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新的呼机上,打着这么一行字:有急事,请速与我联系——梅丽丽。
这个梅小姐是个有背景的人物。
在县府大楼里虽然并没有什么职务,却也有着超人的能量。因为她与某个实权派领导有着微妙的关系,也就使她本人也微妙起来。
说实话,梅小姐是有一些姿色的:身姿摇曳,面皮细腻,很有沈从文笔下美女的韵味。在她没微妙以前,陆大新就认识她的。那时,她眉低声柔,有一种阴郁气质。再加上她的美貌,虽不张扬,但也有独秀其中的味道。后来的她,就判若两人:眉宇飞动,声音放嗲,努力把自己弄得跟电视屏幕似的,吸引人的目光、陆大新不禁有些惋惜:中国的美女,在民间是本色的,一与权势有了依附、就变得异常做作了。这种变念,可能与中国的民族文化有关。他曾想写一篇《中同美女的形态》,但因与司徒老人的史学观相悖,怕引起老师的反感,也就作罢了。
梅小姐曾呼过他两回,出于一种本能的反感,他一直没回电话。
这次她说有急事,便让他踌躇,沉吟片刻,还是拨了她的电话号码。
接话人正是梅小姐本人。陆大新说:“梅小姐,我是陆大新。”
“哇,陆先生,你还知道给人回电话呀!听大先生说,你当乡长了,这一人阔,脸就变,都瞧不起人家了!”
梅小姐所说的大先生就是那位大领导。她这样称呼是别有意味的:既显得亲近,又显得尊重,还显得时尚。
“哪个敢瞧不起梅小姐呢,就连大先生都敬梅小姐三分呢,更何况咱一个小地方的土乡长。梅小姐有何吩咐,小的听令。”
“哟,瞧你把人看的,非得有事才找你呀,人家真是挂念你呢。”
“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甭犯酸。说真的,就乡镇的所谓领导,我还真看不起,除了吃喝玩乐像暴发户似的摆谱以外,还真没什么内容。除了你陆先生,有学问有见识,卓尔不群。不过,说实在的,让你当个什么乡长,真是委屈了你,要不要跟大先生说说,换个地方?”
“别,别,梅小姐,多谢好意。咱有自知之明,就这么个小小的乡长咱都不一定当得好,还是夹着尾巴做人好。”
“你也太谦虚了,这年头,什么不靠张扬,就连女人的卫生巾都要上广告,更甭说混在官场,官场谁抬举别人呀。所以,你与其夹着尾巴受气,不如抖擞起尾巴扬眉。”
这小女人,毕竟不同一般!陆大新不禁叹道:“高见!高见!”
“我这是班门弄斧,不敢言高。”听得出来,梅小姐是高兴的。
“真的,梅小姐,到底有何吩咐?”
“真的,陆先生,我真的没什么事,只是问候问候。我那天去黄县长家串门儿,他们家的苹果挺好吃的,倍儿脆,倍儿甜。我问他从哪搞的,那老东西还秘而不宣,倒是他的老妈嘴快,说是青土乡的。我一听就乐了,心里说:就像黄本仁老丫的玩什么玩儿,青土乡乡长陆大新是咱的人,你能吃上,咱更能吃上;你能吃一个月,你姑奶奶就能吃半年!”
陆大新皱了皱眉头:这小娘儿们,不浪不呻吟的,我就知道她有事。不过嘴上还是应承着:
“就是,就是,梅小姐,你住哪号楼,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陆先生,还是你过来吧,我在芬芬酒楼前等你,我请你吃饭。”
“哎呀,今天可不行,有个应酬还在等我。梅小姐,我先谢谢你,改日我请你。”陆大新连连推辞着。领导的女人,哪是咱此等小人物可以亲近的。
“告诉我门牌号,我让司机给你送过去。怎么,还保密?”
“保个什么密,咱又不是领导干部,不怕请吃受贿。”
“这算什么,一点儿土特产而已。”
君子可逆,小人不欺。
撂下电话,陆大新虽然心中生厌,但还是差司机把苹果送过去了——跟黄县长一样,整十箱。
司机刚走,杨文彬就进了屋。
“陆乡长,县政府来电话了,说咱的钱批下来了,让咱去人办手续。”
陆大新极其兴奋:“是吗,批了多少……”
“十万。”
陆大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接的电话?”
“林小力。”
便飞快地跑到政府办查电话记录,果然是十万。
“林主任,这个数字准吗?”陆大新不甘心地问。
“乡长,错不了。”林小力保证说。
陆大新一拍大腿:“糟了!”
“怎么回事儿,乡长?”林小力关切地问。
陆大新摆一摆手不耐烦地说:“这你不懂。”
他对杨文彬说:“走,跟我去县政府。”
走出门去,才想起自己的车去给梅小姐送苹果了,他便又踅回来。
“林主任,机关还有没有车?”
林小力一愣,还是汇报说:“一辆拉计生办的人开会去了,一辆让来户庄借走了……”陆大新打断了他——
“甭跟我说这么多,你跟我照直了说,到底有车没有……”
“没了,乡长。”怯怯地回答。
陆大新腾地上来一股无名火:“林主任,你给我记清楚,从明天起,机关里必须留值班车!”
他快速地走出门去,林小力困惑地站在那里。
杨文彬追上前去:“乡长,怎么办……”
“打的。”陆大新果断地说。
乡长的座车给一个有背景的小姐送礼,没有背景的乡长为办成一件公事而不得不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