脑汁。他感到,不服不成,自己的精力经是远远地不够用了。
第三件烦心事,是机关的工资快要开不出来了。企业在他手里真是回天无力,虽然投资环境马上就要从根本上得以改善,企业可能有起死回生的机会,但远水解不了近渴,眼前的困难便成了一座拦路的山。
他也想到县里找一点钱。但一些关系单位已经对他本人失去了信心,不愿再在他身上注入成本。老油条虽然焦黄光鲜,却没有多少油水。他懂得人们的心理,为了保全自己的那一点面子,还是不张嘴为好。
按县里不成文的规定,党委书记是负责机关工资的。工资一旦不保,他就彻底失去了自己的领导基础,而人家陆大新所分管的工作,正蒸蒸日上,如火如荼。
吴景州便不能不烦,陆大新啊陆大新,你怎么一点也不懂为官之道?作为乡长,你解决好教师工资,应付好行政事务,然后,你就吃一点喝一点乐一点,甚至捞一点儿,悠哉游哉,享享福,该有多好!你偏要施展什么抱负,要做什么土地之子。你要知道,土地既是树人的,也是埋人的;你在树起你自己的同时,也就把我埋葬下去了。你说,我能不恨你!
也许你是个善良的人,也许你是个不工心计的人,也许你还是个重感情的人,也许你更是一个可以成为终身朋友的人,但在职务位置面前,你只能是个最可憎的人。所以,说官人无情,他没法有情,其道理也正在这里。
吴景州在紧张地寻找对策。
他以前遇到难题,可以找万副主任请教请教,但这儿件烦心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去请教的。一是没法请教。难以启齿的隐情,使他本能地退避。二是既然是请教,就会露出败像。露出败像的人会让人轻看,甚至会被拒之门外。那样,苦心经营的一切,就会付之东流。
想来想去,终无良策,他感到有些走投无路了。
索性把这个书记让给陆大新算了,人家既然有能力,主动让贤也不失体面。他居然闪出这样的一个念头。
但是,那以后呢?
他想到了今后自己的安置。
按官场惯例,只有党委书记,才是乡镇的一把手。也只有这个一把手的身份,才可以被安排到或是重要、或是合适、或是体面的位置上去。没有了这个身份,自己会得到妥善安置的吗?他既不自信,也不信人,他感到这样的念头是危险的。
他必须硬撑下去。
陆大新向他汇报了两项工程的进展情况。
临了,陆大新关切地说:“吴书记,您最近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是不是病了,应该好好榆查检查。”
陆大新的话让他怔了—下,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啊,是呀,最近胸腔有点发闷,是不是心脏病要犯了。”
“这不能耽搁,您得赶紧去医院。”陆大新进一步关心道。
陆大新的关心,突然让他想到了什么,他混乱的思绪里射进来一束清澈的阳光,他说:“医院是要去的,就是放不下手中的工作。你那里又忙得不可开交,让人脱不开身。”
陆大新说:“我您就不用担心,年纪轻轻,累不着。”
吴景州沉吟了片刻说:“那好,那,我就跟县委田书记打个招呼,到医院治疗一段时间。乡里的工作,就拜托你全面主持一下。”
吴景州毕竟是吴景州,他竟从对手身上,极为艺术地找到了解脱烦恼的上乘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