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军旅文学5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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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长篇小说(14)

然而,换一角度看,我们又可以说,《末日之门》的内容高于形式。它是一本成功的“畅销书”,但又超越了一般意义的畅销书,它同时还是一部严肃的警世之作,通过大众传播方式,表达了作家超前的对于世界前途和人类命运的深切忧患和关注。首先,作家为这部预言小说锁定了一个“近未来”的前提,也就是说,预言的仅仅是几年之后的21世纪之初的世界和人类社会,它必须以当下的世界和人类社会作为基础、背景和参照系。因为近未来世界的政治、军事、经济格局无非是当下世界的政治、军事、经济格局的合理延伸与发展。“近未来预言”是建立在对当下现实的深刻把握之上的。所以说,这种“贴近”无疑是作家自己给自己出的一道难题。如果没有对当下世界的独特认识与理解,你又凭什么去洞察与预见未来呢。而恰恰在这里,乔良为自己找到了大显身手的最佳场地。他目光四射的开阔视野,纵横捭阖的思维时空,丰厚广博的军事知识和文化积累,多年来对天下大势潜心研究的心得体会……统统和他的聪明睿智与奇思妙想相交融、相碰撞,使他得心应手地勾勒出了未来世纪之初世界政治和军事态势的壮阔画卷,提出了一种至少能自圆其说并且能自成一家之言的假想与推断。虚拟的情节与真实的细节的和谐与统一,使乔良的“近未来预言”区别于空穴来风的妄测与臆想。其次,在以上背景下,通过对主人公叱咤世界风云挽狂澜于既倒的精英形象的全方位塑造与检验,既表现了作家对抗“欧洲中心”的东方主义观点,也传达出了作家对于未来中国军人素质的理想追求与呼唤。再次,亦如该书题词所言:“作者虚构此书的目的意在警世…—但愿这其中描述的一切劫难都不会发生。”这是对战争的预言,也是对战争的警号,它出自世纪之交的一位中国军旅作家的手笔是意味深长的。它的超前思考和忧患意识,是对当时中国物欲挤压下“眼前主义”泛滥的一种反拨,更是与地球村意识和人类终极关怀的一种回应。它作为全书的主旋律,保证了《末日之门》和乔良的“先锋”品位。

遗憾之处在于,全书前紧后松,亦有“半部杰作”之嫌疑。与前半部大气势、大手笔、大铺垫推出的大矛盾相比,结局过于轻巧和简单的“消解”就显得有点不堪重负了。此外,作家不时沉溺于“炫知”的快感之中,大量而密集的知识与信息的炫耀与轰炸,多少有点窒息了作家灵魂的呼吸,也干扰了我们对于作家心灵的声音的倾听。

简嘉的《兵家常事》(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是一部打破了军旅文学定式的创造性作品。小说构思独特,文笔奇诡,以一个篮球队的生存贯穿了我军三个重要的历史时期,大球的风云变幻和小球的荣辱兴衰交织在一起,其内蕴耐人寻味。作品语言机智诙谐,富有兵趣兵味,又寓以哲理,让人捧腹之余不禁掩卷长思。特别之处有四:

其一是结构分段递进。全书按时间顺序分成“那个年代”、“若干年后”、“又过了若干年”和“以后的传说”四部分,篇幅长短不一,除最后象征性的一部分外,每一段之前都加有引文性质的“记忆碎片”,记录本阶段有代表性的新闻事件,描述或提示故事发生的时代特征,既引导读者快速进入故事情节,又组成完整的时代背景,浑然天成。

其二是内容以小见大。全书以部队之间进行一场篮球比赛为主要线索,如题目所言,基本上描写的都是军中或社会最常见之事,丝毫没有军旅题材小说通常的剑拔弩张。然而,充斥全书的青春的躁动,炽热的爱情,啼笑皆非的人生命运,旺盛而又迷蒙的生命活力等等,使得作品看起来又异常的丰满。贯穿全书的篮球比赛,与“记忆碎片”关于全球时事的玩味,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小球”与“大球”的关系,老团长曹达梦寐以求打赢一场篮球比赛,实际上是时刻想到提高我军的战斗力。

其三是人物惟妙惟肖。书中塑造了曹达、袁祖平、李京南、卢阿强、“大蔫包”、“大脚板”、侯顺发、魏槐松等一系列各具特色的军人形象,或高大坚毅、或圆滑世故、或踏实朴素、或卑劣猥琐,一人一面,形成一幅独特的军中“浮世绘”。

其四是语言生动幽默。不管是“记忆碎片”中关于江青有板有眼的说戏、某炮连连长的谜语,还是正文中李京南“八一”抒怀的打油诗,还是“大蔫包”、“大脚板”等人时常可见的对话,极富民间智慧,读之忍俊不禁,给人留下深刻时印象,也大大加强了作品的审美效果。

不尽如人意的是作品格局比较狭促。

四、周大新、黄国荣等人的“农家军歌”长篇小说

新时期以来的军旅文学总体上显得比当代文学思潮“慢半拍”。但也有例外的时候,那就是“农家军歌”与“新写实”思潮的同步共轨。这是因为“新写实”主义的奠基之作《新兵连》本就是一部军旅小说,它“视点下沉”、“正视恶”、“探究生存本相,展示原色魅力”等写作风格,对于正处在农民军旅人生困境中的青年农民军旅作家们的诱导与激发是无与伦比的。原本就有浓厚的乡土、农民和军人文化生活积累的他们便飞快地爆发了,出现了陈怀国、阎连科等人的《毛雪》、《农家军歌》、《和平雪》、《夏日落》等系列中篇小说,理论批评界也有了相应的回响,它们共同的特征是书写农民军人的生活和精神奋斗史。可以说,唱响“农家军歌”的主要作品是中篇小说,但《走出盆地》、《兵谣》、《遍地葵花》这些长篇作品亦是“农家军歌”的重要声部。

周大新的《走出盆地》(百花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是在他80年代两个获奖短篇《汉家女》和《小诊所》的基础上,重新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作品成功地塑造了邹艾这个“农女军人”形象,形成新时期以来具有鲜明特色的“这一个”。是“农家军歌”中唯一一部以女性为主人公的作品。

小说如它的副标题所示,写的是南阳盆地农家女邹艾的“生活和精神简历”,叙述她几起几落、反复无常的人生和她如何同命运抗争的故事。作品展示了邹艾的命运“三步曲”。第一步,写邹艾当兵以前在南阳盆地的日子。她出生于一个普通而畸形的农家,家庭和童年都非常不幸,然而身处逆境却铸就了她倔强和不安分的性格。穷困使她过早辍学,绣“忠”字的出色表现,使她的命运出现神奇的转机,当上了大队妇女主任。然而这种转机的代价是被大队革委会主任秦一可野蛮地占有。她失去了贞操,也因此结束了初恋的幸福,使她的生活第一次跌入低谷。在好心的德昭伯的帮助下,她靠努力成为了一名赤脚医生,并在公社组织的赤脚医生诊疗比赛中获得第一名。于是,她意外地得到了参军的机会,迈出了走出盆地的第一步。第二步,写她在部队的生活。靠勤奋和积极的进取心,在不长的时间里,她从卫生员变成了护士再变成了医生。更重要的是,凭着自身的美丽和精巧的心机,她当上了副司令员的儿媳妇。这种转变,暂时使她登上了人生的顶峰,蜜月回乡一行,让她出尽了风头和尝得了权力带来的无上荣耀。但是,公公的猝死,丈夫的自杀,又让她从顶峰跌入深谷,她很快复员,带着女儿回到故乡盆地,完成了一次命运的轮回。第三步,写她办诊所和医院的经历。艰苦创业,一度辉煌,因一次仇视者的蓄意陷害,医院破产,她也险些进了监狱。一切努力又付之东流,她又一无所有。倔强的她依然不死心,准备从头再来。作品写出了邹艾不认命,不向命运低头,不断向命运抗争的坚强性格。同时,也刻画了她的报复心理、争强好胜、忌妒他人的人性劣根的一面,这些方方面面的揭示,使得邹艾的形象显得丰满、鲜活而真实。

作品在创作手法上,有较强的文体创新意识,注意不断变换叙事角度,渲染环境,把握叙事节奏和情调的变化。从结构上看,小说按女主人公生活道路上的“三步”分成三大部分,但每部分采取了不同的叙事角度。“第一步”采取的是“我”与“老四奶”对话的方式进行的,大体上用第二人称和第一人称交错的叙事角度,这种叙事角度和追叙的语调,使人倍感亲切;“第二步”则完全采用第一人称向旧情敌金慧珍倾诉的叙事角度,大多是邹艾的自述,易于展示人物的内心世界;“第三步”的倾诉对象又更换了邹艾的女儿茵茵,也采用追叙的语调,大部分用第二人称间或第三人称的叙事角度。由此可见,三个部分里都注意到叙事角度、叙事人称、叙事语调和叙事环境的变化,同时又做到变化自然,使小说读起来丰富而流畅,弥补了单线纵向展示一个人命运容易单调的缺陷,创造了一种独具匠心的长篇小说文体。值得称道的是,作品三个部分都穿插与主线平行的神话故事。这些神话故事,有很强的象征与启示意义,起到了深化主题与调节叙事节奏的良好效果。

黄国荣的《兵谣》(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是一部写得很朴素、实在的作品,着重刻画了古义宝这个个性鲜明、耐人寻味的农民军人形象。作品分为上、下两卷。上卷“入梦”主要写古义宝如何从一个普通士兵成长为军区模范指导员的经过,实际上也是写主人公追求欲望或为私欲所困的心路历程。他当兵的目的是明确和朴素的,入党提干,出人头地,永远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境地。他的行动是具体、有计划的,也是卓有成效的。他曾是一个好农民,纯朴忠厚、勤劳刻苦,又富有高智商农民所特有的心计。艰辛和贫困的农村生活经历的磨炼,给了他足够的生存智慧和吃苦耐劳的能力,一人军营便进发出强烈的竞争意识和生命能量。为了实现人生梦想,他苦干加巧干,巧妙地把握时机,表现自己,很快就从同年兵中脱颖而出。但是,和许多“农家军歌”处理有所不同,他又不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惜损害他人利益的那种自私小人,在千方百计谋划实现梦想的同时,性格中善良的一面也让他感到犹豫和矛盾。比如在对待爱情方面,他爱的是尚晶,但从道义和部队纪律出发他只能选择林春芳。一方面,他忍着痛苦,在事业上一度攀上人生光辉的顶点;另一方面,他终究没能战胜欲望这个魔鬼,“一失足”又从英名远扬变成臭名昭著,几成阶下囚。下卷“出梦”写他如何从跌倒处爬起来的自新过程,本质上是揭示他由煞费苦心地为个人谋求出路到清醒自觉地实现自我超越、直面人生的心路历程。人往往只有在痛苦的时候,才能反省自己、认清自己,找回真实的自我。古义宝曾经得到的荣誉与地位得而复失,几乎回到原来的起点,他惶恐过,消沉过。然而,此时的古义宝已是受部队教育多年的老兵了,在正直的、好心的领导的鼓励下,他用行动洗刷了蒙受的不白之冤和人们的流言与冷眼,以骄人的工作成绩,重新回到了先进的行列。此时的他已从一个农民变成了一名真正的军人,实现了人生的质变和升华,“兵谣”的旋律由此也唱出了强音。作品还塑造了刘金根、文兴、赵昌进等一系列活灵活现、有血有肉的军人形象,以及尚晶、白海棠、范春芳等各具个性的女性形象,他们共同演绎了军旅人生的甘苦与淳厚,明快与悠长。不足之处是写得过实,缺少“歌谣”应有的空灵与流韵。

陈怀国的《遍地葵花》(北岳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被誉为“农家军歌”的集大成者。作品通过一群背负沉重的农家子弟步入军营,演绎出的一个个令人心酸又意味深长的故事,书写了一部中国农民军人的心灵史。许家忠是故事的主角,在他参军之前,他的三个哥哥先后满载逃离土地、出人头地的期望入伍,终又失魂落魄而回归乡土。哥哥们的失败,父母的耻辱,乡村的苦难,使许家忠有如神助般地早熟,工于算计的农民本性在他的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本已决无当兵机会的他,巧妙地利用“土皇帝”队长交给的拉排子车送接兵干部的苦差,依靠一出苦肉计,讨得接兵干部的欢心,“越级”穿上了军装。即将开拔之前,一个新兵酒后骑车遇难,他又机敏地为接兵干部开脱,赢得了接兵干部的信任。到了部队后,他的一举一动无不恰到好处,以实于加巧干的精神,从众多新兵中脱颖而出。从副班长到班长、排长、连长、营长,一直到团长,一步一个台阶,平步青云,农民式的精明和谋略使他达到了辉煌的顶点。当了6年团长,他再也上不去了,农民的局限性和现代知识不足的缺陷最终阻碍了他的进一步爬升的梦想。于是,他开始搞特权、搞腐化,农民的劣根性一点点放大,他也从英雄变成了狗熊,从军营走进了监狱。“农家军歌”从最初的低沉、压抑经由高亢、激昂最终唱出了悲凉、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