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失宠正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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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体谅之苦

却说风华与罗依在屋内这番谈话尚未结束,阿宁就火急火燎前来报信,原来那刘管事一上午与夫侍在屋内缠绵悱恻,待到快乐过后,方才想起找风华的茬来。

因这中途打断,他二人便各归各位、各司其职,其后暂且无话。

待到黄昏前后,果然如那白衣老妇所说,硕王府的家丁竟真的上门邀请。罗依知道,如果按那老妇所言,她今天这一去,硕王爷必然会如预言那般喝醉,那金牌便会自行认主……届时,不管她要与不要,金牌恐怕都会按着宿命轮回,鬼使神差的强行到她身边。若是如此,不论她愿不愿意,午夜极光乍现,她与风华都一定会准时返回现代。

去,还是不去?

短短几秒,罗依的脑中却是千思万绪。

回家,谁不渴望呢?况且如果此番拒绝宿命安排,日后必将迎来血光之灾,到时连那白衣老妇都不能预言,她和风华是否还能活着回到现代。家的诱惑、死的威胁,足以有力量让她选择赴宴,她不过是个凡人,选择平平安安的回家,实在是人之常情……

可是,罗依最终却让报信的贱奴转达歉意,称她身子还难受不已,实在动弹不得,求硕王爷宽恕一回,改日她一定登门谢罪。

她侧耳倾听,听到外面依稀从回话解释归于一片寂静,知道家丁已经返回。她的心略微松懈了些,却因这性命攸关的逃避,感到胸口阵阵的钝痛和心潮翻涌的恐惧……甚至,她有点后悔,为了一个与自己非亲非故的小远,她违背了命运的安排,选择了一条神鬼未卜的迷茫路途。

罗依蜷膝坐在炕头,双臂紧紧抱在一起,手指不自觉的发抖,心狂跳得甚至感到恶心。那名家丁,想必还没走远,现在去追还来得及……去,还是不去?是把风华带到现代社会,让他过上适合他的平等生活,却被他痛恨一辈子好呢;还是留下来任由她二人面对未知劫难,只为等待下一次的时机,带着小远一起回去?

为了一个孩子,她赔上自己到底值得么?

如果此时此刻,她就能预料到未来小远那苦命多舛的遭遇,想必她更加不能确信这一番扪心自问。

没有言语能说清罗依此刻抉择的痛苦。生命与道义,小远就是如此残酷的砝码,不论把他放在哪个天平,都是一场痛苦。罗依不曾料到,这个寥寥几面之缘的幼童,竟成为生死进退的一道坎。

时间分分秒秒如沙流逝,可以想象,那硕王府的家丁已经越走越远。罗依一直维持着抱膝而坐的姿势,蜷缩着紧靠墙壁,她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去——即便有无数次冲动——可她还是坐在这里,用坚硬的墙壁挤压自己的脊背,仿佛这样能减轻一些为自己带来的痛苦。

她宛如一座不会动的雕塑,呆呆的坐在炕头,直到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她才舒展僵硬的身躯,有些步伐不稳的下了炕,出了屋门寻找风华。

刘管事给风华布置了许多繁重劳作,直到此刻,当其他贱奴都日落而息的时候,他还在忙着挑水到院内将水缸蓄满。背上那几乎血肉模糊的伤口方才结痂,又因劳作而绽裂,扁担压在伤口上,一阵紧似一阵的刺痛,粗布的衣衫也被血渍浸透。

风华刚把两桶水都蓄到缸里,就听得背后传来脚步声,扭过头,看到月光下罗依那张惨白的面庞。

“上午还有话没和你说完。”罗依对风华道,不自然的一笑,那笑容看上去却似乎是患了牙痛。许是夜色加重了感性和脆弱的催化,许是所作的抉择让她憔悴到再无力逞强,又或许是当事人彼此相见,刺痛着罗依的每一根神经,此刻她面对风华,心中一阵阵的酸楚,若非自我克制,真想在他面前就哭出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刻意不予理会发烫的眼眶,继而道:“我上午本想和你谈金牌的事,没想到被刘管事打断了……”

她说到此处,抿了抿嘴角,克制住心头又一阵的酸楚翻滚,随后向风华细细讲起硕王爷与白衣老妇的一切。

“……所以我决定留下,等找机会把小远留在身边,再想办法用硕王爷的金牌回去——”罗依讲完这一切,眼眶已经滚烫,她抿了抿嘴唇,看出了风华的歉疚,便赶在他开口之前撒谎安慰道,“你放心,那老妇虽然说什么血光之灾,但如果快些把小远带来就能避开,我明后天就争取把这件事办好。”

风华静静的站在罗依对面,月色迷蒙,可他却依然看得出她的强忍悲痛,听得出她酸涩声音中那一丝丝的颤抖。本来身材不高的罗依,在夜色中更显瘦小,许是初春的夜风还带着冬末的寒意,许是她的强忍克制使自己不由瑟缩,她那单薄的肩膀及时相隔几步,也能看得出颤抖——这样瘦弱的身体,为何能承受这样沉重的压力?

从小到大,他见过无数坚强无比的女人……可是,罗依现在的坚强,与景国的这些女人却又是不一样的……风华心头浮上了罪责的感觉,一直沉默不语的他,此刻才开口向罗依问:“若不带着我与小远,你一人也可以回去,对不对?”

一个问题,击溃了罗依仅剩的坚强。

她甚至恨他,为何要问她这句话,为何要把她击垮——即使她也清楚,他这一问,是为她好。

罗依闻言,眼泪终于扑簌而落,她捂住嘴背过身去,不愿在风华跟前哭出来。既然选择做一个高尚的圣人,她希望自己不要后悔、坚强到底,可是有家却没有回,下一次回家实则又毫无把握,想要无私的成人之美,谈何容易?

风华的心,彻底软了下来。

他受不了看到女人的软弱,尽管他以为自己恨透了女人,可当一个女人软弱时,他总是克制不住仿佛是天性的保护欲——当年德王爷因生产痛苦时,他是如此;如今看着罗依哭泣的背影,他又是如此——只是当年,他可以将德王爷搂在怀里,爱抚她、安慰她,如今,他不知该如何做,只得慢慢走上前,拍住了罗依的肩膀。

她单薄的小肩膀几乎被他的手掌包围,隔着衣衫,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那干瘦的骨头。风华眉头一蹙,第一次发现这个瘦小的女人,原来比看上去还要瘦弱,而这个女人,却原来竟是他三世轮回的因果眷侣。

原来他历经坎坷、情路凄凉,是为了等她,是为了……苦尽甘来,随她离去……

“现在去硕王府,还来得及,”风华轻声说,喉咙哽咽的疼痛,但他又是个何等隐忍的男子,并没有让声音流露出过多的痛苦,“机不可失,你快去拿金牌吧。”

罗依扭过头,隔着一层泪雾看着风华,难以置信,反问道:“那你……”

“我留下来,继续陪着小远。”风华说,咬了咬牙,随后又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今夜不走,日后你想回家就难了……但我的家,就在这里。”

“你说什么傻话,你是狐仙再世,你一定要完成他的夙愿啊!”罗依对风华大声道,“你不能留下!你留在这里,早晚要被刘管事折磨死,你必须要走的,知不知道!”

“我为何不能留下?我生长在景国,我的血脉也延续在景国,”风华轻柔的对罗依道,他不曾想过,有朝一日,竟能以如此温柔的语气对她说话,面对她不住摇头的惊诧否决,他却是莞尔一笑,继而道,“在遇到你之前,我也是如此过,不也是好好的?我自幼习武,又有内功护体,这点皮肉伤,要不了我的命。”

如此温柔、如此微笑,但岂能安慰得了罗依?反倒是令她心中越加疼痛。他可是风华啊,他是那个永不低头、永不妥协的倔强男人,他是那个向往自由、向往平等、向往尊重的男人,他不该说出这番话,也不能说出这番话!

“不!”罗依对风华说道,对方的安慰也许有了一些效果,反而刺激了她的坚强,让她出乎意料的从痛苦中迅速站了起来,还泪痕朦胧的眼睛,又已平添了几分坚定的神色,“你必须走,小远也必须走,你不是永远不服输么?这一次咱们就赌一把,人定胜天,只要金牌在,我们就一定一起回去……”她说到此处,不止激励着风华,也激励着自己:“我们要带着小远回去,让小远受到最好的教育,让他恢复健康,让他快乐的长大成人!”

儿子,既是风华的痛,更是他的期望。

他何尝不想给小远一个安稳的环境,治疗他的心病,让他健健康康长大。罗依对小远如此的无私爱意,出乎风华的意料,让他歉疚不已,却又倍感欣慰……她这样爱他的儿子,是不是也是天意使然?

风华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不论是拒绝还是答应的话,都已说不出来。他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心中这纷扰复杂的情绪,欣慰、罪责、感激、歉疚,这些难言的感触,让他伸出手来,将罗依搂在了怀中。

罗依丝毫不曾料到风华竟有如此举动,一个趔趄投入他的胸怀。她感到他埋下头来,在她的耳边,那样轻柔、却第一次带着些许酸涩哭腔的对她道了声:“谢谢。”

月色之下,两个在院中静静相拥的人,却丝毫不知道,他们方才的对话,已让一名出来上厕所的贱奴听了半截。

什么宿命轮回、什么白狐再世,那贱奴听到这些,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连裤子都不敢提,跑回了屋内,叫醒了本已躺下的其他人,颤颤巍巍的对他们通报消息:

“我……我刚刚听到罗管事说……说风华是、是狐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