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尖锐地响着，昨夜睡得太晚，李大为挣扎着起床接听：李局长吧，我是县政府办公室，今天省里有重要领导来我县督查工作，戴县长点名李局长亲自接驾，早上七点务必出发……
李大为嘘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案情。当公安局长最怕听到哪里发生了人命案。人命大于天。发生命案，如不限期侦破，势必人心惶惶。
昨晚对四海路桥为首的几个打手审讯可谓顺利，四个打手都说是钱小军蓄意指使。钱小军扛不住，只好供认是彭海平授意的。这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仍值得高兴，干警们松了口气，只有李大为仍眉头紧锁，他要兄弟们休息，明天再商讨处理意见。
李大为连夜独自一人驱车来到北西市监狱，他要见张振威，哪怕从他口里获知四海路桥打砸腾飞公司丁点信息也不枉走一遭。贾兵仅仅只是探听到腾飞公司是被四海路桥打砸的，这情报很重要，可以暗暗锁定四海路桥，但是怎样打开突破口取得实质性的进展，李大为仍是一筹莫展。必须获得更多的相关信息，才能有的放矢。
“李局长，莫不是半夜来提审我吧？”张振威有点不友好。
“雅琴不来，我一个人不可以探望你啊？”李大为反问，时间已把他们曾经的仇恨冲淡，化解了。
张振威面无表情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说吧，有事尽管说。”
“你真说对了，还真是有事要你配合。”李大为说，“当时，就是腾飞公司没遭打砸之前，你与四海路桥关系怎样？譬如结仇、争斗、误会之类的有没有发生过？”
“你真咬着这案子不放？真是犟脾气！”张振威不解地说。
李大为一字一句说：“你说的没错，谁犯了法，谁就该受到法律的制裁。”
“关系嘛，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至于大的矛盾和冲突应该没有，顶多就是把地材价格抬上去了，彭总或许有点想法。不过，那年年底我打了两万元红包，没亏他个人。”张振威寻思说。
如果是这样，彭海平犯不着打砸腾飞公司。难道是贾兵的信息有误？那个宋军也不可能有意迷糊贾兵。想到这里，李大为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张总，不，大哥，对不起，我还不习惯。”
“没关系，叫我张总呢，有名无实，让人笑掉大牙；叫哥哥呢，我也有自知之明，自愧枉担了虚名，你不骂我，我就给你烧高香；叫我老张吧，我老了，这监狱的生活，度日如年啊！”凄凉的神色在张振威脸上闪过。
李大为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有点心酸：“还是叫哥哥吧，咱们现在是一家人，这是谁也抹不了的事实。”
静默。时光如流水从他们心头淌过，抚慰曾经发生的伤痛。李大为心平气和地说：“哥哥，是这样，我得到信息，而且这信息应该比较可靠，当时打砸腾飞公司是四海路桥干的。”
“四海路桥？不会吧，我应该与彭总没结下啥仇怨。”张振威疑惑说。
“真的没有？这就奇怪了。”李大为困惑不解。
张振威平静地说：“过去两三年了，大为，你没必要纠缠这案子，而且也没多大的价值。”
“那倒不能这样说。破获了案子，也许按照法律有关规定，你还能获得补偿，这辈子生活就有了着落。”李大为想了想，又说，“当然，最重要的是打击了罪犯。作为人民警察，纵容罪犯，是失职！”
“前一句是屁话，后一句才是实话。”张振威冷冷地说，“咱俩是天生冤家，说实话，李大为，我不落在你手里，我肯定还是优秀企业家、人民的好代表。我那档子事算什么，还有比我更坏的，他们照样人模人样活得风风光光。那杀害彭得胜的凶手抓到了吗？三年了，凶手逍遥法外三年了。恐怕还有很多案子包括人命案都侦破不了，这是事实。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自欺欺人罢了。那些鱼肉老百姓的贪官，被绳之以法的有几个？我是倒霉蛋，碰上了冤家对头。”
“看来，你还要改造。”李大为没好气地说。沉寂一阵，又心平气和耐心说：“你说的这种现象的确存在，那也只不过说明犯罪分子很狡猾隐藏深。放心，那打砸案、暴毙案我们会咬住不放，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你就好好等着瞧吧。”
不欢而散，也是无功而返，回到家里已是凌晨两点钟，李大为没有告诉赵雅琴是见她哥哥去了。赵雅琴抱怨他是拼命三郎，一个大局长何必事必躬亲。李大为没理会，明天还有硬仗要打，今晚必须休息好。
睁开朦胧的睡眼，六点半，李大为一骨碌爬起床。十分钟后，他带领治安队和交警队驱车来到县政府。李大为礼节性地和戴县长打招呼，就准备上车待命。没料到戴县长非常友好，邀请李大为坐到他车上。李大为以为他是礼节性的，摇了摇手，上了自己的车子。当年戴县长是组织内定的人选，可张振威硬要抬出东南县国土局长吴洪伟竞选县长，而且对人大代表连哄带吓利诱并举。若是任其胡作非为，戴县长只有败走麦城。不辱使命，李大为抓到了他们贿选和恐吓打砸人大代表的证据，吴洪伟被双规。没有人出来捣蛋，戴县长于是有惊无险顺利当选。都说李大为对戴县长有恩，戴县长选举前紧紧握着李大为的手，称赞他是一名正义的警察，说以后有要帮忙的事尽管找他。李大为当时只笑笑，职之所在，并没想到这是有恩于戴县长，更没想以后找戴县长关照关照。选上后，戴县长对李大为那份感激不见了，公众场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再过一段时间，即使是私底下也不冷不热。李大为知趣，远远见了戴县长就绕道走，尽量避着。在戴县长面前以功臣自居，他才不会自作多情。
李大为也求过戴县长一事。蒋曼玉的弟弟蒋小明在县政府工作，他请李大为到戴县长那说说情，看能不能提拔。年轻人要进步可理解，李大为实事求是地说：“我跟戴县长说说无妨，有没有用，我可打不了包票。”
蒋小明高兴道：“谁不知道选县长时你帮过他的忙？别人说，只要你出面，提拔的事准成。”
李大为不置可否笑笑，实际上他心里没多大把握。虽是过去式的舅子，但情分仍旧在，何况李大为心里隐隐觉得对不住蒋曼玉，好像欠了什么似的。现在能帮蒋小明，李大为觉得多少弥补了某些方面的亏欠。蒋小明拿了一个信封给李大为，那里面装有三万现金，他说是蒋曼玉交代的，要李大为转送戴县长，市场经济没钱是万万不能的。李大为拒绝了，一个公安局长去行贿买官，多少有点知法犯法之嫌，心里感觉龌龊。再说即使要送，这钱还得李大为出，为蒋曼玉做个人情，对她就少了一份亏欠。
李大为鼓起勇气来到戴县长办公室，恳求戴县长尽可能帮忙。戴县长微笑说，好，好，这事儿他记在心上。话说到这份上，李大为觉得不好再说什么，就告辞了。蒋小明来问情况，李大为要他等。难熬的漫长的等待落空了，蒋小明沮丧着脸，李大为心里也不好受，倒是戴县长见了他跟平日一样，好像未曾承诺过李大为什么。李大为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为这事去问罪县长吧。过了几个月，蒋小明提拔了。李大为很惊喜，很是感谢戴县长。戴县长高深莫测笑笑，只说蒋小明成熟了。后来无意得知蒋小明把那三万元送给了戴县长，李大为如鲠在喉，很悲凉。
李大为刚上车，戴县长的电话追来了：“李局长，本县长邀请你同乘一辆车，都不给面子，好大的架子！”
“哦，我是怕挤了戴县长龙体，好多人做梦都盼着坐上戴县长的车呢。”李大为笑着说。
“你呢？”戴县长淡淡地说。
李大为怔了一下，赶忙说：“我是想坐不敢坐，伴君如伴虎。”
“我是虎吗？不至于像虎那样可怕吧？”戴县长口气明显不快。
李大为自知失言，忙纠正说：“我是说戴县长有虎威，不怒有三分威。”
“上我的车吧，咱们聊聊。”戴县长说。
“好，我巴不得呢。”李大为合上手机，赶忙下了警车，跑向戴县长的小车。看来在领导面前，人自觉不自觉都要矮几分，多几分讨好的意味。
上了车，李大为瞧见戴县长脸上有倦意，明显睡眠不足。戴县长老了，当县长两年老得厉害。别看他在东南县风风光光，上面领导来了，他也是鞍前马后诚惶诚恐。当领导心累，李大为有点同情戴县长。有了权位，日子不一定过得舒坦快乐。
寒暄一阵，戴县长亲切问及李大为当上代理公安局长的感受。
李大为笑笑，他只做事，要说感受就是当上局长后一天到晚没睡过安稳觉。戴县长似乎是推心置腹说，从政是一门艺术，作为领导既要讲原则，又要善于变通。事必躬亲，累啊。
李大为说他比较迟钝，要戴县长指示具体点。
戴县长只说，走仕途关键在悟，讲不透的，便不再多说。李大为也不好再问，以免显得自己迂腐。近在咫尺，李大为却感到隔了很远的距离，气氛很沉闷。好在很快便到了高速公路互通处，这是省城进入东南县的必经之地。
下了车，李大为才发现北西市公安局的车早已恭候多时，贺云飞和赵大勇在车旁不避嫌地亲热交谈。他们凑啥子热闹？君子坦荡荡，尽管李大为纳闷，但还是走上前主动打招呼。没料到他俩人不冷不热，爱理不理的。贺云飞没好脸色说：“李局长，翅膀长硬了，我指挥你不动了。”
赵大勇心里轻蔑：李大为，小心头上的乌纱帽，摘掉了，你就蹦跶不起来。
“贺局你见外了，你是领导，我可是俯首听命。”李大为挤出几丝笑容。
戴县长忙打圆场：“李大为还年轻，棱角还没磨掉，贺局长要多指点多栽培。”
赵大勇恶人先告状：“戴县长，李局长昨天抓了四海路桥的职工，连项目经理部彭海平也扣起来，高速公路要停工啰。”
“别急别急，等刘局长来了再说。工作上的分歧，好解决。”戴县长忙说。
刘局长？无极省高速公路管理局局长刘志明？他来视察，干嘛要这么兴师动众？李大为还以为是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看来，刘志明非等闲之辈。他来了，明摆着是为昨天的事而来，看来今天没好果子吃，要作好挨训的准备。
昨天李大为他们刚把彭海平带走，外强中干的赵大勇便气急败坏：“李大为，我要控告你！”看见蒋曼玉不声不响整理办公桌，他气恼地说：“蒋经理，李大为为何老是跟我们过不去？哪件事我没顺着他？红包也送了，接不接是他的事，但说明我们看重他，想同他搞好关系。他倒好，总是鸡蛋里挑骨头。蒋美人，是不是他还记恨你？恨屋及乌，泄私愤报复我们公司？”
蒋曼玉冷笑说：“李大为不是这样的人。你们打打杀杀的事，有言在先，我不会瞎掺和。”
“我的姑奶奶，到这个危急关头，一家人还说二话有啥意思？你们曾经不是夫妻吗？难道李大为不念旧情？你……你轻车熟路把他摆平不就是了？摆平他，我重重奖你。姑奶奶，我给你磕头啦。”赵大勇几乎是病急乱投医。
蒋曼玉诧异说：“赵总，不就是打斗吗？无非是多赔几个钱而已，不至于天要塌下来吧。”
“弄不好，天是要塌下来。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胳膊往外拐，不跟你磨蹭了，我自个儿想办法去。”赵大勇突然觉得还是不要跟蒋曼玉多说，丢下一句话匆匆走了，“你还是一心一意抓紧搞好房地产开发。”
赵大勇想给肖建平打电话，可觉得他是一条滑泥鳅，转一个大圈子还是停在原来的位置，便放弃拨他的手机号码。还是向贺云飞求援，联系紧密什么话都好说。“贺局，这李大为硬是不给面子，连你老的话都当耳边风，看来不撤了他是养虎为患。贺局，无毒不丈夫，他不仁我不义，还犹豫什么？”赵大勇煽风点火，“撤职调离一劳永逸啊。”
“大勇，我何尝不想？这急不得，要等机会讲策略。我打了招呼，他不听，我心里也是窝了火，有气无处发。慢慢来，像他这个级别的干部凭我目前之力，恐怕搬不动他。单那杨松柏副书记我就吃不消他。要不，让咱们刘老大出出面，吹吹风，加加压？”贺云飞老奸巨猾，轻而易举就打起了太极拳。
“你是说刘志明？我怎么没想到把他搬来？好吧，看来只有走这着棋。”赵大勇安慰自己，只要老大讲硬话，撤掉李大为还不是小菜一碟？他紧闭办公室的门，拨通了刘志明的电话：“喂，老大，我赵大勇……对，就是那个李大为，肖建平、贺云飞都想撤掉他，就是要借你东风。说实话，他继续在东南县当公安局长，这高速公路我们没办法修下去。这一个月，我们损失了百多万。他现在死死盯着咱们高速公路，我担心……”
“好吧，我挤时间明早赶过来，不要慌，天塌不下来的。”刘志明从赵大勇平素那尾大不掉到今天惊慌失措的语气中嗅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赵大勇欢天喜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贺云飞。贺云飞兴奋不已，说余下的事由他来安排，于是有了今早隆重迎接刘志明一幕。
三辆高级小轿车鱼贯开出互通收费站，互通处的工作人员站在两旁毕恭毕敬行礼。刘志明优雅地从第二辆车出来，大家风一样围过去嘘寒问暖。李大为没去凑热闹，等他们例行公事完了，他才恭敬上前：欢迎刘局长检查指导工作。
贺云飞介绍：这是东南县代理公安局局长李大为。
“哦，你就是小李啊，年轻是个宝，前途无量啊。”刘志明象征性握了握李大为的手，一语双关说：“小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东南县内的高速你可是立下汗马功劳，希望你继续发扬，过去、现在、将来永远一如既往为高速公路建设保驾护航。”
“放心，刘局长，职之所在，不敢懈怠。”李大为铿锵回答。两年前，高速公路通车庆典，刚当上局长的刘志明帮李大为戴上大红花。有亲和力，能干，有魄力，李大为一直对刘志明感觉良好，尽管以后再没打过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