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作序题跋方面,我一度颇推崇知堂老人——“周作人先生在本世纪上半叶约20余年时间中,曾经为人为己做过几百个序跋,不仅是高产而且确实是高手,不少序跋都堪可当做余味隽永的精短散文来读。他的应裕自如、从容谈人谈文的风度,尤为令人心仪。他在这些方面也常有一些精譬见解。比如他在《(燕知草)跋》一文中说:‘作序是批评的工作,他须得切要地抓住了这书和人的特点,在不过分的夸扬里明显地表现出来,这才算是成功……’(见《知堂序跋》岳麓书社1987年版)这里明确提出,一是书,一是人,二者不可偏废,而且要‘切要地抓住’‘特点’,这其实是很高的要求了……”(见本书《老钟这个人》)。
又其实,细想起来,知堂老人的这个意见也算不得怎样的特别。鲁迅先生就一贯提倡批评要“知人论文”,而“知人论世”则早已是古人的主张了。抓住书与人的特点,相互印证,相互发明,相互阐释,于序跋而言,正应该是一般路径。因此,多年以前,在我对于作序题跋还毫无思想准备、对于“序跋写作须知”也基本无知的情况下,倒单单对于这一点有些含含糊糊的体悟,无师自通地坚持认为,给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写序,似乎总归是一件不大牢靠的事情。当然,除了顾此失彼的担心之外,对于一个活蹦乱跳的人,不能三言两语地给予精要的勾勒或白描,多少是有点遗憾,这不仅会使别人来阅读时更加无趣,而且就是在自己写作这一面,也一定是要多几分干涩和吃力的。
所以,十年以来,我基本恪守只给熟人作序的界限。信手翻检这几十个序跋,即可看见,序跋对象主要是一些朋友、同学和学生(当然,也有少数例外,比如作为“中华文学基金会.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编委,每年分工编辑一本入选作品集并且作序,有几位就是只见其文而未见其人的,“序”起来的感觉就要单调费劲一点)。因为大抵了解其人,总希望提供一点儿对于这人的切实的认知,再找出一点儿他为人与为文之间的内在勾连,以帮助读者加深对其作品的理解。再有可能,拎住一两件软闻趣事略加渲染,点出性格的某一特征以激发出读者的阅读兴味来,就更是所谓得意之笔了。
在作法上呢,则经历了一个先长后短的过程。所谓“长”,指的是90年代韧期。那时期,一是时间比较富裕,下了讲台就在家里窝着,也没有什么特别着急要研究解决的问题,倒在不经意间发生了一点儿雅兴:下下围棋、练练书法,优哉游哉(所谓“黑白斋”的雅号也就是那时期某一日“妙手偶得”的)。
二是对于作序尚有新鲜感,认为既是朋友的一分信任,又可以在序中说出一些正经论文中说不清的题外话,何乐而不为?
于是乎,逮住一个序便不肯轻易处置,总想作成“作家印象”加“作品论”,动辄洋洋万言而后快。书中几个“长篇大序”多是那个时期的产物。所谓“短”,则是到了90年代中期,忽一日,被领导指派了一份坐班的差事,遂从家中被赶进了办公室,时间遽然短缺起来。而同时也就发现,作序原是一桩苦差,读一部作品(集),少则二三十万字,多则三五十万字,再咂摸构思,再落笔成文,紧赶慢赶,十天半月尚不能交差。加之邀序者日见其多,因此只好采取新的对策,一方面是“打太极拳”,能推托者则推托之;另一方面,则是篇幅自然而然地收缩起来了。
在“夸扬分寸”上呢,则大体遵循我一以贯之的批评准则,即对“名家责之以严,对新人待之以宽”,而所序跋者又多为新人,因此,“宽”是一定的,如以知堂老人是否“过分地夸扬”作一准绳来衡定,是过分还是不过分呢,那就只有请读者诸君自去掂量了。
此外,还有两点尚须读者明鉴。
①《90年代:转型期的军旅小说——序(90年代文学潮流大系.军旅人生小说)》和《“中篇合为时而著”——序(新中国军事文艺大系.中篇小说)》,因所序对象庞大博杂,故尔作成了综述加综论,有较多的研究或论文色彩,体侧上不甚“合群”。
②所收序跋,除了自己的几个放在最后,其余均按写作时序排列。
最后,有必要再钞录一段旧文,对“黑白斋”的“雅号”作一说明——“我曾辍笔差不多一年光景,整天沉溺在初学围棋和书法的狂热之中,以致有朋自远方寄贺年卡来戏日:‘围棋人段,书法成家。’虽不敢果真就以此为努力目标,但作为一种人生境界,倒也心向往之。从此再写文章,就自自然然地落款‘×年×月×日于京西黑白斋’了,欣欣然作了‘黑白斋主’。其实,教书卖文之人,无论阅读、写作还是登台授课,整日价除了‘白纸黑字’或者‘白字黑板’而外,岂有它哉?如此一想,‘黑与白’,甚好。”(见本书《跋<;黑与白>;》)是为跋。
2000年12月3日
灯下于京西黑白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