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做证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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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灵魂深处桂花香

余显斌

那年秋天,嫩江平原桂子花黄。

在铺天盖地的桂花香中,女人找到了丈夫,那个戴着眼镜的斯斯文文的教书先生,泪水婆娑地问:“你就那么狠心吗?”

教书先生不回答,咬着唇,望着天空,和天空那密密匝匝的桂花雨。

“你不要自己的娃了?”女人试图打动丈夫的心。教书先生仍然望着天空,花儿的香气飘扬得肆无忌惮,仿佛要把一切遮没。然后,教书先生摆了一下头,脸上,露出一种冷酷与坚强。

“你真的爱上了别的女人,再不要这个家了?”女人问,那话里,带着一万份希冀和渴望,渴望打动男人的心,“你对我说过,一生一世,只对我好,你就忘了吗?”

女人的回忆,如风,撞在一堵冷硬的墙上,没有一点反映。四周的桂花香轻舞飞扬,这是嫩江平原的又一个中秋。

“跟我回家吧,求你了!”女人拉男人的手,“我和娃离不开你,娃都会喊爹了。”

男人身子动了一下,用手扶着女人,一声长叹:“你为什么要遇上我呢?”说完这话,一扭头,转身走了,一步一步,向远处走去。

女人望着男人颀长的身影一步步远去,一声长号,坐在桂花香里。男人脚步踉跄了一下,一滑,摔倒在地上,又爬起来,一步一步走远了。

“老天,你睁眼看看,世间咋会有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啊。”女人喊,声音如狼嗥,在桂花香中回荡。树林后面,一个人定定地挺立着,听着这哭声,一动不动,仿佛木头一样。只有泪水落下,一颗又一颗。

男人抛开女人后,开始也来信,问孩子多大了,知道喊爹吗;问女人成家没有,劝女人注意身体,找一个知冷知热的人过日子。

女人回了信,说孩子爹死了,不用喊。当然,说自己不会死守着一棵树,已经找了个男人,就是东头大树下早恋着自己的表哥,两个人两小无猜,现在在一块儿,日子过得幸福美满死了。还有一件事,女人也没有忘记告诉男人,孩子改姓了,不是男人的姓,是后爹的。信送去了,不久接到回信,说,收到信,知道你成了家,我很高兴。

随信,还送了点钱。

女人读了,大哭大骂,骂狼心狗肺不得好死的,说谁要拿昧良心人的钱。把钱扔了一地,然后搂着儿子哀哀地哭,声音如一只孤雁一般哀伤。

女人的信,都是谎话,为了报复男人的负心。女人是一个好强的女人,回到村里,为了怕孩子受歧视,拒绝了所有好心人的规劝,过着寡妇日子,单门独户,拉扯着一个小孩。

一村人见了女人的恓惶,都心疼,都骂男人黑了良心。甚至,族里的人在族谱中,也开除了男人。大家为族里有这样一个后代而羞愧。

女人在岁月中一天天老去;儿子在岁月中一天天长大;而男人,则在岁月中一天天消失,开始还有信,有钱汇来。后来,什么也没有了。

有人说,这小子,一定没脸回家。

也有人说,就是回来,也要把他赶走。

只有女人,暗暗垂泪,她的眼前,总有一双眼睛,一副眼镜在晃动。“没良心的,你就是不看我,也该回来看看儿子啊。”

几十年后的1983年的一天,已经七十多岁的奶奶,坐在电视机前,戴着老花镜看电视,当时正在播放一个有关东北抗日英烈事迹的专播。

电视屏幕上,一个教书先生出现了,戴着眼镜,望着远方,满眼都是对生活的渴望。烈士的日记被播放出来,声音很清晰:“当妻子哀求我,责骂我负心的时候,我的心如刀划过一样,鲜血直流,但我必须这样做。因为,为了抗日,我接受了一项艰巨的任务,这一去,可能很难回来——”

奶奶再也忍不住了,大哭起来,如一个女孩一般。她的眼前,又一次出现五十年前的那场桂花雨,还有花香中那个负心的教书先生。

这个教书先生就是爷爷,爷爷死时,二十五岁。那年,奶奶二十四岁,爹才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