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失宠正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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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失散之后

洛城与黎村的交界处,是一片广袤的荒郊森林,如今冬季来临,林子里的树叶已经全部凋落,到处都是萧瑟凋敝的景象。罗依拉着小远行走在光秃秃的枯枝林中间,不时回头张望,依然没见到白公子抑或风华的身影。

他们约定好在这片树林相见,罗依看了看手表,都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小时,却仍不见两个男人的踪迹。方才传闻说什么有杀人狂血洗军营,白公子带着他们出了酒馆,又偏偏遇到一个神经兮兮的道人拦路。她带着小远逃走时洛城已经陷入混乱,白公子和那道人打得不可开交,风华和那个疑似德王爷的杀人狂也不知下落如何……种种的杳无音讯让罗依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应该带着小远再往深处走一走,毕竟徘徊在林子边缘是不安全的,没有树叶的遮挡,干巴巴的枯树枝最容易暴露踪迹,可若往深了走,风华和白公子又怎能找到他们?

小远跟着罗依在小范围内走来走去,他仰着头打量着罗依焦急苍白的脸色,自己的心口也因过度的紧张而微微有些发疼,仿佛胸膛里那颗小心脏就要跳出来一般。

小远一向就是个安静的孩子,即便此刻目睹了那道人拦截白公子、洛城人鸡飞狗跳的四下逃窜,即便他已经被吓得几乎撑到了极限,可却出奇乖巧的没有像过去受惊吓一样惊叫或乱跑。他是个脆弱的孩子,同时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区区七岁就已经有毅力控制自己的冲动,他很聪明的知道,假如自己现在不乖、不听话而四处乱跑,将会给大人们带来很大的麻烦。

可什么都闷在心里,也着实苦了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

他不晓得白哥哥怎么样,爹爹怎么样——更重要的是,现在他们身处在这个荒凉萧瑟的树林里,如此寂静气氛,让小远倍感恐惧——他一手拉着罗依,一手紧紧地攥着胸口的衣襟,拼尽全力克制着自己怯懦的恐惧,精致的鼻尖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几只乌鸦啼叫着从他们头顶飞过,呱呱的叫声在空旷的林子里倍感阴森可怖。

小远吓得身子瑟缩,紧紧的攥住了罗依的手。罗依也因此终于停止了来回兜圈子,找了一块较为平整的大石头坐下,安慰的将小远搂在怀里……她应该再说些安慰的话,譬如要小远别害怕乌鸦,抑或给他讲写乌鸦的可爱童话分散注意力,可她却只能一遍遍的轻轻爱抚着小远的头发,搓着他的小手为他取暖。

又有几只乌鸦飞过,扯着嗓子大叫着不祥的怪音,小远坐在罗依身边又颤抖了一下,默默地将身子更紧的靠着她。

“小远别怕,”罗依低声安抚着他,手指轻柔的抚摸着他的胳膊,抬头看着那些漆黑的鬼魅怪鸟,随后勉强对小远一笑,安慰道,“这没什么,乌鸦是很可爱的动物,是益鸟,是我们的好朋友,不要被它的叫声吓到哦。”

“可是……”经由罗依这么一说,一直沉默的小远才小心翼翼的轻声说,“乌鸦是……是不吉祥的鸟儿。”

是啊,乌鸦是不吉祥的鸟。他们屡屡听到这样不祥的声音,到底预示着什么?罗依又一次习惯性的看表,分分秒秒度过的时间让她愈加紧张难安,为了逃避,也为了给小远改善心情,她把手表摘下来供好奇的孩子揣摩观赏。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左右,有慌乱的脚步声和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罗依和小远赶忙站起身,等了片刻,就见几个扛着包袱的男女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

这些逃命的男女与他们擦肩而过,最终有一对年轻的夫妇停住了脚步。

“这位姐姐,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拉着夫侍的年轻妻主向罗依问道,“还不快快带着孩子走,那杀人狂逃出了军营,正血洗洛城呢——”

“是……是啊,那疯子极厉害,飞檐走壁的两三步就赶上别人十多步,”那年轻的夫侍也插嘴道,看了一眼跟在罗依身边的小远,又说,“姐姐,您快带着孩子逃命吧,传闻那疯子专找带孩子的人家,危险得很!”

小远被这两个人说得心神不安,抬起头看着罗依,心中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知道罗姐姐是一定要等爹爹回来,他知道自己也一定要等白哥哥回来,他们不能走……可是……那专门找带孩子的疯子,一会儿追上来要怎么办呢?

“多谢二位关心,”罗依对这对年轻夫妇说道,莞尔一笑,但手却把小远搂得更紧,“我们的家人还在后面,我和这孩子一定要等到他们——”

“哎呀!后面都没有活口啦,”那妻主气急败坏的说道,“那疯子见一个杀一个,现在只怕连城门口的士兵都杀光了……眼看着就要追到这片林子。”

后面,都没有活口了?

罗依的膝盖一软,但想到身边还有小远,方才站稳身子竭力保持着那丝从容。她不能倒下,她还得用自己的精神支撑小远,如果——只是如果——风华和白公子遇到什么不测,她必须得带着小远离开,她必须对这个有可能沦为孤儿的孩子负责,她必须……抚养他。

“不,”罗依说,眼眶有些火热,但她坚持用自信的微笑面对这对陌生的善良人,“我和孩子一定要等他们回来,再多等些许时刻,倘若一会儿他们再不来,我们……”她垂眼看了看脸色刷白的小远,狠狠的捏了捏这孩子的肩膀,“我们就会果断的走。”

小远的小嘴抿了抿,仰望着罗依,小小的胸膛中,一颗心飞速强烈的跳动着——如此剧烈,让他感到有些呕吐感——难道爹爹和白哥哥真的会遇到危险?难道罗姐姐一会儿,真的要带他走?大人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只是喝了几口水的功夫,就发生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对夫妻惆怅的看了看罗依,那神情带着对他们的无可奈何以及深刻的同情,仿佛这对夫妻已经认定罗依这过分固执的行为,可能脑子已经出了问题。

又有几个人慌慌张张的从他们身边跑过,年轻的夫妻叹了口气,也牵着手向前方奔走。

“姐姐……”小远叫道,“我们真的要……不管爹爹和白哥哥么?”

罗依垂下眼与小远对视,小远眨了眨眼睛,没能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儿顺着脸蛋滑了下来。

她叹了一声,弯下腰为小远擦干眼泪,本着鼓励孩子并给自己打气的意愿,她对小远微微一笑:“不是的,我们会等他们回来,只是往林子深处走一走,爹爹他们一定会找到咱们。小远是个男子汉,一定要勇敢,不要害怕,爹爹他们一定会回来。”

爹爹他们一定会回来,可谁又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呢?

躲藏在半山腰山洞里的风华焦急的来回徘徊。眼看着临近黄昏,他全然不知罗依和小远下落如何,百般焦急之中,白公子却又咯血不止、动弹不得。

“你先走吧,”白公子对风华说道,挣扎着捂着胸口坐起来,本就是白玉一般无瑕的面庞,此刻看来愈加血色尽失,衬着那染血的白衣,愈加显得他神色虚弱,“风华,罗依和小远还在林子口等着你,你先去照顾他们——”

“那你呢?”风华不放心的问,看着白公子嘴角蜿蜒的一抹血丝,第一次在他面前感到了不安,“你的伤如今怎样了?若是能动,不如我带你一起走,四个人会合之后多少还有些照应。”

白公子摇了摇头,挣扎着支撑起身子,勉强递给风华一个安慰的微笑:“那道士虽用法器伤了我,但我有千年功力护身,这点小伤不妨事……罗依和小远最危险,倘若那德王爷追上来,他们在林子边都躲不过……”他说到此处,深深地喘了一口气,纵然伤口疼入骨髓,脸上安慰的微笑依然不变,“我还要留在这洞里修复真元,等我体力恢复了,便去找你们,你们先假扮夫妻隐匿在那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风华看着白公子这副憔悴的模样,根本不放心,可他也知道自己留在这里无济于事,相比受了重伤的白公子,无依无靠的罗依和小远的确更加危险。

“快走啊!”白公子蹙眉,声音比先前大了一些,焦急的咳嗽了几声。

风华见状,看了看洞外,又看了看虚弱的伏坐在地上的白公子,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转身离去。

白公子目送着风华的身影走远,勉强放了心,这才支撑着慢慢起身,盘膝而打坐,随后解开胸前的衣襟,低头查看自己的伤口。

却说他和风华在酒馆得知德王爷血洗军营的时候,当即便要赶去解围,谁料半路却遇到安慈道士手持法器拦截,风华尚且脱身兀自离去,可白公子却不得不与安慈周旋开来。也不知那安慈用什么手段得到了如此犀利的一件禅杖法器,好一个宝物,竟能屡屡压制白公子,最终他一时疏忽,到底还是被安慈用法器在胸口打了一杖。

此刻敞开衣衫,但见白公子如白璧无瑕的雪白胸膛上,有一道漆黑淤青的伤口——漆黑是因皮肉被法器而彻底烧焦,淤青则是严重的气血凝结,若非白公子有千年的法力,胸膛被这么一打,恐怕会一命呜呼——饶是千年功力,终究还是挡不住辟邪法器,如此结果,不仅让白公子想起了千年前修成人身后,山神老头儿送给他的那句话。

妖,终究是妖,不管外表多么像人,也永远不可能成为人。

九尾狐没有听从山神的劝告,总把自己想象成一个人,不管人仙殊途而执意要与人展开一段恋情,最终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而他呢?在遇到罗依之前,他一直是一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仙子,远离凡尘安然自得。而如今,思凡一念,凡心难测,他为情所困,被法器打成重伤。

这……就是宿命么?

只要变成人身,就难免有了人性,只要有了人性,就会受到身为异类强为人的惩罚。

白公子凝视着伤口愁绪万千,叹息自己这意外的境遇,又不愿割舍这份凡心带来的幸福。最终,他叹了一声,暂且放下这些愁绪伤怀,勉强打坐,双手合十,随着白光白雾渐渐萦绕身边,一枚雪白的内丹徐徐从他口中吐了出来。

当白公子在山洞内吐纳内丹自行疗伤的时候,风华已经下了山坡,一路奔跑着向山下的树林跑去。

他气运丹田,脚下运了轻功加快奔跑的速度。两条修长的腿潇洒轻盈的快速交替着奔跑,清瘦的身子在不满枯枝的树林间飞梭穿行,乌黑的辫子如云般散在身后,随风飞扬,不顾被枯枝划伤面颊和双手,风华披荆斩棘一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