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中国最著名的田径选手,王军霞在本届奥运会上的优异成绩使西方一些媒体的谣言不攻自破,人们对这位中国姑娘的顽强毅力和杰出的长跑天赋表示深深的敬意。
几年后的今天,当我面对这份记载当年王军霞万米大战的资料时,我无法言说此刻我内心深处的滋味……作为一篇褒奖王军霞的通迅报道,不说它字字珠玑,却也无可挑剔。但是,它向我们传达的无奈和遗憾,却让我无法回避和不得不说!我说什么呢?
已经过去的一切,留给我们今天的话题,只有假设!
假如没有那场“兵变”?
假如老马不出车祸不在关键时刻生病?
假如“兵变”后的老马以平常的心态对待奥运会之前的比赛,而不是把每一场比赛都当作和王军霞之间的斗气?
假如出现在亚特兰大赛场上有若干名马家军队员?
……
不错!马家军队员悉数折戟南京奥运会选拔赛上。
可是,谁打败了马家军?
原因很多,但最主要的是他们自己打败了自己。倘若老马不是急于重振雄风;倘若老马也像王军霞那样一心一意地为奥运会作准备;倘若老马像几年前那样带十几个队员而不是带几十个队员;倘若老马不是政协委员不是人大代表……情况会怎么样呢?
老马是人,老马不是神!
老马和王军霞之间的较量,胜负只不过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但是,奥运会上万米金牌与中国人失之交臂则是整个中华民族的事情。当我们为王军霞以0.95秒之差屈居亚军而扼腕的时候,当我们为王军霞到底在多少米冲刺最为科学而争论不休的时候,我们又想到了些什么呢?
那一刻,我想到了马俊仁。
那一刻,我敢说不只我一人想到了马俊仁。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在王军霞痛失金牌的那天晚上,中央电视台《五环夜话》的编导们也想起了马俊仁,他们把老马请到了演播厅,与远在亚特兰大的王军霞进行时空对话。这是他们师徒之间分道扬镳后的第一次“面对面”的对话,其间的酸楚滋味恐怕只有老马一人知道……虽然对话在相互问候中草草收场,虽然老马端坐如钟,但从他不多的话语中,我亦能看到老马的尴尬和无奈……其实老马无须尴尬,王军霞摘取奥运会金牌并不能说明毛德镇就一定比马俊仁执教水平高、功劳大。在这之前,王军霞已经是世界冠军,毛德镇只不过完成了他该完成的一切,就像一张做好的桌子,毛德镇只不过是拿了一把刷子给它刷刷漆而已。这一点,毛德镇有自知之明。在王军霞摘金以后,当记者向他表示祝贺的时候,他磊落地讲到了这一点:对王军霞功劳最大的是马指导!
应该说,毛德镇讲的很客观,也很大度。相比之下,老马有些放不开,他给人的感觉像是莫名其妙地挨了一耳光似的。但这不是老马的错,问题同样出在新闻界。他们总是将事情具体化,非要将毛德镇和马俊仁两人做一番比较。有的记者甚至在王军霞夺得5000米冠军后问王军霞,毛德镇和马俊仁谁对她的影响最大?
这就是中国新闻界!
如果新闻界仅仅是浅尝辄止就好了,可是他们不!在这方面他们颇像我军的政工干部,哪怕是件皮毛的事情也要深挖细抠,愣是给你抠出点玩艺来。本来,运动员换教练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譬如:重量级拳王泰森与帮助他登上顶峰的老教练分手,男子撑杆跳高之王布勃卡与从小把他带大的功勋教练别特洛夫分道扬镳……老外对这类事情,一耸肩就过去了。可是,同样的事情出在中国,简单问题复杂化了,就连《五环夜话》那位很棒的主持人也没脱这个俗。那天晚上,老马出言谨慎。他只是说,王军霞应该拿万米金牌,可惜,她冲刺太早了……
老马说这话时,不再有往日的理直气壮。
望着略显尴尬的老马,我不由地想起那个并不遥远的——1993。
此刻的马俊仁,你是不是也在想呢?
有人说,1993年是中国的田径年。回想起这句话来,不啻有一种心花怒放的感觉,就像一扇关了整整一个冬天的窗户突然被打开,就像你痴迷的球队在关键时刻打进了致胜的一球……回忆是美好的,人类实质上是活在回忆中,它让我们在哲人们如鸦聒噪的思想之外,找到一种活着的意义。我说不好这是不是人类共通感伤情怀的使然?但我知道:美好的回忆和并不美好的回忆,都是我们对未知明天的一种无奈。
不是吗?
面对马家军,我们越发感到这种无奈的存在。
现在,让我们一同回到那个发韧神话的——1993年。
应该说,马俊仁真正被国人知晓是这年四月份在天津举行的七会运马拉松预选赛上的事情,前五名都是清一色的马俊仁队员,让人们不约而同地想起南宋时期的民族英雄岳飞统领的岳家军……不知谁随口说了一句:嗬,简直是一支马家军嘛!第二天,有一位记者在报道这一赛事景况的时候,用了这个词。由于受先入为主的岳家军如雷贯耳的影响,于是,在那个没有英雄的年代里,在那个渴望英雄的年代里,人们希望有一支像岳家军这样的马家军驰骋在世界田坛上……就这样,马家军渐渐地被叫响了。
于是,当落后惯了中国田径处收到斯图加特发来的世界田径锦标赛邀请涵时,他们也想起了马家军……
1993年8月的一天,正在青海高原为即将开赛的七运会加紧备战的马俊仁教练,被突然匆匆赶上高原的国家体委田径处的人召见。来人动员他带领辽宁女子中长跑队代表中国参加在德国斯图加特举行的世界田径锦标赛。那时的老马虽小有名气,但依然没脱普通教练的名分,所思所想也和普通教练一样朴素和实际——房子和职称。要想得到这些具体利益,唯一的辙,就是代表辽宁队打好七运会,夺几枚田径金牌。这一点,老马有把握!可是,要他代表中国参加斯图加特举行的世界田径锦标赛,老马犹豫了……离七运会开赛只剩下二十多天,如果在斯图加特拚得冠军还好说,若拚不了冠军,队员又调整不好,七运会砸了锅我哭啊!这样一想,老马觉得划不来,便以七运会在即为由婉言拒绝了……田径处的人当然不干!他们大老远的赶上高原为的就是这件事。再说,已经报了名,你不干中国怎么对人家老外说?于是,他们发挥我党我军擅长的政治思想工作的优势,高举起爱国主义大旗,对老马狭隘地方利益主义的顽固堡垒,发起了猛烈的进攻……殊不知,老马当年是五好战士,在我军这所革命大熔炉里冶炼过,不在烈火永生也在烈火中成长。无奈,田径处的人只好收起思想政治工作的伟大旗帜,改弦易辙,灵活多变地搬出斯图加特冠军奖——奔驰车——来引诱老马。话音一落,老马的眼睛为之一亮!
可是,老马细细一琢磨,还是觉得这事不牢靠:奔驰车虽好,可是真得回来了我们也得不到呀!国家体委有明文规定,大件奖品必须上缴国家,运动队干想没份儿……不行。于是,老马又搬出七运会。田径处的人一看没办法,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北京。
那一年,正是北京申办两千奥运会处在好梦成真的关键时刻。为了支持北京申办成功,国家体委上上下下倍感参加斯图加特世界田径锦标赛对即将投票决定两千年奥运会举办权,有着深远的影响。于是,他们又第二次派人登上青海高原,要求老马从大局出发,带队参加斯图加特世界锦标赛,并带来了许多优惠条件。可是,他们偏偏没带来奔驰车这一令老马为之心动的奖品处理办法。不知是他们忘了奔驰车的事儿,还是压根儿对老马夺得奔驰车缺乏信心……反正他们没提,老马提了。
田径处的同志当时没有表态,回到北京请示领导以后,他们很快打电话告诉老马,只要打好比赛,奖品可以破例!这些年,领导答应的事多了。领导说我们马上就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了,可是一转眼我们又回到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领导说到本世纪末我们就能实现四个现代化,可一转眼就变成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第一个战略步骤……
于是,老百姓说,计划赶不上变化。
于是,老马要领导一张纸,黑字落在白纸上,牢靠!
于是,这张纸上写完了许多伟大意义之后,最后才落上老马最为关心的那一条——这次斯图加特的奖品归运动员和教练员所有!
万事俱备,老马和他的马家军登上西去的飞机。
【背景资料之二十九】
世界田径大赛频频传来喜讯,中国女将一举夺得4枚金牌。这标志着中国姑娘已昂首迈向世界田坛,成为世界注目的一支力量。
中国选手所获得4枚金牌当中,有3枚是辽宁“马家军”建功。所谓“马家军”,乃田径教练马俊仁率领的辽宁女子中长跑队的别称。马俊仁并非名将出身,原来不过是一位中学教师。但他有志气有胆识,敢于创新、突破旧框框,终于培养出一批达到世界水平的运动员。
正如当年中国女排威震排坛离不开袁伟民、中国跳水独秀世界离不开徐益民、中国女子游泳崛起离不开陈运鹏以及周明等教头的例子一样,“马家军”的成功再次说明,优秀教练是中国成为世界竞技体育强国的重要一环。
愿我国体坛涌现出更多的“马家军”来。
若干年以后,当我不经意间从众多的资料中随手捡出这段资料时,我惊奇地发现——党的喉舌——《人民日报》第一次使用了“马家军”这个带有“封建”色彩称谓的字眼;我也是第一次发现这家中国最具权威的报纸,第一次将马俊仁的名字与袁伟民的名字联系在一起……老百姓也许不记得女排三连冠的辉煌,但老百姓刚刚目睹完马俊仁在世界田径锦标赛上让六面五星红旗在斯图加特上空高高飘扬的壮举。其中,最让国人叹为观止的是:在某个单项赛事中,老马让三面五红旗同时在斯图加特上空升起……中国除了长盛不衰的国球有过此殊荣外,即使在世界范围内,由一个国家同时包揽前三名的美事,也绝无仅有!可是,这件不亚于上天揽月的事情,却偏偏让落后的中国田径队办到了,让一个不起眼的马俊仁办到了!真是应了老百姓那句不太文明的话:小母牛下仔,牛B大发了。
袁伟民取得“三连冠”后晋升为国家体委副主任!
而马俊仁拿了三台“奔驰车”后国家又将如何嘉奖他呢?
当时的马俊仁也许还来及思考这个问题!面对众多外国记者怀疑的目光,老马最先考虑的事情是破世界纪录,震震外国佬。于是,老马用他那略带沙哑的嗓音对外国记者说:“在坐的记者先生,欢迎你们下月来北京,我想让你们亲眼看看我的队员在中国的七运会上破世界纪录!”
哦!一片唏嘘声。
几天以后,老马和他的马家军在全国人民期切的目光中,带着三台耀眼的奔驰车载誉而归……不知是不是与中国人第一次在世界田径赛上拿大奖有关?不知是不是与连日来各大报纸连篇累牍地大书特书马家军有关?车进天津海关时,一向紧绷阶级斗争这根弦的我海关人员,竟然对老马带回的车免除了一切必要的繁琐手续。他们对老马说,要车你们马上可以开走,若不要车我们以每台2万6千美金的价钱折现金给你。老马轻轻一笑,心想,宰人也没这么个宰法,一台奔驰车在国外少说也能卖4万美金……我不远万里把车弄回来了,你想从中渔利哪有那好事?再说了,钱装在兜里谁知道?哪有三台车开回沈阳风光?于是,车经由天津海关转至大连海关。但老马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这一念之差,竟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烦恼!
这是后话!
由于第七届全运会在即,谁也没把注意力放在车上。老马只是和三名夺冠的运动员手持鲜花在大连体育运动学校的门口合了一张影后,就匆匆地赶往北京,参加七运会,更重要的是履行他的诺言。
这张照片上的人都在微笑,但谁能告诉我此时他们在想些什么呢?虽然我不得而知,但照片上四个人站位的顺序还是让我觉出异样来。曲云霞在老马的左边,王军霞在老马的右边,刘冬在王军霞右边。中国人向来以左手为大,老马把曲云霞放在左边是有心安排还是巧合?而后来她们三人中最先离开马家军的刘冬,此时离老马最远,是巧合还是预示?
或许都有!
或许都没有!
关于后来的事情,我们还是放在以后再说。现在,让我们把镜头切到七运会赛场,切到1993年9月8日那个下午,切到那场激动人心的万米大战的现场……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绵绵的阳光,透明的风,让人从心底焕发出一种难以扼制的斗志,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如一扇打开的闸门……不由得你不把蓄积多日的能量释放出来。这样的好天气,是运动员发挥竞技水平的绝佳良机。好天气,当然给人带来好心情。组委会主管音响的那位不知是先生还是小姐,此时放起了美国人的祝福——《好运北京》。大喇叭里刘欢那充满激昂的声音,让在场的所有人如临春风沐浴……人们陶醉着,人们期待着,人们看见了跑道起始点上马家军队员们一个个跃跃欲试着。
北京,你真能好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