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百年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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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东方神鹿与马家军教头(6)

关于“兵变”大连的细枝末节,我们不想在此做细节性的描写。许多热衷于揭秘的人,已经淋漓尽致地再现了那一刻的惊心动魄。关于他们,我不想做任何比别人高明的评说。我们都活物质世界里,我们从事的又都是我们为之热爱的文学事业,都是一股道上的……我多想发自内心地对他们的作品说一声“好”,但此刻,我却无法说出这个字来,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我脑子里却顽固地想起了1994年4月26日的马俊仁。那一天,刚刚出院不久的马俊仁被中央电视台请进了《五环夜话》,与体育迷们共话马家军。当主持人问到老马如何面对舆论界时,马俊仁的话,却让我们深思。

【背景资料之三十三】

马俊仁:毛主席过去有个“矛盾论”,教练与队员就是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训练与被训练的关系。我的文化水平低,训就是一个“言”字加个“川”,要言去“训”和去说怎么做,教练要训,运动员要“练”,这样才能出成绩,所以说这个矛盾是必然的。一些东西要在矛盾中解决矛盾,历史才能前进。我和王军霞发生矛盾,她出走这是事实,但是报纸登载的我有不同看法,大家可以看,这些话哪些是《人民日报》登的,哪些是中央电视台广播的,哪些是咱们国家的几大报纸登的?恰恰是些猎奇小报,登载的不准。我个人也特别莫名其妙,说得忘乎所以,但还很“确切”,很离奇,不离奇就不买我的报纸了,所以编得越离奇越好。(他们这样做)不但起不到有利于团结振兴中华的作用,反面起到以假乱真破坏安定团结的作用,无形中把这些矛盾扩大化了。有些人思想水平比较低,还会被人利用,它给我带来的损失是小事,给中国的体育,给中国的改革开放带来的损失是大事。(此处有掌声)

是的,马俊仁与王军霞之间的恩恩怨怨与振兴中国体育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这场“兵变”以后,人们纷纷指责马俊仁,说他的管理存在着许多严重的问题。而王军霞率众姐妹“兵变”大连,则被视为人性的呐喊……可是,几年以后,当我们从一个骤然雄起威风八面的女子中长跑大国,跌落到啥都不是的尴尬境地的时候,我们又将作何感想呢?

我们有过迁就照顾名运动员导致失败的教训,我们也有了严格管理名运动员造成师徒反目的恶果……我们左也不是,我们右也不是,我们为什么始终处在或左或右之中呢?为什么“管理”一直是我国体育界老生常谈而又头痛的问题呢?1999年2月10日,当我无意间从天津《今晚报》上读到一篇题为《寂寞海埂新亮点》的体育报道时,其中的一段话,或许能帮助我们解开笼罩在我们心头的阴霾。

【背景资料之三十四】

……在转会摘牌“下岗危机”的影响下,球员开始要我练向我要练的转变。在宿舍、餐厅,以往那种大声喧闹或随意浪费粮食的现象,以及不按时熄灯、擅自离开基地、抽烟酗酒等较恶劣事件没有发生,整个训练风气有了明显好转……

我注意到了“要我练向我要练的转变”这几个字,多少年来,困扰中国体育界的最大难题不就是这几个字吗?而一个“钱”字全给他们解决了。这个“钱”字当然不是被动地给,而是市场规律下的挣。遗憾的是,1994年的中国体育还没有引进市场竞争机制。运动员是啥?运动员是国家干部!国家干部当然没有下岗一说,没有下岗危机的运动员当然不可能我要练。人都是有惰性的。和惰性作斗争,除了主体的自觉性以外还需要客体的督促。一个人有没有自觉性,很大程度上处决于他文化修养的高低,而中国运动员大多没文化,战胜惰性的力量更多的处决于客体的督促——要我练。于是,矛盾就不可避免地产生了。

有人说,外国教练百分之七十的精力用在业务上,百分之三十的精力用在管理上,而中国的教练正好相反。这句话,太切重要害了。在中国,衡量一名教练员的水平,很大程度上看这个教练员的管理能力。不是吗?当我们津津乐道地评说中国女排实现“三连冠”的时候,我们更多地不是称道袁伟民的严格管理吗?我至今记得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以后,袁伟民在《人民日报》上谈的就是他如何管理名运动员的经验。而为中国田径夺得第一个世界冠军的王魁,更是以“魔鬼”著称。马家军狂破世界纪录后,马俊仁谈的也是管理……有意思的是,被称为管理楷模的教练,都是女子教练。为什么没有男子教练呢?如果让他们三人带中国男队,他们也能取得像带女队那样的成绩吗?当然不可能!原因何在?除了已经定论的中国女性身体素质较之中国男性身体素质与欧洲人的差距小以外,更多的是,中国女性有着几千年逆来顺受的历史,好管理。无形中帮了他们三人的忙,这也是中国体育为什么会有“阴盛阳衰”现象的症结所在……残酷点说,女运动员不听话时你教练员还可以打,而男运动员不听话时你教练敢来这一手吗?

无庸讳言。包括“打”在内的严格管理,是现下的中国体育界奉行的举国体制,之所以迅速成为金牌大国的有效手段和无奈之举。有过辉煌的中国女排和迅速崛起的女子中长跑,都是这种体制下的既得利益者,又是最大的牺牲者。荣誉的,人格的……

袁伟民打没打过队员报上没说队员没说我不敢胡说,王魁打没打过队员报上没说队员没说我也不敢乱说,马俊仁打没打过队员大报没说小报说了队员说了当然也无须我多说。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做更多的纠缠,我想说的是金牌的背后,每一名运动员必须接受非人性的东西。中国有句古话:不吃苦中苦哪能人上人。这不是哪一个人的错,而是竞技场上乃至整个人类共有的又无法逃避的残酷现实的必然。在这一点上,上帝是公平的,它不可能让你轻轻松松地就能得到众人仰目的光环。你必须付出超人的代价,甚至接受非人性的东西。其实,身上有非人性的东西又何只是运动员们独有呢?生活在世间上的每一人身上不都或多或少地有它吗?即便是那些高喊人性的作家们身上又何尝没有呢?如同鲁迅先生发现阿Q一样,你能说鲁迅不是阿Q中的一员吗……有些东西我们是无法超越的!中国体育就是这样的体制,教练员不采取点非常措施能夺金牌吗?有谁听说过西方运动员因教练的严格管理而与教练闹矛盾的?即便是坏小子马拉多纳也没有因此与教练闹过别扭,他们的矛盾大多是因为钱分配不公或教练的水平不能适应自己而分道扬镳的。当然,外国教练是运动员聘请的,而中国运动员是教练带的,问题症结恰恰出在这里!由于人身的依附关系不同,决定着他们行为方式的不一样。前者是我要练,后者是要我练。于是中国教练在抓业务的同时,也要承担起繁重的管理工作。为了完成上级领导交给的金牌任务,教练员们不得不酷!不酷行吗?不酷就拿不到金牌!于是,在通往金牌的路上,教练员与运动员之间的矛盾随着运动员离金牌距离的缩短而越发加深。不是吗?除了袁伟民与他的队员矛盾没有公开化以外,王魁和马俊仁不都落下师徒反目的下场吗?

让人深思的是,他们三人与队员之间的关系,随着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不断迈进,如同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袁伟民高就了,王魁无奈地告退了,现在只有马俊仁了……而现在给我们留下话题的也只有马俊仁。马俊仁严格管理有没有错?王军霞等马家军队员抗拒粗暴有没有错?都没有错!也许有人说,要是马俊仁换一种方法管理该多好啊!这话如同有的评论家说,要是莫言写长篇小说节制点别泥沙俱下该多好一样。试想,按评论家预想的莫言还是莫言吗?同理,如果按照人们希望的方式管理队伍的马俊仁那还是马俊仁吗?当然不是!没有马俊仁又何谈马家军呢?

不错,马家军曾破裂过,但这同样是完整的马俊仁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份。马俊仁性格中的弱点,决定着马俊仁要经历此挫折。马俊仁坎坷的人生经历,也决定着这之后的马俊仁再铸辉煌。

1996年是马俊仁的忌年,也是马家军的忌年。这一年的春上,老马成了名副其实的“劳马”,他病倒了,病到在通向亚特兰大的路上……没有马俊仁的马家军,在5月的南京田径奥运选拔赛上,全军覆没。他没能也不可能实现像三年前人们预想的那样:包揽女子中长跑的全部奥运会金牌。老马和我一样,成为亚特兰大奥运会女子中长跑的看客。虽然原马家军队员的王军霞夺了一金一银,但绝少有人知道这其中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功劳应与马俊仁有关,王军霞载誉归来,反而授人以柄,藉此当作打破马俊仁神话的一支令箭……残酷吗?当我们在书写马俊仁神话的时候,当我们抱怨马俊仁忘记基层教练功劳的时候,面对新的如潮般抨击老马的文章,我们又将作何感想呢?凭心而论,与老马对立的弟子们除了特别优秀的王军霞以外,还有谁在其他教练的调教下再创了辉煌?

人们忘记了“兵变”后老马曾多次率新弟子战胜过老弟子。

人们只记往了新的马家军兵败南京城。

人们只看见了老马的老弟子王军霞的金牌……

面对这一切,马俊仁没有作更多的解释,老马只说了一句——王军霞毕竟曾是我的学生嘛——就够了。老马知道:要堵住别人的嘴,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创造神话。

这年秋天,当王军霞和毛德镇荣归故里的时候,老马率领他的马家军登上了阔别一年多的青海高原。那一段时间,用老马自己的话讲:“我是豁出去了!”队员们一天一个马拉松,累得一些年轻教练跟着喊受不了,而老马依然故我地天不亮就起床。有消息称:老马对他的新弟子的管理,还跟从前一样,队员们完不成训练任务,照骂不停,整急了,便动手。老马深知:不这样不行!不这样金牌就会失之交臂……奥运会选拔前,老马因病,而年轻教练没有老马那么狠,结果,兵败南京城让老马无话可说。

面对可爱的奥林匹克金牌。

面对老马的非人性管理……

我真不知道怎样对老马的行为评说。这一刻,我想起了荀子关于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这一刻,除了圣人荀子的训导,还能有更好的参悟吗?

曾几何时,我们不是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而称道吗?既然真理的真伪落在实践上,那么同理,训练的科学与否则落在拿金牌上和破纪录上。既然老马的队员在老马的严格训练下,破纪录、拿金牌了,那么我们就没有必要指摘老马的训练方法。你说你的训练方法既科学又有人性,等你把女子中长跑世界纪录破了,等你把金牌拿在手,你再说你科学。现在,中国只有一个老马,只有一个马俊仁能做到,并且六亲不认……

老马正是靠着这种纯粹的精神,把落后的中国女子中长跑带到众人仰视的中长跑大国,又从低谷中,一步一个脚印地告别了伤心的——1996。

1997年伊始,还是人家马俊仁带的队伍在一年一度的北京国际马拉松公路接力赛上,为中国人露了脸。这一年,老马带的是两支队伍,男队和女队同时出现在这项赛事上。虽然女队以微弱的劣势意外地败在了埃塞俄比亚人手里,仅得了个亚军,但是老马的男队首次参加这项赛事,便获得亚军。也许人们的注意力过于集中在女队身上,而忽略了老马男队的崛起。女队成绩的退步,让人无奈的同时也对老马渐渐地失去了兴趣。好长一段时间里,关于马俊仁的新闻不再像以前那火爆,而马俊仁也一点点沉默起来,不再像过去那样好放炮了……直到八运会决赛前,老马这才被想起,关于他来不来上海的问题骤然成了人们关注的热点。但是,没有人指望马家军再度辉煌。这一年来,马家军的成绩一直表现平平,八运会预赛仅是过关而已,而国际大赛,马家军更是不抛头露面……在国人的眼里,马家军似乎成了一个啥也不是的队伍,马俊仁没有那么神!眼下人们关注老马来不来上海并不是对他有什么新的厚望,而是人们突然觉得:八运会老马不能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