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中古文学
概述
中古时期是指5世纪到14世纪这个阶段。这一时期的文学是多种文化与文明相互融合的产物。首先，欧洲中世纪文学是各民族文化互相交融的产物。在古罗马帝国的北部生活的诸多蛮族，在公元4世纪末期开始“民族大迁徙”。公元5世纪西罗马帝国灭亡后，形成小国林立的局面。这种小国林立战争不断的纷争，使得欧洲需要能够一统天下的精神支柱，从而为基督教在西方中世纪精神领域中的统治地位提供了客观基础，也为欧洲各国民族史诗的产生提供了沃土，这也是当时社会从封建割据走向统一的历史要求。其次，欧洲中世纪文学是东西方文化相互影响和交流的产物。处于中东地区的古代希伯来人曾经创造了辉煌的文明。他们的犹太教典籍《圣经》（即《旧约》），收集了希伯来人神话传说、历史故事、诗歌、小说、箴言等。
这些文学成就随着基督教的传播，逐渐融入欧洲人的思想观念，尤其是中世纪期间，随着基督教统治地位的确立和基督教文化的广泛传播，它们渐渐成为欧洲各国、各民族的共同精神财富，使中古时期的文学形成以基督教文学为核心其他文学类型地处边缘的格局。另外，在欧洲中世纪占重要地位的拜占庭文学，由于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更是东西合璧。在封建地主文化形态与农民文化形态的对峙中，11世纪一个新的社会阶层——骑士阶层诞生了。随着骑士制度的确立和欧洲各国的多次十字军东征，骑士精神盛行一时，出现了反映骑士阶层思想感情的骑士文学。而随着十字军东征的偃旗息鼓和欧洲各国之间的渐趋稳定，骑士逐渐失去了用武之地，最终在历史的长河中被淘汰出局。由于生产力的发展，随着手工业和商业的分离，从11世纪起欧洲各国相继出现了手工业和商业的会聚地——城市。城市的出现和发展，标志着又一个新的社会阶层——市民阶层的问世和分化，形成了城市贵族和城市贫民。基于经济关系的市民阶层，形成市民文化，随之产生了市民文学。城市的出现和市民文学的形成，标志着欧洲封建社会进入全盛时期。中世纪的欧洲文学，按其性质划分，基本类型有教会文学、史诗、骑士文学与市民文学。教会文学又称僧侣文学，是欧洲中世纪占统治地位的文学类型，是公元5世纪到10世纪惟一的书面文学，它主要宣扬基督教教义——原罪说、三位一体说、救赎说等。其基本文学体裁有赞美诗、基督故事、圣徒传、祷告文、宗教叙事诗、宗教戏剧等。虽然教会文学在思想方面价值有限，而艺术上的成就却是不容忽视的。
其采用的梦幻故事的形式和寓意象征的表现手法，是对古希腊罗马艺术形式的发展，深深影响了后世西方大批作家。中世纪产生的英雄史诗，是封建制度确立阶段的产物。早期的作品都是口头文学，为集体智慧的结晶，如英国的《贝奥武甫》、芬兰的《卡列瓦拉》和冰岛的《埃达》，其中《贝奥武甫》是欧洲流传至今最完整的一部史诗。这些作品出现在氏族部落发展和迁徙前后，用塑造氏族部落英雄的方式，表现了浓郁的集体意识和英雄主义精神。中期的英雄史诗以一定的历史事件为题材，民间创作后被文人编订成册。它们是封建制度确立后的产物，主要有法国的《罗兰之歌》、西班牙的《熙德之歌》、德国的《尼伯龙根之歌》和古罗斯的《伊戈尔远征记》。作品中的主人公是封建国家的英雄，表现和讴歌他们忠君、爱国、公而忘私的精神，提倡为祖国和民族建功立业的观念，其中《罗兰之歌》是中期英雄史诗中最著名、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史诗把个人命运同国家和民族的命运结合起来，体现出把个别人物的经历与历史事件相融合的特点，具有现实主义特征。骑士文学是欧洲中世纪特有的文学现象，是骑士制度的产物，体现世俗文学的主要成就。由于骑士出身社会下层，接触民间史诗较多，又通过十字军东征接触了东方文化，所以其文学呈现出独特的文学特征。骑士文学的主题是忠君、护教、行侠仗义、与贵妇人的爱情；主要体裁是骑士抒情诗和骑士传奇。骑士抒情诗主要出现在法国南部的普罗旺斯，有短歌、感兴诗、小夜曲、破晓歌等。尤其以破晓歌最为有名。它在禁欲主义横行之际，浅吟低唱个人现世幸福，具有反宗教禁欲主义的思想价值，在艺术上影响了后世抒情诗歌。骑士传奇兴于法国北方，题材来源不同，最常见的是亚瑟王与圆桌骑士的故事。
其内容虽荒诞不经，却影响了西方叙事文学，对后来浪漫主义文学，尤其是为欧洲长篇小说的创作提供了范例和经验。市民文学是城市兴起之后而反映市民阶层思想感情的世俗文学。它取材于现实生活，在民间创作的基础上发展而成，充满了乐观精神。其主要内容是揭露讽刺封建贵族和僧侣的残忍和愚蠢，赞扬市民的机智勇敢，具有反封建反教会的思想倾向；主要以讽刺手法，受教会文学影响，采用寓意象征和隐喻手法。此期间，法国的城市最为发达，市民文学也最成熟，主要作品有长篇叙事诗《列那狐传奇》和《玫瑰传奇》等。《列那狐传奇》采用象征手法把动物人格化，用动物世界的关系映射人类社会，反映当时的人情世态和社会矛盾，也显示了努力摆脱教会势力束缚的市民阶层的艺术创造力。综上所述，欧洲中世纪文学是在多种文明和文化的交融中形成和发展的，其总体成就虽不如中古的东方文学，但在特定的历史语境中仍然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它承前启后，为但丁的出现奠定了基础，是西方近代文学的渊源。
但丁
但丁·阿利吉耶里（1265-1321），意大利封建社会向近代资本主义过渡时期最伟大的诗人。恩格斯称赞他是“中世纪最后一位诗人，同时又是新时代最初一位诗人”。中世纪宗教世界观的复杂性和人文主义思想萌芽的自发性构成其世界观的矛盾性，也构成其作品思想的矛盾性。人生中的精神恋爱悲剧，促成抒情诗集《新生》的问世；政治生涯的坎坷使他创作了《飨宴》、《论俗语》、《帝制论》等。创作于1307-1321年的《神曲》是其享誉世界的代表作。
神曲（节选）地狱
第五篇第二圈，色欲场中的灵魂，在狂风中飘荡。法郎赛斯加和保罗的恋爱。我从第一圈降到第二圈，这里地面较狭，痛苦较大，更使人悲泣。这里坐着一个磨牙切齿的可怕的冥罗司，他审查进来的灵魂，判决他们的罪名，遣送到受刑的地点。一个灵魂进来的时候，不得不把自己的过错一一招供出来，于是那判官用尾巴绕他的身子，绕的圈数就是犯人应到的地狱圈数。许多犯人拥在他的前面，他们一一自承过错，尽旁人听着；最后，一个一个地被旋风刮下去了。冥罗司（阎罗王）看见我以后，他就停止办公，对我说：“你也到这个苦恼地方来么！你怎样进来的？你得了谁的允许？你不要以为地狱门很大，可以随便闯进来呀！”我的引导人答道：“为什么这样大惊小怪？你不要阻止他，这是为所欲为者的命令，不必多说了。”于是我们开始听见悲惨的声浪，遇着哭泣的袭击。我到了一块没有光的地方，那里好比海上，狂风正在吹着。地狱的风波永不停止，把许多幽魂飘荡着，播弄着，颠之倒之，有时撞在断崖绝壁的上面，则呼号痛哭，因而诅咒神的权力。我知道这种刑罚是加于荒淫之人的，他们都是屈服于肉欲而忘记了理性的。好比冬日天空里被寒风所吹的乌鸦一样，那些罪恶的灵魂东飘一阵，西浮一阵，上上下下，不要说没有静止的可能，连想减轻速度的希望也没有。他们又像一阵远离故乡的秋雁，声声哀鸣，刺人心骨。
因此我说：“我的老师，这些被幽暗空气所鞭挞的是谁呢？”他答道：“这里面第一个是女皇帝，她有广土众民；她因为荒淫无度，恐怕有人指责，她便说她做她所愿意做的，这就是天经地义，不准旁人批评。她名叫色迷娜，她继续她的丈夫尼诺做亚西利亚的皇帝。另一个是因恋爱而自杀的，她为着新人忘记了旧人西果的遗骸；再次就是荒淫的克奈何巴。”他一个一个用手指着给我看：因她而血流成河的海伦娜；因恋爱而最后中人暗算的英雄亚开纳；还有帕里斯和田士丹，我都看见了；此外还有为恋爱而牺牲性命的幽灵，真是屈指难数。我的老师历述古后妃和古勇士以后，我心头忽生怜惜，为之欷不已。稍后，我说：“诗人呀！我愿意对这两个合在一起的灵魂说几句话呢，他们在风中似乎是很轻的。”他对我说：“你等他们接近的时候，用爱神的名义请求他们停留一下，他们可以来的。”不一刻，风把他们吹向我们这里，我高声叫道：“困倦的灵魂呀！假使没有人阻碍你们，请来这里和我们说几句话吧。”好比鸽子被唤以后张翼归巢一样，这两个灵魂离开悌陀的队伍，从险恶的风波里面飞向我们，我的请求竟生了效力。那女的灵魂向我们说：“宽和的，善良的活人呀！你穿过了这样的幽暗地方，来访问我们，曾经用血污秽了地面的我们。假使宇宙之主听从我们，我们愿意请求他给你太平日子，因为你对于我们的不幸有着怜惜之心呀！趁现在风浪平静的一刻，我们可以听你的说话，并且回答你的问题。我的生长地在大海之滨，那里波河会合群流而注入。爱，很快地煽动了一颗软弱的心，使他迷恋于一个漂亮的肉体，因而使我失去了他，这是言之伤心呀！爱，绝不轻易放过了被爱的，使我很热烈地欢喜了他；你看，就是现在他也不离开我呀！爱，使我们同时同地到一个死；该隐环里等着那取我们生命的凶手呢。”我听了这些受伤害的灵魂的话以后，我把头俯下，直到诗人对我说：“你想什么？”
我答道：“唉！什么一种甜蜜的思想和热烈的愿望，引诱他们走上了这条悲惨的路呢？”于是我又回转头来对这两个灵魂说：“法郎赛斯加，你的苦恼使我悲痛而生怜惜。但是，我还要问你：你们在长吁短嗟的当儿，怎样会各自知道对方隐于心而未出于口的爱呢？”那幽魂答道：“在不幸之日，回忆欢乐之时，是一个不能再大的痛苦；这一层是你的老师所知道的。不过，假使你愿意知道我们恋爱的根苗，我将含泪诉说给你听。有一天，我们为消闲起见，共读着郎赛罗的恋爱故事，我们只有两个人在那里，全无一点疑惧。有好几次这本书使我们抬头相望，因而视线交错，并且使我们面色忽变；最后有一刻，就决定了我们的命运。当我们读到那微笑的嘴唇怎样被她的情人所亲的时候，他——他将永不离开我了！他颤动着亲了我的嘴唇。这本书和他的著作者倒做了我们的加罗多，自从那一天起，我们不再读这一本书了。”
这一个灵魂正在诉说的时候，那一个苦苦地哭着；我一时给他们感动了，竟昏晕倒地，好像断了气一般。地狱？第三十四篇第四环（犹大环）。路西勿罗；柏吕笃和卡西何。但丁穿过宇宙中心点，出地狱。我的老师说：“地狱王之旗向我们前进矣。你向前面看，是否看得清楚。”好比一块乌云飘过，或是黑夜下临大地的时候，前面现着一个风车，正在风中打转；我所看见的东西就是这般形状。那里的风真厉害，我只得退缩在我引导人的背后，因为那里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做屏风。我已经到了那里（我写的时候还是伴着恐怖），那里的灵魂全然盖在冰下，像水晶中间现着的草梗一般。有的躺着，有的直立着，有的倒立着，还有的弯着腰，面孔靠近脚。我们再走前一些，我的老师很欢喜地把那个从前很美丽的造物指点给我看；他把身子闪在一边，叫我停步，他说：“你看地帝，你看这块使你却步的地方！”读者诸君，我那时惊吓得怎样变为冷冰一般，怎样四肢麻木不仁，你们不必问我，因为所有的语言文字都够不上说明。我并没有死，我却失去生。请聪明的读者想想吧，既不生，又不死，试问我成为什么样子？那个苦恼国的大王，上半身透出冰外；我的身材和巨人相比，正合巨人和他的臂膀相比；假使你们从他的一只臂膀推算，他的全身应当有多么大呢？假使他从前那样美丽，现在就这样丑恶；假使他从前昂首反抗创世主，现在就感受一切的痛苦。这都是当然的道理。我多么觉得奇怪呀！我看见他的头有三个面孔：在前的是火一般红，其他两个正在每边肩胛以上，和正面的太阳穴相接合，右面白而带黄，左面像从尼罗河上游来的。每个面孔以下生了两只大翅膀，适合于大鸟的飞扬，我在海上也没有看见过这样大的帆。不过翅膀上面并不长着羽毛，只是和蝙蝠的一样质地。它们鼓翼生风，风吹三面，因此全科西多都冰冻了。他的六只眼睛都哭着，眼泪淌到三个面颊以下，那里就混合了血的涎沫。
在每个嘴里，牙齿咬住一个罪人，好像铁钳一般，就是说，有三个罪人在那里受刑罚。在正面的一个，与其说他是被咬，不如说他是被剥皮，因为那时他的背上已经撕去一条条的皮了。我的老师说：“那个头在嘴里，脚在外面乱动的灵魂是犹大（犹达斯）？斯加略多，他所受的刑罚最大；其余两个的头在下面，一个挂在黑面孔嘴下的是柏吕笃；你看他怎样在那里扭动，但是并不说一个字。其他一个是卡西何，他的肢体很强壮。……现在已经天夜了，我们应当去了，因为我们已经全看过了。”依照引导人的意思，我抱紧了他的颈根；他看准了时刻和地点，等那翅膀张得顶开的时候，从那多毛的一边降下去；在那毛和冰之间，有容得下我们的空隙。他攀住毛一步一步下降，直到恶魔的臀部，在那里他很费气力地掉转了头和脚，沿着毛向上爬，我以为又回到地狱去了。我的老师气喘地对我说：“你抱紧我，我们就要用这种梯子，爬出众恶之窟。”后来，他从一个石缝里透了出来，先把我安置在石上坐着，于是他再跨出他疲劳的脚步。我抬起我的眼睛，我想仍旧可以看见方才的路西勿罗，但是景象大变了，我看见他两脚向上！我那时好像一个粗鲁的人，不懂事情为什么会这样颠倒，真叫我惊奇不绝。
我的老师说：“站起来吧！路程还长呢，而且路难走；现在太阳已经到早晨之半了。”我们所在的地方，并非王宫，只是一个洞，土地高下不平，又缺乏光线。我站起来说：“在我离开深渊之前，老师呀，请你略微告诉我几句，使我从疑团里走出来。冰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他会颠倒过来？为什么一忽儿晚上会变做早晨？”他对我说：“你以为还在中心点的那一边，在那一边我曾攀住穿过世界的恶虫的毛。在我下降的时候，你却是还在那一边；但是我掉转我自己的时候，那时你就经过那一切重物所趋的中心点了；现在你已经到了这半球的下面，正对着那半球，那里盖着大陆地，在那里的中区曾经牺牲了一个人，他一生并没有一点罪过；现在你的脚立在一个小球面的这一边，那一边就是犹大环，那一边是晚上，这一边正是早晨；这一个把毛给我们做梯子的，仍旧和从前一样，并没有颠倒过来。他从天上落下来，是落在这一边的；本来大陆地是在这一边的，因为怕他的缘故，就没到水里，逃到我们那半球去了；或者也是因为避他的缘故，这一边留下一个空处，同时地面也隆了起来。”那里的空处，长得和恶魔的坟墓一样深。那里不用眼睛看，只用耳朵听着一条小溪的水声，那条水从一个岩石的隙缝流进来，因为年久的缘故，岩石被水腐蚀了，那水道也就盘旋曲折。引导人和我走上隐秘的路，再回到光明的世界；我们并不休息，我们一步一步向上走，他在前，我在后，直走到我从一个圆洞口望见了天上美丽的东西；我们就从那里出去，再看见那灿烂的群星！
【提示】《神曲》被誉为意大利的民族史诗，是诗人集14年（1307-1321）之功的忧愤之作。全诗14000余行，分《地狱》、《炼狱》、《天堂》三个部分，采用中世纪梦幻文学形式，通过诗人在地狱、炼狱、天堂三种境界的神游见闻和感受，广泛地描绘出意大利从封建社会到资本主义社会过渡时期的政治变革和社会各个领域的现状，并对中古文化作了艺术性的总结。它表达了作者反封建、反教会的时代情绪，表现出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思想萌芽。《地狱》篇是整部作品最具批判性的部分，通过对罪人死后灵魂受惩罚情形的描写，揭露了当时社会的黑暗，抨击了教会和教皇、封建暴君和贪官酷吏的丑恶行径，表达了对祖国统一的渴望。整部作品想像丰富，象征随处可见，结构工稳和谐，采用意大利俗语创作而成，是集中古文学艺术手法之大成的典范之作。
【思考练习】
1.《神曲》中哪些地方表现了但丁思想的矛盾性？
2.《神曲》的思想超前性体现在哪些方面？
3.简述作品的艺术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