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曹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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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孟德疑犹留玄德 挟天子而令诸侯

自从刘备见了献帝之后,以及刘备与曹孟德出猎的事情,让刘备的压力与日俱增,他越来越觉得匡复汉室已成为当务之急,不能长期在曹孟德这里留守了。

同天子打猎归来,曹孟德已明显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关云长、刘备、董承的一言一行都使他辗转反侧,夜不成寐,迷迷糊糊中常常被噩梦惊醒。为了早日摆脱噩梦的困扰,曹孟德将荀彧和郭嘉叫到面前。间来神情恍惚,精神不好,一定有什么重要的心事。没等曹孟德开口,郭嘉说道。

“恕我直言,丞相一定是处在杀刘备与不杀刘备的矛盾之中。”荀彧更干脆。

曹孟德忽而来了精神,亲自为荀彧和郭嘉斟满一盅酒。

“你们两位是我运筹天下的左右二臂,你们既然已知道我的心事,就请替我出出主意,以解我的忧虑。”曹孟德已作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

“刘备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他们来投袁绍兄弟,却寄食了我们。如今三兄弟在曹丞相锅里舀饭吃,足以向天下人昭示曹公不是那种容不下人的鼠目小人。我们刚刚杀了赵彦,放逐了杨彪,别人已经有了看法,如果再杀了人们心目中的大仁大德的刘备,在道义上我们就被打败了。”郭嘉说道。

但荀彧不同意郭嘉的看法,他慢斯斯地说道:“丞相待刘备宽容,奉他为座上宾,这固然是仁义的表现。但‘仁’也有大仁和小仁之别。”

曹孟德对荀彧这句话忽而有了兴趣,放下酒盅,连忙问荀彧:“依你的理解,何谓大仁,何谓小仁呢?”

荀彧不慌不忙说道:“所谓小仁,不过是具有多数人共有的恻隐之心,见人遭逢不测,或饥寒交迫,或伤病死残,于是就掏一把眼泪,或解囊分羹。”

“那么,何谓大仁呢?”曹孟德听得十分专注。

“所谓大仁,是说在山河破碎,天下混沌之际,能够挺身而出,肩负起整顿纲纪。建立太平盛世的伟大重任。如今曹公所做的一切,就是在行大仁。”荀彧从容地回答。

“你的话使我一时难以明了。”曹孟德又为二人满上一杯。

“刘备虽暂且保持沉默,成日在园圃浇水施肥,只因他翅膀没有长硬。一旦有了契机,他定会远走高飞。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丞相千万莫学那个沽名钓誉的西楚霸王。”荀彧说道。

郭嘉说:“千万不能贸然动手,待窥探刘备的动机之后再说。”

曹孟德听罢二人的谈话,对“仁义”这两个经常搅得自己心烦不安的字眼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恰如荀彧所言,成日在园圃中浇水施肥的刘备的确不是鸡鸣狗盗之辈,他在蓄积、酝酿、等待……

当国舅董承夤夜来到刘备住处,出示献帝血写的诏书并拿出义状时,刘备毫不犹豫地加入了由董承、王子服、种辑、吴硕、吴子兰、马腾这班皇亲国戚、朝中旧臣组成的谋刺曹孟德的组织。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刘备挽着裤腿,脚穿草鞋正在井边用吊桶打水。迎着金光灿灿的朝阳,桑叶上的露珠晶莹闪亮,篷架上的瓜果鲜嫩得使人望一眼就会分泌唾液。刘备干得很投入,不时取下搭在肩上的手巾擦汗,俨然一个庄稼汉的模样。

“左将军,丞相请你去府中议事。”许褚和张辽在木棚外勒马喊道。

莫非……刘备手一松,吊桶咚地一声滑落井里,溅起一串细细的水珠,两位兄弟不在,我这一去恐怕是以肉投饿虎了。刘备作好了最坏的准备,整肃衣冠,将匕首揣入内衣中,大不了跟曹贼拼个死活。刘备反倒镇静下来。

曹孟德早已在府中等候,当刘备步态沉稳地走来,便亲切地拉着刘备的手说:“听说使君成天在菜园中整饬劳作,皇叔学圃,不容易,不容易啊。”

“除草浇肥,舒活筋骨,这要比我年轻时织草鞋轻松得多了。”刘备风趣地回答。

二人谈笑风生地携手来到曹府后花园。

“我刚才在园中漫步,看到枝头上梅子青青,便遥想起当年金戈铁马远征张绣的事。那时,行军太急,将士们来不及准备饮水……特地邀请使君到小亭一叙。”曹孟德边说边招呼刘备登上亭子。

刘备见曹孟德如此热诚亲切,就完全放下了那颗悬着的心。

亭子里的石桌上已摆好了一盘青梅、一樽煮酒。二人于是对坐于亭子上,谦让一番后开怀畅饮。

二人正喝得起兴,忽然天色骤然暗下来,乌云密布,一场大雨即将来临。二人同时对酒失去了兴趣,曹孟德一时豪气勃发,长声对刘备说:“使君知道龙的变化吗?”

“知之甚少,想听听丞相的见地。”刘备说。

曹孟德诗兴大发,说:“风起于青萍之末,龙生于大泽之中。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内,隐则潜伏于波涛之中。如今正是春深时刻,龙更是乘时变化,如同人得志而纵横于四海。龙之为物,好比人世间的英雄。”

刘备听得入神,连声赞叹:“丞相对龙的见解实在太精辟了,不愧为一代文豪,佩服,佩服。”

曹孟德话锋一转,说:“玄德久历四方,阅尽人世沧桑,一定知道当今的英雄豪杰。不妨说与我听听,让我见识见识。”

刘备觉得曹孟德话中藏有深邃的内容,告诫自己不可口吐狂言。“我不过是凡夫俗子,哪里具备识别英雄的慧眼。”刘备说。

曹孟德有些不快,人说刘备城府很深,果然如此。“我实在不太喜欢装得过分谦逊的人。”曹孟德已下定决心,一定要听听刘备对英雄的见解,便用话语激将。

刘备在逼问下说道:“我蒙受丞相推荐,才能出仕于朝廷,天下的英雄,我实在不曾谋面。”

“这不打紧,说说他们的名字总可以吧?”

刘备被逼得走投无路,默想了一会儿。

刘备小心翼翼地说:“淮南袁术,兵粮充足,不知可不可以称作英雄?”

曹孟德轻蔑一笑,脱口道:“袁术不过是荒野中的老朽枯骨,我早晚可以抓到他。”

刘备于是搬出袁绍,心想袁绍准能符合曹孟德的英雄标准。

曹孟德听了只是摇头。

刘备有些不服气了,他辩说:“河北袁绍四世三公,起于名门望族,身份高贵,人缘关系广泛。如今雄踞冀州,部属中的能干之人颇多,我想算作当世之英雄。”

曹孟德说:“袁绍喜欢虚张声势,其实胆识不大,虽有一点谋略但遇事不能当机立断……”

刘备听罢曹孟德的分析,也觉得言之有理。

“荆州刘表,威镇九州,人称八俊。不知可不可以称作英雄。”刘备见气氛和谐,也就放得比较开了。

“刘表徒有虚名,没有实力,够不上英雄之名。”曹孟德又轻而易举地否定了刘备的提议。

“江东孙策,血气方刚,雄踞一方,可称得上英雄?”

“借父之名,怎么能算英雄。”

“益州刘璋可称得上英雄?”

“刘璋虽为宗室,却坐吃山空,不过是一条守门之狗,更不配称英雄。”

“张绣、张鲁、韩遂……”

“区区小儿,更不足挂齿。”

刘备搜肠刮肚地列数了一大串当今颇有影响的人物,却被曹孟德三下五除二给否定了。“那么,何谓英雄,只有请丞相赐教了。”刘备很想反过来给曹孟德一个难堪,以挫挫他的锐气。

曹孟德说:“石桥老人黄石公赠送给张良一本兵书,名叫《三略》,我十分推崇那里面对英雄这一概念的诠释。真正的英雄绝非只为自己私权,而弄得天下大乱的盖世豪杰,而是肯为国家倾出智能,肯为理想牺牲的大勇之士。”

刘备暗自叹服曹孟德对英雄的见解。他说:“丞相的见解可谓深刻独到,使我顿开茅塞。不过,你所说的英雄恐怕是镜中之花,水中之月,可望而不可即啊。”

曹孟德以手指刘备,再回过来指向自己说:“放眼天下,当今够资格称为英雄的人,只有刘使君和我曹孟德二人。”

刘备一听,心中不觉为之一震,手中汤匙掉在地上。这时,一道惊雷滚过天际,刘备在瞬间已恢复常态,从容地拾起地上的汤匙,自我解嘲地笑道:“虎吼雷鸣,实在太威风了。”

曹孟德已把刘备刚才的失态看在眼里,意味深长地说道:“英雄也怕雷声吗?”

刘备略作思考,不慌不忙地说:“圣人说过‘迅雷烈火必变’,怎能不怕呢?”

尴尬的场面也就这样轻轻松松过去了,曹孟德眼见刘备反应敏捷,实在是一位杰出的人才,他又想起《三略》中的一句名言:“夫主将之法,务揽英雄之心。”于是对刘备的爱怜之意代替了原来存有的戒备之心。

二人重新坐定,在融乐的气氛中畅饮。

亭外已是大雨如注,天色阴沉得令人窒息。

“丞相,枣祗死了。”一位军士来报。

曹孟德的酒樽掉在了地上,他吃力地站起来,趔趔趄趄地走向栏杆,侍卫连忙上前扶住。

“枣祗是谁?”刘备见曹孟德如此悲恸欲绝,心想那个枣祗一定是曹孟德阵营中一个顶天立地的人物,于是就问身边的一位军土。

“枣祗将军是屯田都尉,兖州百姓有饭吃,全靠他。”那军士说。曹孟德手扶栏杆,望着亭外那一丛被雨点敲打的芭蕉,喃喃地说:“人生苦短,人生苦短啊!”

都说曹孟德狠毒狡诈,今日竟为一个小小的屯田都尉的死而如此悲伤。那不是装出来的,那可是真情的流露啊。刘备的内心也在激烈地翻腾着,翻腾着……

“大哥,大哥在哪里!”

张飞在前,关羽于后,二人急冲冲地来到亭下。

“曹……!”张飞圆睁大眼,“贼”字还没有吐出来,见刘备在亭子的栏杆前向他挥手送目,二人拨开军士的阻挡,如履平地般登上亭台。

“两位英雄,来得正是时候,快来喝上两樽。”曹孟德招呼手按剑柄的关张二人。

“听说丞相和大哥饮酒,特来舞剑以助酒兴。”关羽不肯落座,张飞大大咧咧地端起酒樽。

曹孟德的脸上悲痛的神色似乎已被雨水洗濯尽了,他朗声笑道:“我和玄德品青梅饮煮酒,共论世间英雄,这里是花园小亭,不是新丰鸿门,哪里用得着项庄、项伯呢?”

张飞见大哥毫发无损,也不管曹孟德说什么文绉绉酸溜溜的话,只管坐在凳上大嚼大饮。

关羽观察曹孟德没有半点加害兄长之意,也就坐下来喝酒。

“添酒,给两位英雄压惊!”曹孟德招呼。

曹孟德再看关羽,如此轩昂的气宇,如此耿耿忠心,倘若我能拥有,那该有多好啊。他简直是有些嫉妒刘备,早听说桃园结义的故事。这段时间亲眼目睹了几位兄弟之间情同手足,肝胆相照的诸多事例,他对三位兄弟特别是有儒雅风度的关羽更添了几多爱意。

董承病了,病得不轻。董太妃非常担忧,连忙告诉献帝。献帝已把自己的命运与国舅拴在了一块,倘若董承有个三长两短,这已经酝酿既久,亟须实施的伟大计划由谁来支撑呢?于是,献帝命随朝太医吉平前去为董承医治。

吉平原是江湖医生,跟枣祗是同乡,二人相处甚好,汉献帝被曹孟德从长安迎到许昌,吉平不愿意,他听人说曹孟德待人如虎似狼,本来伴君就如同伴虎,又添一只老虎,当然使人恐惧震慑。枣祗说:“我原来也这么看待曹阿瞒,也打算远走他乡,可跟曹阿瞒接触以后,却发现他也是一位有血有肉、懂得民生疾苦的豪杰。”吉平在枣祗的劝说之下来到了许昌。

董承在床上长吁短叹,样子非常痛苦。吉平观董承气色毫不异常,不像病魔缠身的人。又把脉,脉跳也如常人。还是开了一个方子,让人去抓药。吉平在宫中出入惯了,董承也没有把他当作外人,当晚便留吉平在自家房里就寝。

半夜时分,吉太医被酒樽落地的声音扰醒,接着就听见有人在窃窃私浯。

“今晚是个绝好机会,趁府中大宴,庆赏元宵,将曹府围住,杀他个措手不及。”是王子服的声音。

吉平差点惊愕得叫起来,他非常明白目前的处境,倘若一惊动,立刻就会送掉老命,他久走江湖,毕竟见识要比一般人广得多。于是他时断时续地打起呼噜来。

“马腾已联络韩遂,率西凉军七十二万人,从北方杀过来了。”是吴子兰的声音。

“我马上去组织侍卫军和僮仆,收拾兵器,五更时分在曹府后门集合。”种辑说。

屋里于是安静下来。董承揭开蚊帐,看见吉平头向里面,依然打呼噜,嘴里还发出谵语:“国舅,没关系,调养,调,调养几日,就,就康复了。”董承抽出佩剑,想了想,又放回鞘内。

董承最后一个离开屋子。

吉平待户内外完全没有任何动静,于是来不及穿鞋,披衣起床,去开门,门已反锁,心想董承太精明了。吉平急得团团转。吉平忽然看见床后有一点光亮,尔后看见有一扇没有关闭的窗户,吉平过去试了试,能够勉强翻出去。

吉平翻出窗户,一溜小跑绕过后花园,出了宫门,门口两个侍卫问吉平深更半夜到哪儿去,吉平说董国舅病得厉害,亲自到街上药铺为国舅配药。朦朦胧胧,侍卫没有注意吉平光着脚板,迟疑了片刻,放吉平出去了。这下吉平发疯似地一阵好跑,直抵曹府辕门,被正在巡视的夏侯惇撞见。夏侯惇也认得吉平,问:“夜半三更啥事那么急?”吉平说:“丞相现在在哪儿?”夏侯惇说:“你自己进去吧,我把腰牌给你。”

吉平拿着出入曹府的腰牌顺顺当当地进去了。

曹孟德正在与一群侍女嬉戏调笑,他的腿上一边坐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几个侍女围着曹孟德喂水果什么的。

“丞相,吉太医有要紧事禀报。”

曹孟德正在兴头上,很不耐烦地说:“叫他明日来,简直败我的胃口。”

吉平已经走进了曹孟德居住的内阁。

曹孟德见吉平神色紧张,知道有火急之事,侍女们看曹孟德的脸色,哪里还敢继续逗趣调情,各自整理好衣服,弱柳扶风般散去。

“丞相,董承他们今晚要谋害主公,吉平特来禀报。”之后,吉平简单陈述了经过。

曹孟德先是一怔,马上化为一腔怒火,烧得双目通红,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在桌上猛拍一掌,说:“我还来不及整治他们,反倒先暗算我来了,好,我曹孟德今晚又要开杀戒了!”马上传令曹仁领兵去董府,许褚去王子服住宅,张辽去种辑的将军府。安排完备,曹孟德紧紧抓住吉平的手说:“太医的大德大义实在令我感动,不知怎么谢你才是啊。”一会儿,突然问:“你为何救我呢?”吉平回答道:“听枣祗常讲述丞相体恤黎民百姓,开荒垦殖,造桥修路,平定天下,我这样做也是为天下百姓做点善事罢了,若董国舅阴谋得逞,天下又将出现不堪收拾的局面啊。”

曹孟德更是感动万分,连声说:“吉太医深明大义,难得、难得啊!从今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我的偏头痛老毛病可能又要犯了。”

董承等人来不及动手就束手就擒了。

曹孟德估计几位将军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亲自率侍卫军进入了董府。

董承、王子服、种辑、吴子兰四人已被捆绑得结结实实,曹孟德亲自审问。

“董承,你可知罪?”

“老夫不知犯了何罪。”

“你密谋害我,该当何罪?”

“定罪得有人证物证,丞相难道不知?”

“大胆董承,还敢狡辩,传吉太医上来!”曹孟德大呼。

董承的心理防线已经垮了一大半。吉太医当众陈述了董承等人密谋经过。董承辩解道:“听吉太医一面之词不足为据,那是血口喷人。”

曹孟德正感到棘手,一名军士拿出一条带血的白绢,说:“刚从董承的内室搜出来的。”

董承一下瘫软在地上。其余几个也垂下了头。

曹孟德抓过白绢,迅速地浏览一遍,厉声吼道:“刘备在哪儿?刘备在哪儿?”

张辽禀报说:“在抓董贼的路上碰见关羽,关羽问我带兵去哪儿,我说去抓董贼。”

曹孟德一拍脑门,大声说道:“我又放走了一只猛虎!”

带血的白绢上,刘备的名字排在最末尾。曹孟德命军士取来墨水,抓起笔来在董承、种辑、王子服、吴子兰四个人的名字上各画了一个大大的“×”,在刘备的名字上画了一个“?”。

董承大骂一声“曹贼”,便一头撞死在台阶上。

杀了余下的三人,曹孟德又带人气咻咻地直扑皇宫,那里早已被围了起来。

曹孟德将白绢扔给汉献帝,说:“这个你该记得吧,陛下!”献帝不敢看。“董承已被我杀了。”献帝结结巴巴地说:“董卓早已被吕布杀了。”看着汉献帝浑身发抖,差不多失去记忆的狼狈相,曹孟德的笑声在肃静的宫中久久回荡。

军士已将大腹便便的董贵妃押上来。

汉献帝扑通一声跪在曹操面前,哭着哀求道:“丞相看在她有五个月的身孕,免她一死吧!”

这个时候的曹孟德已差不多是两眼喷火了,他的脑子里苍白又模糊,翻来覆去只有一个“杀”字。

“留个孽种好将来谋刺老夫!”话音刚落,曹孟德的剑已穿透了董贵妃的胸膛。

汉献帝立刻昏厥过去了。

正是梅子黄熟时。

许都城却笼罩在悲凉肃杀之中,屋檐下、窗口上、茶坊酒市,人们默默地望着大街。一个、两个、三个、一百个……,一支约七八十人的队伍过来了,他们被捆成一长串,两旁有挥刀弄枪的军士,前面有马队开路,因为董承、因为种辑、因为王子服、因为吴子兰,他们将被押赴刑场。

马腾得知董承东窗事发,刘备已逃徐州,就退回西凉州去了。

“好玄啊,幸亏二弟遇上张辽,否则我们已做了曹贼的刀下鬼了!”刘备说。

“这叫做大难不死必有宏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关羽勒住马头,手握青龙偃月刀,仰望苍天。

“我早晚要杀回许都,将曹贼碎尸万段。”张飞挥舞他的丈八蛇矛,炸雷般说道。

三兄弟马不停蹄,疾风骤雨般率军抵达徐州,徐州刺史车胄虽是曹孟德心腹,但远在徐州,不知许都刚发生的事情,于是出城迎接。刘备原想一不做二不休干掉车胄,又担心逼急了曹孟德,毕竟自己实力不济,袁术正在向徐州进兵。

回到徐州后,刘备回家探望老小,同时派人窥探袁术的行动,又在陈登的建议下派孙乾去北方游说袁绍,希望能得到袁绍的援助。

盛怒之下的曹孟德就要点将出兵征讨刘备。

程昱劝曹孟德说:“刘备在徐州时深得民心,老虎既已归山,自然会抖擞威风。何况袁绍目前有和刘备结盟的迹象,正屯兵官渡,打许都的主意。如果我们东征,刘备势必向袁绍求救。袁绍乘虚而来,那情形实在大为不妙。”

荀彧也说:“我们干脆以静待动,让袁术与刘备鹬蚌相争,我们到时坐收渔利。”

曹孟德已经有了自己的主张。

三人正在商议,郭嘉从门外进来。曹孟德简单地复述了他们的议题,郭嘉沉思片刻,说:“袁绍遇事跟妇道人家无异,幕僚之间互相拆台,虽有谋略,但却是乌合之众。如今,刘备新整军马,差不多是白手起家,丞相引兵东征,定能取得胜利。”

郭嘉的建议与曹孟德一拍即合。曹孟德又派人给车胄传话,叫他里应外合,设法除掉刘备。

车胄得到命令,连忙请陈登商议。陈登说:“这件事太简单了,如今刘备外出招兵买马,过几天就要回来,你安排军士埋伏于瓮城边,装作迎接他的样子,等他回来,乘施礼问候之机,一刀就解决问题……。”车胄连声夸奖陈登。

陈登将车胄暗害刘备的事告诉父亲陈圭,陈圭又派人告知刘备。张飞鼓张着大眼就要带人去攻打车胄。关羽说:“三弟跟光膀子许褚差不多,不会动脑筋,蛮干还可以,我有个主意……”余下内容附在刘备耳边交代,刘备听后频频点头。

夜三更,徐州城出奇地静,一大队人马大摇大摆地向瓮城开去,马蹄声此起彼落。

“你们是何方军士,为何深更半夜到此?”城楼上的军士高声询问。

“我们是丞相的先锋张辽部队。”楼下军士回答。

车胄又请教陈登,说:“这其中恐怕有诈,不知如何是好。”

“刺史大人,赶快打开城门吧,以防刘备知道。”城楼下的士兵轻声喊话。

陈登心中有数,果断地说:“打开城门迎接丞相先头部队!”

城门开了,关羽、张飞一马当先冲进瓮城,大军如潮水般涌入,车胄大呼上当,来不及披甲上马,就被关羽的青龙偃月刀削去了脑袋。其余军士纷纷倒戈,瓮城上又遍插上了刘备的旗帜。

徐州城是刘备的老根据地,没几日,刘备就招募了几万人马,整日集训,喊杀声整天价响。

差不多就在郑玄游说袁绍的同时,袁术的帝王梦已快做到了尽头,力量已处于土崩瓦解之时,得力干将雷薄、陈兰投嵩山去了。袁术送信给袁绍,答应将帝号让给袁绍,袁绍多少念一点手足情,派人招降袁术,袁术于是收拾人马准备投袁绍。

曹孟德得知这一消息非常震惊,于行军途中招集幕僚商量对策。他先分析了时局,目前我们的敌人远不只刘备,如果袁绍兄弟联合起来,再加上刘备、马腾的力量,我们的麻烦就多了。

荀彧说道:“袁绍和公孙瓒南北对峙,暂时分不出力量来对付我们,我们应采用各个击破的办法,先收拾袁术这支最薄弱的力量。”

“接下来是刘备、马腾,最后对付袁绍。”郭嘉接过话头。

“袁术正想投袁绍,我们可将他歼灭于投奔路上。”程昱说得更具体。

“袁术北投袁绍,必经徐州。”满宠说。

“好,借关羽的青龙刀和张蛮子的丈八蛇矛除掉袁术!”满宠的话提醒了曹孟德。

曹孟德下令:暂缓进兵,以静待动。

袁术几千军马正北上投袁绍,忽然得知刘备已经反叛曹孟德,正盘踞徐州城的消息。徐州,那可是北上的必经之路啊,这如何是好,袁术正在抓耳挠腮,军士送来情报,说关羽、张飞、朱灵、路昭共五万兵马,由刘备指挥布防于离徐州城约八十里的关口。军士又送来情报,上书:“袁术老贼,擅称帝号,天理难容,看在为兄袁绍面上,暂且饶你。若从吾胯下爬过,放你投兄。”落款“张翼德”三字赫然入目。袁术将来信撕成碎片,大骂道:“这个杀猪匠也敢轻辱我,我还未到虎落平川之时。”马上命令纪灵为先锋攻打关口。张飞执丈八蛇矛,如铁塔般屹立关口,纪灵引军冲向山口,张飞迎上去,大吼一声,纪灵滚下坡。袁术孤注一掷,作鱼死网破的打算,麾军直冲山口。刘备分兵三路,朱灵、路昭布兵于山口左侧山头,关羽、张飞列兵于山口右侧,刘备挡在山口中央,“刘”字军旗迎风呼啦啦作响。

刘备在门旗下责骂袁术:“你大逆不道,欺君作乱,我奉天下人之意在此为你送葬!”袁术也回骂道:“你这编席织屦,朝三暮四的小人,怎敢轻视我!”说罢指挥大军冲杀上来。刘备暂且退回几里,让左右两路举队杀出,从下午到黄昏,山坡山谷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在黑夜的掩护之下,袁术退到江亭,清点人马,只剩下一千多人,钱粮草料又被嵩山雷薄、陈兰抢走。酷热难当,粮食差不多光了,只剩下三十斛小麦,也被官吏抢来夺去。骄奢惯了的袁术嫌饭太粗,大骂火头军,要火头军送糖水来止渴。火头军说:“只有血水,没有糖水!”袁术的眼前笼罩着一道红色的光环。大叫一声,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很快就瞪直了眼睛。袁术吐血而死的第二天,侄儿袁胤护送袁术的灵柩和妻子逃到庐江,被徐璆全部杀戳。徐璆夺了玉玺,赴曹营中献于曹孟德,曹孟德当即封他为高陵太守。

就这样,大约在建安四年夏天,一位没有得到历史认可的皇帝,仅仅演了一幕短暂的闹剧,就一命呜呼了。

袁绍得知刘备逼死袁术后,仍不免有点悲痛,虽为异母所生,毕竟兄弟一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袁绍一时间似乎苍老了许多。

“明公,刘备派孙乾送书信来了!”袁绍正在沉思默想。

孙乾施礼之后将郑玄亲自写的书信交与袁绍。

郑玄与袁绍三世相通,关系很好。汉桓帝在位时,郑玄的官位升至尚书,后因十常侍之乱,弃官归田,远离红尘,隐居徐州。刘备作徐州牧时,经常登门求教天下政事,对郑玄十分尊重。当陈登建议派人去北方向袁绍求助时,刘备就想到了郑玄。郑玄素知袁绍心理,于是在信中先讲述了刘备是如何礼贤下士,仁义爱民,然后列数曹孟德是如何的骄横残忍,要挟天子,最后要求袁绍体谅刘备在万不得以的情况之下攻灭袁术的行为。这封信措词委婉,情透纸背,其理实、其情真,不能不使人动容。

袁绍展读郑玄的亲笔信,思量道:“玄德剿灭了我的胞弟,按理不该帮助他,但郑尚书的信句句都在情理之中,况曹贼挟持天子,发号施令,招摇撞骗,残害忠良,连怀孕的皇妃也不放过,对这样的奸贼是应该加以讨伐。”

于是袁绍聚集文官武将,商议举兵征讨曹孟德之事。由于刘备向袁绍提供了曹军的情况及部署,更强化了袁绍急于南下的意愿。

但正如曹孟德及谋士们所分析的那样,袁绍虽然胸藏韬略,而部属之间却相互倾轧,遇大事难以达成共识。

田丰首先提出反对意见,他说:“如今兵灾连年,百姓疲弊,公家粮仓积蓄不多,不能够大规模发兵,应该先派人去游说曹孟德,借口河北地区土地富庶,物产丰饶,人民安居乐业,正是建都的好地方,便可一举消灭曹贼。”审配不屑一顾地说:“我不赞同这种观点。凭借明公的文韬武略,军队的强大,举兵讨曹贼是易如反掌之劳,何必去等猴年盼马月!”

郭图说:“公孙瓒够强大了吧,却被我们彻底击溃了。还犹豫什么。”

谋士沮授则倾向于田丰的主张。田丰又回过头去驳斥郭图,说:“公孙瓒怎可与曹孟德相比,用兵、治国、广纳英才等方面,公孙瓒只能望其项背。”

审配咄咄逼人地说:“你这是长曹贼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郭图见审配帮腔,也把语调提高了八度,说:“愿从郑尚书之言,与刘备共仗大义,剿灭曹贼,上合天意,下合民情。”

袁绍觉得每个人的话都有道理,听着听着,脑子里就乱糟糟的,就像有无数只蜜蜂在耳边嗡嗡作响。

四人争论不休,袁绍踌躇不决之际,许攸、荀谌从门外进来。袁绍想,这二人见多识广,就依他们的,如果他们二人的观点又不相同,干脆休会让自己回去想。袁绍直截了当地说:“郑尚书来信让我起兵帮助刘备攻打曹操。你们只需回答起兵还是不起兵。”

二人看了看众人,又相互看了看,居然异口同声说:“明公讨汉贼以扶王室,以强攻弱,以多胜少,应当起兵!”

“二人与我不谋而合,对,起兵!”袁绍懒得再考虑了。

田丰情急之下,以头抢地,大声呼叫:“若不听良臣之言,出师必不利。”

袁绍心烦,怒斥道:“你在哭什么,又不是叫你去奔丧。”

田丰声泪俱下道:“我在学蹇叔哭师啊。”

袁绍听罢大为恼火,他是蹇叔,我不成了秦穆公吗?蹇叔哭师,秦军兵败崤山,这不是分明诅咒我袁绍吗?袁绍越想越气。

“将田丰革职,下狱!”袁绍气急败坏地宣布。

余下的气氛严肃得多了。

郭图说:“明公行大义伐曹贼,必须列其罪状,发布檄文,这才好名正言顺地出兵。”

袁绍点头说:“想得周到。”又说:“干这种事非陈琳莫可。”

陈琳,字孔璋,文才斐然,做过汉灵帝的主簿,董卓之乱后避难冀州,袁绍慕名,经几次劝说,陈琳才答应替袁绍做事,不过只要求干一些文字工作,袁绍也看出陈琳不是运筹大事冲锋陷阵的角色,就让他作谋士。

陈琳接受这份苦差事之后简直伤透了脑筋。作为文人,那诗写得多好啊,饱蘸着忧国忧民的情怀,文如其人,奸贼能写出这样的诗吗?奸贼能把那些豪俊义士聚集在自己的门下吗?

陈琳越想越想不通,越想越写不下去。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袁绍催得急,陈琳就拣些不太着实质问题的大话空话写这篇檄文,不过文采挺优美的。

袁绍看后很不满意,要求陈琳重写。陈琳说:“我对曹孟德不太了解,实在写不出这篇文章。”袁绍说:“这很简单。”就列出曹孟德的一切罪状,又搬来曹孟德的家史。陈琳就从曹孟德的家史开始落笔:“司空曹操,祖父中常侍腾,与徐璜并作妖孽……”写了三五百字交与袁绍,袁绍仍不满意,甚至说:“我简直有点怀疑你的才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