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唐的朝堂之上,谁会居功自傲认不清形势?谁又敢于不断地摆老资格,恃宠而骄地反复跟李世民唱对台戏?
这个人就是尉迟敬德。
与那些三天两头告密状的人相比,尉迟敬德的胆子要大得多了。在他眼中,不要说从李建成那边归附过来的王珪、魏徵等人,就连房玄龄、杜如晦都及不上自己的赫赫功勋。因此,不管是在朝堂上还是在私底下,尉迟敬德总会找寻各种由头跟房玄龄等人唱反调,说怪话。几位宰相见了这位黑煞神,都避之唯恐不及。这也难怪,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谁愿意去招惹不按他们的游戏规则出牌的尉迟敬德呢?
正因为如此,尉迟敬德给李世民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本来由他来担负李世民身边的安全警卫工作是再合适不过的,就是因为他老在官场中扎刺,让谁见了都不舒服。李世民只好在贞观三年(629年)将他调出了京城,去襄州都督任上为官。这样一来,自感受到冷落的尉迟敬德在襄州更是骂声不绝。不过这也没有办法,打天下的时代已经过去,如今李世民迫切需要的,是能辅佐自己治天下的文臣。以尉迟敬德的性格,就算是在军队之中,也许除了李世民之外,连李靖和李世绩都没有办法能驾驭住他这匹烈马,那就只能把他雪藏起来了。
没想到,调离京城三年之后,尉迟敬德还是给李世民惹出了大麻烦——九月里的一天,李世民在庆善宫大宴群臣,已经改任同州刺史的他也列席其中。酒过三巡之后,只见他虎眼圆睁,环视了一圈之后,将目光落到了席位在他之上的宇文士及身上。还没等旁人注意到这一异象,尉迟敬德便已经拍起了桌子,指着宇文士及的鼻子大骂起来:
“你有什么狗屁功劳?竟然坐在我的上首!”
那个时候,宇文士及虽然已经不再列位宰相,却仍然是李世民身边最为亲近的随侍大臣。对当初在李世民身边须臾不离的尉迟敬德来说,这番情景大概让他感到妒火中烧吧。可怜的宇文士及,没来由地遭到这样一番羞辱。
然而,比宇文士及更加无辜的是李世民的堂弟,任城王李道宗。这位王爷本来坐在尉迟敬德的下首,见此情景,他生怕急性子的尉迟敬德在皇家宴会上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来,于是连忙上前相劝。没想到尉迟敬德此时酒劲上头,回身便是重重的一拳,李道宗当即血流满面,一只眼睛差点就此报废。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李世民霍地站起身来,当场宣布宴席中止。当群臣们都抱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情离去之时,尉迟敬德被李世民单独留了下来。
这时候,他的酒已经醒了大半。李世民威严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从前,朕读史书,每当看到汉高祖诛杀韩信、彭越、英布这些功臣的时候,总是会不齿于他的所作所为。因此,朕为君之后,一心想要跟你们同享富贵,代代相传。但你呢?你看看你自己这几年来的所作所为,对得起朕的一番心意吗?直到今天朕才明白,当年韩信殒命于钟室,彭越被剁成肉酱,不全是汉高祖一个人的过错。做君主的希望与臣下相伴始终,你怎么就不能领会朕的这一番苦心呢?从今以后,你好自为之,千万不要等到祸事临头才来后悔!”
话说到这个分上,即便是榆木脑袋,也知道李世民确实是忍无可忍了,更何况尉迟敬德这样一个外粗内细之人呢。以往在李世民面前耍点小性子,李世民还可以接受。可今天仗着自己过去的功劳,接二连三地闹出事端,这不是给李世民出难题吗?影响不好不说,没准什么时候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给利用。到那个时候,就不是训斥一番能够了事的了。尉迟敬德估计也意识到了再这样下去的严重后果,自此以后,他收敛了很多。明面上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也就此消停了。
尉迟敬德放炮,毕竟是放在明处。房玄龄他们烦他,但并不真的忌惮他,他们忌惮的另有其人,那就是在朝堂上异军突起的一匹黑马——权万纪。他身任御史,以言官之职多次向李世民检举汇报当朝大臣的缺点错误,一时间搞得人人侧目,避之唯恐不及。就连房玄龄这样的重臣也成了他的靶子。一次,由房玄龄和王珪共同主持官员的考核工作。老实说,这项工作可不是一件美差。尽管考核标准一目了然摆在那里,但每个人对自己的评价和别人眼中的自己或多或少总会存在偏差,难保不会有出入。权万纪正好抓住了这一点,向李世民上奏弹劾房玄龄和王珪,说他们在考核工作中多有偏私,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
李世民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呢,魏徵就主动站了出来替房玄龄他们解围:“房玄龄、王珪都是老臣子了,别人就算不知道,可陛下您还不清楚他们的为人吗?这次一下子考核了这么多人,对一两个人考虑不够周到是在所难免之事,微臣相信这并非是两位大人刻意为之。而且,权万纪这段时间一直在考堂监督工作,当时他没有提出过什么意见,一直到考核结束,看到自己的评语不够理想,这才跳出来攻讦房、王二人。这才是他口口声声要讨伐的‘私心’啊!”
魏徵跟王珪之间的关系,李世民是一清二楚。不过他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李世民也不便深究。权万纪一击不中,只好灰溜溜地退了下去。然而,他也没有受到任何惩处。其实,李世民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了:权万纪,就是李世民培养的第二个杜淹。他就是李世民的监工和耳目。他的这番作为也是为了警示房玄龄等人——小心在意啊,你们秉公治政,朕自然不会委屈你们,但你们若是想要背着朕搞点什么小动作,那可是逃不过朕的耳目的。
也正因为如此,房玄龄行事才越发低调谨慎。至于权万纪,他离李世民的要求却始终差着火候。他有杜淹的胆气,却没有杜淹的心机;他有杜淹的执著,却没有杜淹的隐忍。到最后,因为他得罪的人实在太多,犯了众怒,被李世民逐出了京城。
其实,这是权万纪们的必然归宿。即便是他的榜样和前辈杜淹,也不见得能比他走得远多少。要知道,房玄龄、王珪、李靖这样任劳任怨干实事的臣下才是君王的手足,而杜淹和权万纪只是一根督促众人前行的棍子。棍子折了可以再换,而手足却是不能轻易割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