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那么多,自己真的很是深有感触,我又对赵晓丽说道,你小时候有什么好回忆的东西吗?她说她的童年没有什么好回忆的,我说不可能吧!她说真的,反正我的童年也不快乐,还有什么好回忆的啊!我听她这么说,我说道,看你说的那叫什么话!我的童年也不怎么好,为什么我就不说那话啊!这时她说道,那你讲讲你童年有意思的事情吧!我听听,我说道,那好吧!我就给你讲讲!
于是,我开讲到:
1.记得大概是五六岁时,还没有上学,在一个秋种的季节,我提着提着笼到村外的地边拾柴禾,所谓是柴禾就是捡一些包谷根。包谷收完后,杆儿被砍倒抱回家,顺墙一溜摆开,晒干后也是主要的柴禾。根在犁完地后就翻出来,满地都是。太阳晒过后,根也干了,我虽小,但还是想干点儿活,就在地里捡晒干的包谷根,顺便看一群人种麦子。
种麦子人的优雅动作吸引了我,我呆呆地看着。种麦子的人中有我的一位大伯,他的左胳膊挎着半笼麦种,笼是用很细的竹篾编的,笼顶在腰间,大伯右手从笼里抓一把麦种向左侧的身后撒去。
北方秋天的早晨还是很凉的,围在地头的人们都披着棉袄,而大伯的嘴里却呼呼的吐着白气。太阳的光线从地头的杨树的枝叶间穿过,略带湿气的褐色土地上弥漫着淡淡的蓝色的雾霭。
因为笼较沉,大伯的身体是向左侧倾斜的,走起来好像左腿短,右腿长,给人有瘸的感觉。身子一前一后地晃着,很有节奏感,再配上撒麦种的优美动作,简直是田间地头迷人的舞蹈。干这活,必定是把式人,大伯的确是干农活的把式。那撒过麦种的地,留下的是一溜漂亮的弧形。
快中午了,太阳已到了头顶,我脱了薄棉袄,搭在笼的弧形的系子上,那棉袄我还记得,面子是蓝底子起了很暗的白色的条纹。袖口是母亲把不能再穿的袜子的腰腰儿,拆下后缝裹上去的。
当小麦嫩嫩的绿芽在褐黄色土地上冒出后,麦种撒出后的那优雅的弧形就被牢牢地印在了地里。一圈一圈地向远处荡去,又似水中的绿波。
2麦子收好后,堆在光好的场的周围,高高的。堆麦积子是把式的活,一般人是弄不了的,弄不好,会倒塌的。顶部垒不好,一下雨,水也会灌进去。
记得麦子打出来后,堆在场的中间,像小山一样。我们这些碎娃娃们,就在黄亮亮的麦子周围玩耍起来,又常常被大人轰走,只要大人不注意,我们又围了上去。
开始分麦子了,天也麻麻黑了,场上就挑起很亮的灯泡,引来许多飞虫在灯泡周围飞来飞去,有的飞虫不小心撞到灯泡上,“当“的一声。各家各户拿着好几条麻袋在麦堆旁边排起了蛇一样的长队。称麦子的秤杆很长,上面布满了许多金色的小星星。麦子灌满一麻袋后,放倒,将很粗的麻绳套进麻袋的两头,再将收紧的麻绳聚拢,套在称钩上,穿好。套在称根上的木杠子的两头,猫腰站着两个小伙子,随时准备一声“起”,就一咬牙,直起腰来。
粮食在那个年代是农民心里最沉、最重的东西。
还没有分到麦子的人们,有的就将麻袋铺开,坐在上面,困了,就躺下,睡在上面,也有睡着的。到他分麦子的时候,就有人喊,他才揉揉眼睛,爬起来,提着麻袋去了。
我们这帮娃娃们,一般在分麦子开始时不睡觉,就着灯光,三五成群地在场里玩起了打老鸹(陕西方言读:wa)窝的游戏。首先是脱掉一只鞋,将每个人的这一只鞋,鞋尖靠鞋尖立着,围在一起,像搭建起的小屋,这就是老鸹窝。然后在老鸹窝旁边画一条线,以线为界,脱掉另一只鞋,仅用脚后跟钩住,两手着地,猫下腰,用脚后跟将鞋从头顶向前甩出去,谁甩的越远,谁就获得了第一个打老鸹窝的权利。打的界限一般在五、六米开外。如果第一个人码子不准,没打倒,第二个人继续打,打倒为止。
老鸹窝打烦了,有的娃们就开始将自己的鞋扔向空中,此时的夜飚虎(蝙蝠)也在空中游荡,寻找着它的猎物,一只臭鞋飞上去,惹得夜飚虎跟着鞋飞一阵,当鞋下降到一定高度,夜飚虎就不上当,扭头向高空飞去了,我们每次却希望夜飚虎能下降的低一些,好让我们逮住,但每次都是妄想。
玩困了,有的孩子就睡在大人排队用的麻袋上,有的直接睡在场边的麦积子上。
当我和哥用架子车拉着几袋麦子朝回走,月亮也已升的老高了。哥架着辕,我推着帮,车子进了村子,村子静极了。只听到车轱辘碾压路面的沉重的“咣当咣当“的响声,时不时有狗的叫声。(深更半夜村子里的寂静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现在的回忆,仍能清晰的再现,因为娃娃们对村子的印象多集中在白天和天麻麻亮或天麻麻黑这一段时间,很少感受半夜村子的静谧。)
3记忆中的村西南头,有个大涝池。下雨时,村里各路的小溪流都汇进了涝池里,但涝池从来没有满过。
冬天,涝池里水很浅,结冰后,一些娃娃们走人池底,踩着冰玩,听着“咔吧咔吧”冰层破裂的响声,觉着很好玩。
最热闹的应该是夏天了,涝池的水位一般都在多半池,水很深。大人是绝对不让孩子下去游泳的,连到涝池边去都不让去。但夏天太热,总有娃们偷着去。我的一个堂哥平娃,被二伯从涝池里恶狠狠地喊出来时,他光着屁股,扭头就跑。一些比平娃小的孩子跟在平娃的后边,边跑边喊:“嗷嗷,精尻子。”平娃边跑着不时回头喊一句:“滚!”
奋安是我大伯的小儿子,与我同岁。他如果还活着的话,也会有妻,有儿,有女。他是快八岁的时候被村里的这个涝池淹死的。
那是一个夏天,大伯的院子里种了许多茄子,大伯的大儿子让奋安去涝池舀一些水,浇茄子。他家离涝池很近,奋安就担着他那玩具式的两只小桶,欢快地去舀水了。大人也不在意,因为他经常去涝池舀水,但这一次,奋安再也没有回来。
奋安被捞出来,像一张弓一样爬在村里大碾盘的碌碡上,奋安的身体被不断挤压着,水没被压出多少,黄亮亮的屎却被压了出来,顺着碌碡流了一碾盘。大妈哭死了好几回,她的人中被人掐了又掐,周围的妇女也抽泣起来。
那一年,我八岁,报了名要上小学一年级。奋安也报了名,九月一号开学了,我背着母亲给我做的花书包去上学,却少了奋安。大妈给他也做了一个花书包,但永远挂在了墙上。
4奋安被淹死后,村里的大人对孩子的管教更严了。谁如果去了涝池,就打断谁的腿。一度,涝池边看不见娃娃们的影子。但随着时间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的过去,大人的警惕性也放松了,对孩子的看管也不严了,涝池边慢慢又出现了娃娃们的影子。
夏天,麻螂(蜻蜓)特别多,经常在涝池周围飞来飞去。我们把大个的、浑身翠绿的麻螂叫“绿豆”,也许因它的两只又圆又大、像绿宝石般透亮的眼睛而得名。要逮住“绿豆”,全凭运气。如果空中碰巧有两个正在连蛋的麻螂,这时候你要注意,在他们翻飞降落地面的时候,要手疾眼快,跑过去用手捂住,好的话,能逮住俩。逮住后,在一根细棍子的一头,栓上细绳子,绳子的末端,把麻螂系上。麻螂如果活着,就在绳子的牵引下来回的飞;如果死了,就要将棍子摇起来,带动死麻螂在空中转悠。这叫恋麻螂。不大一会儿,就有麻螂上钩,压住绑在细绳子的麻螂,你只要顺势向下拖至地面,上去逮住就是了。
夏天蚊子多,天麻麻黑时,把屋里的窗户全打开,端一盆子,放上柴草,再滴上一些水,点着。烟就沤出来了,以前是用这样的办法来熏蚊子的。麻螂是吃蚊子的,我们就想着用逮着的活麻螂,放在屋里,让它吃蚊子,试了几次,几乎没有效果。而且过不长时间,麻螂就死了。我想:在屋里,麻螂失去了它的环境,郁闷都郁闷死了,哪有心逮蚊子吃。熏蚊子还是老办法好。
5夏天,天热。屋里根本就待不住,拉个凉蓆在院子当中,老的少的坐在上边,谝闲传。说到半夜,碎娃们爬在蓆上瞌睡了,叫不醒。一家老小也就在院子里睡下了。
小时候,父亲总在蓆的四周底下,,垫上扁担、木锨,让蓆的周围翘起来。说这样可以防止虫子爬到蓆子上,人睡着安生。
我还见,有人晚上把门扇卸下来,一头垫高,睡在上面,说,睡门扇凉快。睡醒后,一身的汗,粘一门板。
记得一次在院子里睡觉,和我同龄的一个堂兄弟,我们都叫他“老闷”。晚上他和我们睡在一起,第二天早晨起来,发现他的光身子底下压死了一只蝎子,我们都吓了一大跳,后又笑他睡得真死。
6不知道为啥,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候浇包谷地的水渠里的水最清亮。现在,从饮水机里压出来的纯净水都没它净,没它清,没它亮。
在我家后院的墙外头,是一片包谷地。包谷地的中间,有一口井。浇地时,老远就听见马达的响声,只记得井口上有许多铁家伙,有一铁轮子不断地转动,带动铁链子,铁链子上隔一段有一个黑色的橡皮圈,把水吃力地,吱吱嘎嘎地从一圆柱形的铁桶里抽出来。水出来后,流进水渠里,水渠的四周长满了草,草漂浮在水上,很美。
我经常脱了鞋,在水渠里走。走一会儿就受不了了,水渠里的井水太渗了,冰得都能渗进骨头里。提着鞋赶紧上来,在渠上待一会儿,又想下去。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清亮又冰凉的水流走,我有一种惋惜的念头,觉着太可惜了。虽然它都流进了包谷地。
7小时候上学,家里没啥好吃的,街道上也没买啥的。往往是拿一个包谷面馍,就行了。有时吃一个纯麦面的馍,觉着好吃的很,就有意吃得慢一些,怕吃完,没有了。霜降之后,红苕下来了,早上就拿一个母亲蒸好的热腾腾的红苕去学校了。经常吃红苕就要变着法子吃,觉着才有意思,在胸前的纽扣上系一根线,用线将红苕犁成一片一片的,很优雅地吃着。
对吃的记忆,几乎是我童年世界的全部。母亲曾用鏊锅子烙过豆渣饼,吃在嘴里总觉得很涩,不细不滑。豆渣是村上做豆腐剩下,分给社员的。也不知什么时候不做豆腐了,改做粉条了。粉条是用红苕做的,红苕干是用麻袋装着放在一个破庙里,庙里有许多大老瓮。对大老瓮我有一种恐惧,怕自己不小心掉进去,就上不来了。
当我们几个碎娃们透过破庙的窗子,看见一麻袋、一麻袋的红苕干堆放在墙角,嘴里就馋了。
天一黑,大人们都走了。我们几个就开始行动了,庙的大门是锁着的,只有从窗子进了。窗子的棂都烂了,糟了。稍微一用力,就坏了。我们偷红苕干是有分工的,有看人的,有在窗子底下接应的,有进入庙里偷的。进入里边的,要长得小一点的,因为窗子很小,大人是根本钻不进去的。窗子底下的,要有力一些,他抱起小的,退着先让两腿进去,小的手扒着窗框,脚不停地在下面摸索着,碰到老瓮的沿沿儿,踩稳。小心地在瓮沿儿走,因为是黑天,庙里很暗,稍不留神就可能掉进翁里。下了瓮,来到麻袋跟前,有的麻袋还系着,有的半敞着。为了快,就在敞着的麻袋里抓红苕干,当衣服上的口袋全部装满,就开始逃离了。因为口袋装的太满,出窗口时就很困难,弄不好红苕干掉出来不少。出来后,我们就把红苕干分了,拿一片,放在嘴里嚼一嚼,嘎嘣嘎嘣的,过一会儿,嘴里就甜地很。
现在想起来,嚼红苕干的甜味道还在嘴里打转转儿。
(偷红苕干的胆大,有时让人吃惊。因为是黑天,又在庙里,庙里常常让人想起鬼呀、神呀的,更有恐惧感。当时进去,也没有想的太多,吃的想法占据了一切,忘记了害怕。我想,如果谁当时喊一声:“鬼来了!”我们会吓得四散,从窗子进入的那一位只有哭的份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