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外文学名作导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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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古代文学(8)

【思考练习】

1.作品充分描写了杨志等人的内部矛盾,作用是什么?

2.如何看待梁山英雄的“劫财”?

吴承恩

吴承恩(1504—1582),字汝忠,号射阳山人,淮安山阳(今江苏淮安)人,出身于一个由官僚而没落为小商人的家庭。自幼聪明好学,很有文才,但在科场上却屡遭挫折,33岁才补上岁贡生。50多岁任浙江长兴县丞。晚年绝意仕进,放浪诗酒。《西游记》大约成书于晚年。此外,写过一部志怪小说集《禹鼎志》(已佚)。

西游记(节选)第二十七回

尸魔三戏唐三藏圣僧恨逐美猴王却说常言有云:山高必有怪,岭峻却生精。果然这山上有一个妖精,孙大圣去时,惊动那怪。他在云端里,踏着阴风,看见长老坐在地下,就不胜欢喜道:“造化!造化!几年家人都讲东土的唐和尚取大乘,他本是金蝉子化身,十世修行的原体。有人吃他一块肉,长寿长生。真个今日到了。”那妖精上前就要拿他,只见长老左右手下有两员大将护持,不敢拢身。他说两员大将是谁?说是八戒、沙僧。八戒、沙僧,虽没甚么大本事,然八戒是天蓬元帅,沙僧是卷帘大将,他的威气尚不曾泄,故不敢拢身。妖精说:“等我且戏他戏,看怎么说。”好妖精,停下阴风,在那山凹里,摇身一变,变做个月貌花容的女儿,说不尽那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左手提着一个青砂罐儿,右手提着一个绿磁瓶儿,从西向东,径奔唐僧:圣僧歇马在山岩,忽见裙钗女近前。翠袖轻摇笼玉笋,湘裙斜拽显金莲。汗流粉面花含露,尘拂蛾眉柳带烟。仔细定睛观看处,看看行至到身边。三藏见了,叫:“八戒,沙僧,悟空才说这里旷野无人,你看那里不走出一个人来了?”八戒道:“师父,你与沙僧坐着,等老猪去看看来。”那呆子放下钉钯,整整直裰,摆摆摇摇,充作个斯文气象,一直的觌面相迎。真个是远看未实,近看分明。那女子生得:冰肌藏玉骨,衫领露酥胸。柳眉积翠黛,杏眼闪银星。月样容仪俏,天然性格清。体似燕藏柳,声如莺啭林。半放海棠笼晓日,才开芍药弄春晴。那八戒见他生得俊俏,呆子就动了凡心,忍不住胡言乱语,叫道:“女菩萨,往那里去?手里提着是甚么东西?”——分明是个妖怪,他却不能认得。——那女子连声答道:“长老,我这青罐里是香米饭,绿瓶里是炒面筋。

特来此处无他故,因还誓愿要斋僧。”八戒闻言,满心欢喜,急抽身,就跑了个猪颠风,报与三藏道:“师父!吉人自有天报!师父饿了,教师兄去化斋,那猴子不知那里摘桃儿耍子去了。桃子吃多了,也有些嘈人,又有些下坠。你看那不是个斋僧的来了?”唐僧不信道:“你这个夯货胡缠!我们走了这向,好人也不曾遇着一个,斋僧的从何而来!”八戒道:“师父,这不到了?”三藏一见,连忙跳起身来,合掌当胸道:“女菩萨,你府上在何处住?是甚人家?有甚愿心,来此斋僧?”——分明是个妖精,那长老也不认得。——那妖精见唐僧问他来历,他立地就起个虚情,花言巧语,来赚哄道:“师父,此山叫做蛇回兽怕的白虎岭,正西下面是我家。我父母在堂,看经好善,广斋方上远近僧人;只因无子,求神作福;生了奴奴,欲扳门第,配嫁他人,又恐老来无倚,只得将奴招了一个女婿,养老送终。”三藏闻言道:“女菩萨,你语言差了,圣经云:‘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既有父母在堂,又与你招了女婿,——有愿心,教你男子还,便也罢,怎么自家在山行走?又没个侍儿随从。这个是不遵妇道了。”

那女子笑吟吟,忙陪俏语道:“师父,我丈夫在山北凹里,带几个客子锄田。这是奴奴煮的午饭,送与那些人吃的。只为五黄六月,无人使唤,父母又年老,所以亲身来送。忽遇三位远来,却思父母好善,故将此饭斋僧。如不弃嫌,愿表芹献。”三藏道:“善哉!善哉!我有徒弟摘果子去了,就来了,我不敢吃;假如我和尚吃了你饭,你丈夫晓得,骂你,却不罪坐贫僧也?”那女子见唐僧不肯吃,却又满面春生道:“师父啊,我父母斋僧,还是小可;我丈夫更是个善人,一生好的是修桥补路,爱老怜贫。但听见说这饭送与师父吃了,他与我夫妻情上,比寻常更是不同。”三藏也只是不吃。旁边却恼坏了八戒。那呆子努着嘴,口里埋怨道:“天下和尚也无数,不曾像我这个老和尚罢软!现成的饭三分儿倒不吃,只等那猴子来,做四分才吃!”他不容分说,一嘴把个罐子拱倒,就要动口。只见那行者自南山顶上,摘了几个桃子,托着钵盂,一筋斗,点将回来;睁火眼金睛观看,认得那女子是个妖精,放下钵盂,掣铁棒,当头就打。

唬得个长老用手扯住道:“悟空!你走将来打谁?”行者道:“师父,你面前这个女子,莫当做个好人;他是个妖精,要来骗你哩。”三藏道:“你这猴头,当时倒也有些眼力,今日如何乱道!这女菩萨有此善心,将这饭要斋我等,你怎么说他是个妖精?”行者笑道:“师父,你那里认得。老孙在水帘洞里做妖魔时,若想人肉吃,便是这等:或变金银,或变庄台,或变醉人,或变女色。有那等痴心的,爱上我,我就迷他到洞里,尽意随心,或蒸或煮受用;吃不了,还要晒干了防天阴哩!师父,我若来迟,你定入他套子,遭他毒手!”那唐僧那里肯信,只说是个好人。行者道:“师父,我知道了。你见他那等容貌,必然动了凡心。若果有此意,叫八戒伐几棵树来,沙僧寻些草来,我做木匠,就在这里搭个窝铺,你与他圆房成事,我们大家散了,却不是件事业?何必又跋涉,取甚经去!”那长老原是个软善的人,那里吃得他这句言话,羞得个光头彻耳通红。三藏正在此羞惭,行者又发起性来,掣铁棒,望妖精劈脸一下。那怪物有些手段,使个“解尸法”,见行者棍子来时,他却抖擞精神,预先走了,把一个假尸首打死在地下。唬得个长老战战兢兢,口中作念道:“这猴着然无礼!屡劝不从,无故伤人性命!”行者道:“师父莫怪,你且来看看这罐子是甚东西。”沙僧搀着长老,近前看时,那里是甚香米饭,却是一罐子拖尾巴的长蛆;也不是面筋,却是几个青蛙、癞虾蟆,满地乱跳。长老才有三分儿信了。

怎禁猪八戒气不忿,在旁漏八分儿唆嘴道:“师父,说起这个女子,他是此间农妇,因为送饭下田,路遇我等,却怎么栽他是个妖怪?哥哥的棍重,走将来试手打他一下,不期就打杀了;怕你念甚么《紧箍儿咒》,故意的使个障眼法儿,变做这等样东西,演幌你眼,使不念咒哩。”三藏自此一言,就是晦气到了:果然信那呆子撺唆,手中捻诀,口里念咒。行者就叫:“头疼!头疼!莫念!莫念!有话便说。”唐僧道:“有甚话说!出家人时时常要方便,念念不离善心,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你怎么步步行凶,打死这个无故平人,取将经来何用?你回去罢!”行者道:“师父,你教我回那里去?”唐僧道:“我不要你做徒弟。”行者道:“你不要我做徒弟,只怕你西天路去不成。”唐僧道:“我命在天,该那个妖精蒸了吃,就是煮了,也算不过。终不然,你救得我的大限?你快回去!”行者道:“师父,我回去便也罢了,只是不曾报得你的恩哩。”唐僧道:“我与你有甚恩?”那大圣闻言,连忙跪下叩头道:“老孙因大闹天宫,致下了伤身之难,被我佛压在两界山;幸观音菩萨与我受了戒行,幸师父救脱吾身;若不与你同上西天,显得我知恩不报非君子,万古千秋作骂名。”

原来这唐僧是个慈悯的圣僧。他见行者哀告,却也回心转意道:“既如此说,且饶你这一次,再休无礼。如若仍前作恶,这咒语颠倒就念二十遍!”行者道:“三十遍也由你,只是我不打人了。”却才伏侍唐僧上马,又将摘来桃子奉上。唐僧在马上也吃了几个,权且充饥。却说那妖精,脱命升空。原来行者一棒不曾打杀妖精,妖精出神去了。他在那云端里,咬牙切齿,暗恨行者道:“几年只闻得讲他手段,今日果然话不虚传。那唐僧已此不认得我,将要吃饭。若低头闻一闻儿,我就一把捞住,却不是我的人了?不期被他走来,弄破我这勾当,又几乎被他打了一棒。若饶了这个和尚,诚然是劳而无功也。我还下去戏他一戏。”好妖精,按落阴云,在那前山坡下,摇身一变,变作个老妇人,年满八旬,手拄着一根弯头竹杖,一步一声的哭着走来。八戒见了,大惊道:“师父!不好了!那妈妈儿来寻人了!”唐僧道:“寻甚人?”八戒道:“师兄打杀的,定是他女儿。这个定是他娘寻将来了。”行者道:“兄弟莫要胡说!那女子十八岁,这老妇有八十岁,怎么六十多岁还生产?断乎是个假的,等老孙去看来。”好行者,拽开步,走近前观看,那怪物:假变一婆婆,两鬓如冰雪。走路慢腾腾,行步虚怯怯。弱体瘦伶仃,脸如枯菜叶。

颧骨望上翘,嘴唇往下别。老年不比少年时,满脸都是荷叶摺。行者认得他是妖精,更不理论,举棒照头便打。那怪见棍子起时,依然抖擞,又出化了元神,脱真儿去了,把个假尸首又打死在山路之下。唐僧一见,惊下马来,睡在路旁,更无二话,只是把《紧箍儿咒》颠倒足足念了二十遍。可怜把个行者头,勒得似个亚腰儿葫芦,十分疼痛难忍,滚将来哀告道:“师父莫念了!有甚话说了罢!”唐僧道:“有甚话说!出家人耳听善言,不堕地狱。我这般劝化你,你怎么只是行凶?把平人打死一个,又打死一个,此是何说?”行者道:“他是妖精。”唐僧道:“这个猴子胡说!就有这许多妖怪!你是个无心向善之辈,有意作恶之人,你去罢!”行者道:“师父又教我去?回去便也回去了,只是一件不相应。”唐僧道:“你有甚么不相应处?”

八戒道:“师父,他要和你分行李哩。跟着你做了这几年和尚,不成空着手回去?你把那包袱里的甚么旧褊衫,破帽子,分两件与他罢。”行者闻言,气得暴跳道:“我把你这个尖嘴的夯货!老孙一向秉教沙门,更无一毫嫉妒之意,贪恋之心,怎么要分甚么行李?”唐僧道:“你既不嫉妒贪恋,如何不去?”行者道:“实不瞒师父说,老孙五百年前,居花果山水帘洞大展英雄之际,收降七十二洞邪魔,手下有四万七千群怪,头戴的是紫金冠,身穿的是赭黄袍,腰系的是蓝田带,足踏的是步云履,手执的是如意金箍棒,着实也曾为人。自从涅槃罪度,削发秉正沙门,跟你做了徒弟,把这个金箍儿勒在我头上,若回去,却也难见故乡人。师父果若不要我,把那个《松箍儿咒》念一念,退下这个箍子,交付与你,套在别人头上,我就快活相应了,也是跟你一场。莫不成这些人意儿也没有了?”唐僧大惊道:“悟空,我当时只是菩萨暗受一卷《紧箍儿咒》,却没有甚么《松箍儿咒》。”行者道:“若无《松箍儿咒》,你还带我去走走罢。”长老又没奈何道:“你且起来,我再饶你这一次,却不可再行凶了。”行者道:“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又伏侍师父上马,剖路前进。却说那妖精,原来行者第二棍也不曾打杀他。那怪物在半空中,夸奖不尽道:“好个猴王,着然有眼!我那般变了去,他也还认得我。这些和尚,他去得快,若过此山,西下四十里,就不伏我所管了。若是被别处妖魔捞了去,好道就笑破他人口,使碎自家心。我还下去戏他一戏。”好妖怪,按耸阴风,在山坡下摇身一变,变做一个老公公,真个是:白发如彭祖,苍髯赛寿星。耳中鸣玉磬,眼里幌金星。手拄龙头拐,身穿鹤氅轻。数珠掐在手,口诵南无经。唐僧在马上见了,心中欢喜:“阿弥陀佛!西方真是福地!那公公路也走不上来,逼法的还念经哩。”八戒道:“师父,你且莫要夸奖,那个是祸的根哩。”唐僧道:“怎么是祸根?”八戒道:“行者打杀他的女儿,又打杀他的婆子,这个正是他的老儿寻将来了。我们若撞在他的怀里呵,师父,你便偿命,该个死罪;把老猪为从,问个充军;沙僧喝令,问个摆站;那行者使个遁法走了,却不苦了我们三个顶缸?”

行者听见道:“这个呆根,这等胡说,可不唬了师父?等老孙再去看看。”他把棍藏在身边,走上前,迎着怪物,叫声:“老官儿,往那里去?怎么又走路,又念经?”那妖精错认了定盘星,把孙大圣也当作个等闲的,遂答道:“长老啊,我老汉祖居此地,一生好善斋僧,看经念佛。命里无儿,止生得一个小女,招了个女婿。今早送饭下田,想是遭逢虎口。老妻先来找寻,也不见回去。全然不知下落,老汉特来寻看。果然是伤残他命,也没奈何,将他骸骨收拾回去,安葬茔中。”行者笑道:“我是个做虎的祖宗,你怎么袖子里笼了个鬼儿来哄我?你瞒了诸人,瞒不过我!我认得你是个妖精!”那妖精唬得顿口无言。行者掣出棒来,自忖思道:“若要不打他,显得他倒弄个风儿;若要打他,又怕师父念那话儿咒语。”又思量道:“不打杀他,他一时间抄空儿把师父捞了去,却不又费心劳力去救他?还打的是!就一棍子打杀他,师父念起那咒,常言道:虎毒不吃儿。凭着我巧言花语,嘴伶舌便,哄他一哄,好道也罢了。”

好大圣,念动咒语,叫当坊土地、本处山神道:“这妖精三番来戏弄我师父,这一番却要打杀他。你与我在半空中作证,不许走了。”众神听令,谁敢不从,都在云端里照应。那大圣棍起处,打倒妖魔,才断绝了灵光。那唐僧在马上,又唬得战战兢兢,口不能言。八戒在旁边又笑道:“好行者!风发了!只行了半日路,倒打死三个人!”唐僧正要念咒,行者急到马前,叫道:“师父,莫念!莫念!你且来看看他的模样。”却是一堆粉骷髅在那里。唐僧大惊道:“悟空,这个人才死了,怎么就化作一堆骷髅?”行者道:“他是个潜灵作怪的僵尸,在此迷人败本;被我打杀,他就现了本相。他那脊梁上有一行字,叫做‘白骨夫人’。”

【提示】《西游记》共一百回。前七回写孙悟空大闹天宫,八至十二回写唐僧出世等情节,后八十回写孙悟空保护唐僧西天取经的故事。小说写的虽然是神魔故事,却曲折地反映了社会现实,具有丰富而深刻的社会内容。全书以丰富的艺术想像力,描绘出一个光怪陆离的神话世界,创造出许多离奇的神话故事,塑造了孙悟空、猪八戒等鲜明生动的艺术形象。本书所选部分充分表现了孙悟空嫉恶如仇、除恶务尽的英雄性格和善于识别妖魔的本领,故事能给我们深刻的启示。

【思考练习】试析唐僧和孙悟空的性格特点。本故事留给我们怎样的启示?

曹雪芹

曹雪芹(1715—1764),名霑,字梦阮,号雪芹、芹圃。远祖本汉人。明末,曹家被编入满洲正白旗,后随满族入关建立军功。康熙朝,曹家以“从龙旧勋”,成为煊赫一时的贵族世家。雍正至乾隆初,曹家受政治风波牵连,迭遭抄家,至于盛极而衰。雪芹历经十年辛苦,写作《红楼梦》。可惜原稿只存前八十回。现存一百二十回本《红楼梦》,后四十回一般认为是高鹗续成的。高鹗字兰墅,别号红楼外史,乾隆时进士。他根据原书线索,把宝黛爱情写成悲剧结局,使小说成了一部结构完整、故事首尾齐全的文学巨著,在社会上产生了巨大而持久的影响。

红楼梦(节选)第三十四回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错里错以错劝哥哥话说袭人见贾母王夫人等去后,便走来宝玉身边坐下,含泪问他:“怎么就打到这步田地?”宝玉叹气说道:“不过为那些事,问他做什么!只是下半截疼的很,你瞧瞧看,打坏了那里?”袭人听说,便轻轻的伸手进去,将中衣脱下,略动一动,宝玉便咬着牙叫“嗳哟”,袭人连忙停住手,如此三四次,才褪了下来。袭人看时,只见腿上半段青紫,都有四指阔的僵痕高了起来。袭人咬着牙说道:“我的娘,怎么下这般的狠手!——你但凡听我一句话,也不得到这步地位。幸而没动筋骨,倘或打出个残疾来,可叫人怎么样呢?”正说着,只听丫鬟们说:“宝姑娘来了。”袭人听见,知道穿不及中衣,便拿一床夹纱被替宝玉盖了。只见宝钗手里托着一丸药走进来,向袭人说道:“晚上把这药用酒研开,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可以就好了。”说毕,递与袭人,又问道:“这会子可好些?”宝玉一面道谢说:“好些了。”又让坐。宝钗见他睁开眼说话,不像先时,心中也宽慰了些,便点头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刚说了半句又忙咽住,不觉的眼圈微红,双腮带赤,低头不语了。宝玉听得这话如此亲切,大有深意,忽见他又咽住不往下说,竟难以言语形容,越觉心中感动,将疼痛早已丢在九霄云外去了。想道:“我不过挨了几下打,他们一个个就有这些怜惜之态,令人可亲可敬。假若我一时竟别有大故,他们还不知何等悲戚呢。既是他们这样,我便一时死了,得他们如此,一生事业纵然尽付东流,也无足叹惜了。正想着,只听宝钗问袭人道:“怎么好好的动了气,就打起来了?”袭人便把焙茗的话悄悄说了。

宝玉原来还不知贾环的话,见袭人说出,方才知道;因又拉上薛蟠,惟恐宝钗沉心,忙又止住袭人道:“薛大哥从来不是这样,你们别混猜度。”宝钗听说,便知宝玉是怕他多心,用话拦袭人。因心中暗暗想道:“打得这个形象,疼还顾不过来,还这样细心,怕得罪了人。你既这样用心,何不在外头大事上做工夫,老爷也欢喜了,也不能吃这样亏。你虽然怕我沉心所以拦袭人的话,难道我就不知我哥哥素日恣心纵欲、毫无防范的那种心性吗?当日为个秦钟还闹的天翻地覆,自然如今比先又加厉害了。”想毕。因笑道:“你们也不必怨这个怨那个,据我想,到底宝兄弟素日肯和那些人来往,老爷才生气。就是我哥哥说话不防头,一时说出宝兄弟来,也不是有心挑唆:一则也是本来的实话,二则他原不理论这些防嫌小事。袭姑娘从小儿只见过宝兄弟这样细心的人,何曾见过我哥哥那天不怕地不怕,心里有什么口里说什么的人呢?”袭人因说出薛蟠来,见宝玉拦他的话,早已明白自己说造次了,恐宝钗没意思;听宝钗如此说,更觉羞愧无言。宝玉又听宝钗这一番话,半是堂皇正大,半是体贴自己的私心,更觉比先心动神移。方欲说话时,只见宝钗起身道:“明日再来看你,好生养着罢。方才我拿了药,交给袭人,晚上敷上管就好了。”说着便走出门去。袭人赶着送出院外,说:“姑娘倒费心了。改日宝二爷好了,亲自来谢。”宝钗回头笑道:“这有什么的?只劝他好养着,别胡思乱想就好了。要想什么吃的玩的,悄悄的往我那里只管取去,不必惊动老太太、太太众人。倘或吹到老爷耳朵里,虽然彼时不怎么样,将来对景,终是要吃亏的。”说着去了。袭人抽身回来,心内着实感激宝钗。进来见宝玉沉思默默,似睡非睡的模样,因而退出房外栉沐。宝玉默默的躺在床上,无奈臀上作痛,如针挑刀挖一般,更热如火炙,略展转时,禁不住“嗳哟”之声。那时天色将晚,因见袭人去了,却有两三个丫鬟伺侯,此时并无呼唤之事,因说道:“你们且去梳洗,等我叫时再来。”众人听了,也都退出。

这里宝玉昏昏沉沉,只见蒋玉函走了进来,诉说忠顺府拿他之事;一时又见金钏儿进来,哭说为他投井之情。宝玉半梦半醒,刚要诉说前情,忽又觉有人推他,恍恍惚惚听得悲切之声。宝玉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不是别人,却是黛玉。犹恐是梦,忙又将身子欠起来,向脸上细细一认,只见他两个眼睛肿得桃儿一般,满目泪光,不是黛玉却是那个?宝玉还欲看时,怎奈下半截疼痛难禁,支持不住,便“嗳哟”一声仍旧倒下,叹了口气说道:“你又做什么来了?太阳才落,那地上还是怪热的,倘或又受了暑,怎么好呢?我虽然捱了打,却也不很觉疼痛。这个样儿是装出来哄他们,好在外头布散给老爷听。其实是假的,你别信真了。”此时黛玉虽不是嚎啕大哭,然越是这等无声之泣,气噎喉堵,更觉利害。听了宝玉这些话,心中提起万句言词,要说时却不能说得半句。半天,方抽抽噎噎的道:“你可都改了罢!”宝玉听说,便长叹一声道:“你放心。别说这样话。我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一句话末了,只见院外人说:“二奶奶来了。”黛玉便知是凤姐来了,连忙立起身,说道:“我从后院子里去罢,回来再来。”宝玉一把拉住道:“这又奇了,好好的怎么怕起他来了?”黛玉急得跺脚,悄悄的说道:“你瞧瞧我的眼睛!又该他们拿咱们取笑儿了。”宝玉听说,赶忙的放了手。黛玉三步两步转过床后,刚出了后院,凤姐从前头已进来了。问宝玉:“可好些了?想什么吃,叫人往我那里取去。”接着薛姨妈又来了。一时贾母又打发了人来。至掌灯时分,宝玉只喝了两口汤,便昏昏沉沉的睡去。接着周瑞媳妇、吴新登媳妇、郑好时媳妇这几个有年纪长来往的,听见宝玉捱了打,也都进来。袭人忙迎出来,悄悄的说道:“婶娘们略来迟了一步,二爷睡着了。”说着,一面陪他们到那边屋里坐着,倒茶给他们吃。那几个媳妇子都悄悄的坐了一回,向袭人说:“等二爷醒了,你替我们说罢。”袭人答应了,送他们出去。刚要回来,只见王夫人使个老婆子来说:“太太叫一个跟二爷的人呢。”

袭人见说,想了一想,便回身悄悄的告诉晴雯、麝月、秋纹等人说:“太太叫人,你们好生在屋里,我去了就来。”说毕,同那老婆子一径出园子,来至上房。王夫人正坐在凉榻上,摇着芭蕉扇子。见他来了,说道:“你不管叫谁来了罢了,又撂下他来了,谁伏侍他呢?”袭人见说,连忙陪笑回道:“二爷才睡了,那四五个丫头,如今也好了,会伏侍了。太太请放心。恐怕太太有什么话吩咐的,打发他们来,一时听不明白倒耽误了事。”王夫人道:“也没什么话,白问问他这会子疼的怎么样了?”袭人道:“宝姑娘送来的药,我给二爷敷上了,比先好些了。先疼的躺不住,这会子都睡沉了,可见好些。”王夫人又问:“吃了什么没有?”袭人道:“老太太给的一碗汤,喝了两口,只嚷干渴,要吃酸梅汤。我想酸梅是个收敛东西,刚才捱打,又不许叫喊,自然急的热毒热血未免不存在心里。倘或吃下这个去激在心里,再弄出病来,那可怎么样呢。因此我劝了半天,才没吃。只拿那糖腌的玫瑰卤子和了吃,吃了小半碗,又嫌吃絮了,不香甜。”王夫人道:“嗳哟,你何不早来和我说?前日倒有人送了几瓶子香露来。原要给他一点子,我怕胡糟踏了,就没给。既是他嫌那玫瑰膏子吃絮了,把这个拿两瓶子去,一碗水里只用挑上一茶匙,就香的了不得呢。”说着,就唤彩云来:“把前日的那几瓶香露拿了来。”袭人道:“只拿两瓶来罢,多了也白糟蹋。等不够再来取也是一样。”彩云听了,去了半日,果然拿了两瓶来付与袭人。袭人看时,只见两个玻璃小瓶却有三寸大小,上面螺丝银盖,鹅黄笺上写着“木樨清露”,那一个写着“玫瑰清露”。袭人笑道:“好尊贵的东西!这么个小瓶儿,能有多少?”王夫人道:“那是进上的,你没看见鹅黄笺子?你好生替他收着,别糟蹋了。”袭人答应着,方要走时,王夫人又叫:“站着,我想起一句话来问你。”袭人忙又回来。王夫人见房内无人,便问道:“我恍惚听见宝玉今日捱打,是环儿在老爷跟前说了什么话,你可听见这个话没有?”袭人道:“我倒没听见这个话,只听见说为二爷认得什么王府的戏子,人家来和老爷说了,为这个打的。”王夫人摇头说道:“也为这个。只是还有别的原故呢。”袭人道:“别的原故,实在不知道。”又低头迟疑了一会,说道:“今日大胆在太太跟前说句冒撞话。论理——”说了半截,却又咽住。王夫人道:“你只管说。”袭人道:“太太别生气,我才敢说。”王夫人道:“你说就是了。”

袭人道:“论理宝二爷也得老爷教训教训才好呢!要老爷再不管,不知将来还要做出什么事来呢。”王夫人听见了这话,便点头叹息,由不得赶着袭人叫了一声:“我的儿!你这话说的很明白,和我的心里想的一样。其实,我何曾不知道宝玉该管?比如先时你珠大爷在,我是怎么管他,难道我如今倒不知管儿子了?只是有个原故,如今我想,我已经五十岁的人了,通共剩下了他一个,他又长的单弱,况且老太太宝贝似的,要管紧了他,倘或他再有个好歹儿,或是老太太气着,那时上下不安,倒不好,所以就纵坏了他了。我时常掰着嘴儿说一阵,劝一阵,哭一阵。彼时也好,过后来还是不相干,到底吃了亏才罢!设若打坏了,将来我靠谁呢!”说着,由不得又滴下泪来。袭人见王夫人这般悲感,自己也不觉伤了心,陪着落泪。又道:“二爷是太太养的,太太岂不心疼;就是我们做下人的,伏侍一场,大家落个平安,也算造化了。要这样起来,连平安都不能了。那一日那一时我不劝二爷?只是再劝不醒。偏偏那些人又肯亲近他,也怨不得他这样。如今我们劝的倒不好了。今日太太提起这话来,我还惦记着一件事,要来回太太,讨太太个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话白说了,且连葬身之地都没有了!”王夫人听了这话内中有因,忙问道:“我的儿!你只管说。近来我因听见众人背前面后都夸你,我只说你不过在宝玉身上留心,或是诸人眼前和气这些小意思。谁知你方才和我说的话,全是大道理,正合我的心事。你有什么只管说什么,只别叫别人知道就是了。”袭人道:“我也没什么别的说,我只想着讨太太一个示下,怎么变个法儿,以后竟还叫二爷搬出园外来住就好了。”王夫人听了,吃一大惊,忙拉了袭人的手,问道:“宝玉难道和谁作怪了不成?”袭人连忙回道:“太太别多心,并没有这话,这不过是我的小见识;如今二爷也大了,里头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姐妹,虽说是姐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既蒙老太太和太太的恩典,把我派在二爷屋里,如今跟在园中住,都是我的干系。太太想:多有无心中做出,有心人看见,反说坏了的,倒不如预先防着点儿。况且二爷素日的性格,太太是知道的,他又偏好在我们队里闹。倘或不防,前后错了一点半点,不论真假,人多嘴杂——那起坏人的嘴,太太还不知道呢:心顺了,说的比菩萨还好,心不顺,就没有忌讳了。二爷将来倘或有人说好,不过大家落个直过儿,设若叫人哼出一声不是来,我们不用说,粉身碎骨,还是平常,后来二爷一生的声名品行,岂不完了呢?那时老爷太太也白疼了,白操了心了。不如这会子防避些,似乎妥当。

太太事情又多,一时固然想不到;我们想不到便罢了,既想到了,要不回明了太太,罪越重了。近来我为这件事,日夜悬心,又恐怕太太听着生气,所以总没敢言语。”王夫人听了这话,正触了金钏儿之事,直呆了半晌,思前想后,心下越发感爱袭人。笑道:“我的儿!你竟有这个心胸,想得这样周全。我何曾又不想到这里?只是这几次有事就混忘了。你今日这话提醒了我,难为你这样细心,真真好孩子!也罢了,你且去罢,我自有道理。只是还有一句话,你如今既说了这样的话,我索性就把他交给你了。好歹留点心儿,别叫他糟蹋了身子才好。——自然不辜负你。”袭人低了一回头,方道:“太太吩咐,敢不尽心吗?”说着,慢慢的退出。回到院中,宝玉方醒,袭人回明香露之事,宝玉甚喜,即命调来吃,果然香妙非常。因心下惦着黛玉,要打发人去,只是怕袭人拦阻,便设法先使袭人往宝钗那里去借书。袭人去了,宝玉便命晴雯来,吩咐道:“你到林姑娘那里,看他做什么呢。他要问我,只说我好了。”晴雯道:“白眉赤眼儿的,作什么去呢!到底说句话儿,也像件事啊。”宝玉道:“没有什么可说的么。”晴雯道:“或是送件东西,或取件东西,不然我去了怎么搭讪呢?”宝玉想了一想,便伸手拿了两条旧绢子,撂与晴雯,笑道:“也罢,就说我叫你送这个给他去了。”晴雯道:“这又奇了。他要这半新不旧的两条绢子?他又要恼了,说你打趣他。”宝玉笑道:“你放心,他自然知道。”晴雯听了,只得拿了绢子,往潇湘馆来。只见春燕正在栏杆上晾手巾,见他进来,忙摇手儿说:“睡下了。”晴雯走进来,满屋漆黑,并未点灯,黛玉已睡在床上,问:“是谁?”晴雯忙答道:“晴雯。”黛玉道:“做什么?”晴雯道:“二爷叫给姑娘送绢子来了。”黛玉听了,心中发闷,暗想:“做什么送绢子来给我?”因问:“这绢子是谁送他的?必定是好的,叫他留着送别人罢,我这会子不用这个。”晴雯笑道:“不是新的,就是家常旧的。”黛玉听了,越发闷住了。内心揣度,一时方大悟过来,连忙说:“放下,去罢。”晴雯只得放下,抽身回去。一路盘算,不解何意。这黛玉体贴出绢子的意思来,不觉神痴心醉,想到:宝玉能领会我这一番苦意,又令我可喜。我这翻苦意,不知将来可能如意不能,又令我可悲。要不是这个意思,忽然好好的送两块帕子来,竟又令我可笑了。再想到私相传递,又觉可惧。他既如此,我却每每烦恼伤心,反觉可愧。

如此左思右想,一时五内沸然。由不得余意缠绵,便命掌灯,也想不起嫌疑避讳等事,研墨蘸笔,便向那两块旧帕上写道: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更向谁?尺幅鲛绡劳惠赠,为君那得不伤悲!抛珠滚玉只偷潸,镇日无心镇日闲。枕上袖边难拂试,任他点点与斑斑。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那黛玉还要往下写时,觉得浑身火热,面上作烧,走到镜台揭起锦袱一照,只见腮上通红,真合压倒桃花,却不知病由此起。一时方上床睡去,犹拿着绢子思索,不在话下……

【提示】本篇写宝玉被打后各色人物的看望和劝慰,展示了众多人物的思想和性格。宝玉被打,是具有叛逆性格思想的贾宝玉与正统思想的代表人物贾政之间冲突的总爆发。由于宝玉是贾府的“命根子”,大观园中各色人物对挨打后的宝玉,纷纷前来探看、劝慰。在众多的人中,惟有黛玉“两个眼睛肿得桃儿一般,满面泪花”;惟有黛玉“你从此可都改了罢”的反激语,坚定着宝玉继续走路的信念;也惟有黛玉,才最被宝玉引为知己,倾心相爱。这是宝黛爱情的一次发展,但同时也暗示着黛玉早夭的不幸命运。

【思考练习】

1.浅谈贾宝玉的叛逆性格。

2.简述《红楼梦》的艺术成就。结合作品,分析《红梦楼》中的细节描写对于塑造人物形象的意义。

冯梦龙

冯梦龙(1574—1646),字犹龙,又字公鱼、子犹,别号龙子犹、墨憨斋主人、姑苏词奴、顾曲散人等,南直隶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出身仕宦之家,与兄梦桂、弟梦熊并以才情著称当时,被称作“吴下三冯”。冯梦龙的文学活动,成就最大的是对通俗文学的搜集、整理、编辑与再创作。他编辑了包括《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在内的“三言”,增补修改了长篇小说《平妖传》、《新列国志》等,搜集编纂了民歌集《广挂枝儿》、《童痴一弄·挂枝儿》、《童痴二弄·山歌》,散曲集《太霞新奏》,编纂了《智囊》、《情史》、《古今谭概》、《笑府》等笔记小品集,还创作及改定了传奇《双雄记》、《精忠旗》、《占花魁》等十余种,被人们誉为“全能文学家”。

卖油郎独占花魁(存目)

【“三言”简介】“三言”共收录白话短篇小说一百二十篇,其中有宋元话本,也有明代文人模仿宋元话本写的拟话本。凡是宋元话本都经过冯梦龙不同程度的润色增损,拟话本中则包括了冯梦龙自己的创作。至于冯梦龙亲自所写的篇目有多少,目前还未有定论。“三言”和稍后由凌濛初独自创作的《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简称“二拍”,包括八十个白话短篇小说故事)堪称古代白话短篇小说的精华。“三言”中的作品题材相当广泛,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描写市民阶层的生活,表现他们的思想意识和审美趣味的题材,在“三言”中占了极其重要的位置。这一切都是晚明资本主义萌芽时期启蒙思潮在文学创作中的反映。当然,在歌颂新思想的同时,“三言”中仍掺杂着一些消极庸俗的成分,如对封建道德和因果报应、宗教迷信的宣扬,以及色情描写等,这是我们在阅读时必须注意的。

【提示】本篇为《醒世恒言》第三卷,也是“三言”中爱情题材故事的代表作之一。故事题材来源于《情史(史凤)附》与明万历间人所撰传奇《占花魁》。妓女莘瑶琴(美娘、花魁娘子)在堕入风尘之初就立志从良,但是,尽管她名气很大,结交的都是达官贵人、王孙公子,她还是无法找到合意的对象。就在这时,卖油的小商人秦重闯进了她的生活。秦重倾倒于莘瑶琴的美貌,用了一年多时间积攒十余两银子,来到妓院。他没有把莘瑶琴当成用十两银子买来的供自己蹂躏作践的对象,而是视作理想、幸福的化身,在妓院这个特定环境中温情地照料服侍莘瑶琴。在莘瑶琴受到吴八公子欺凌时,又是他热情地劝慰、帮助莘瑶琴,而不希求得到任何回报。在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市民身上,充分表现出市民阶层的高尚、诚挚的情爱观。莘瑶琴在事实的教训下,认识到在“衣冠子弟”那里得不到真诚、平等的爱情,便毫不犹豫地投入秦重的怀抱。市民阶层正是以自己的真情战胜了讲求门第、财富的封建婚姻观。故事以场景的描写、人物的举止谈吐和内心活动的细腻刻画,塑造出活生生的典型形象来。即使是次要人物(如能言善辩的刘四妈)的形象,也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思考练习】试分析比较本文所反映的市民情爱观和封建情爱观有什么不同。

试分析秦重这一人物形象。绍兴士人绍兴间,有士人,贫不能婚,赘入团头家为婿。团头者,丐户之首也。女甚洁雅,夫妇相得。逾数载,士人应试成名,颇以妇翁为耻。既得官淮上,携妻之任,中流与妻玩月,乘间推坠于水,扬帆而去。妻得浮木不死。有淮西转运使船至,闻哭声哀而救之。叩其故,乃收为己女,戒家人勿泄。比至淮,士人以属官晋谒,运使佯问:“已娶未?”士人答言:“有妻坠江死,尚未续也。”运使乃命他僚为己女议亲,且云:“必入赘乃可。”士人方慕高阀,惊喜若狂。既成礼,士人欣然入闼,忽妪妾童数十人,持细杖从户傍出,乱捶之。士人口称何罪,莫测所以。闻闺中高唤曰:“为我摘薄情郎来。”士人犹不辨其声。及相见,乃故妻也。妻数其过。士人叩首谢罪不已,运使入解之。自是终身敬爱其妇,并团头亦加礼焉。

【提示】本篇选自《情史》卷三。《情史》全名《情史类略》,题“江南詹詹外史评辑”,实为冯梦龙所编。全书二十四卷,每卷各以“情真”“情缘“情私”等分类,凡八百七十余篇,是一部遍搜前代及同代的爱情小说选集。本篇鞭挞了“绍兴士人”一类见异思迁、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有一定的讽刺批判意义。其情节的戏剧性,语言的典型性,叙述的技巧性,体现了古代短篇小说的艺术成就。

【思考练习】参看《喻世明言》的《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一文,谈谈宋代妇女对男性见异思迁这种丑恶社会现象的反抗方式及其局限性。试分析绍兴士人这一形象的社会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