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和园,像某位宫廷画家用细腻的线条和浓重的油彩画出来的。
万寿山、昆明湖,既真实可感,又漂渺如宫廷画里的山水。
画在纸上,画在绢布上,画在扇面上,画在屏风、影壁、梁柱之上,画在水面,画在镜面,画在天地间。
工笔的山,泼墨的水,刚柔并济,相映成趣。
一幅画,稍微吹一口气,就变成了真的。
看画如看山水,看山水如看画,你几乎不敢轻易地眨眼睛。既怕把假的看成了真的,又怕把真的看成了假的。
皇帝已不在了,佚名的宫廷画家也随之离去,却留下他的作品。当然,画卷可以打包带走,被描绘的景物却是带不走的。它们仍然停留在原地,等待岁月的赏识。
经历了烟熏火燎,这幅画的边角泛黄,都有点卷曲了。可它在继续生长。画中的内容,怎么看都像是新的。
真假莫辨的山水之间,又出现了彩绘的花鸟、素描的人物。
佛香阁是沉甸甸的镇纸,使这幅山水画,不至于被风吹走。即使这样,那没有被压住的松涛,乃至低垂向画面的柳条,仍然一阵阵掀起。
证明画本身是活的。它的心跳。它的呼吸。
太阳照常升起,构成盖在画面一角的鲜红印章。宫廷画里的山水,就这样被转手了,被收藏了。太阳,原本比皇帝有更大的权力,和更大的占有欲。
我看颐和园,边走边看,从画里看到了画外。那一系列画出来的桥梁、游廊、亭台楼阁,提供给看画的人小憩用的。其实我一点也不累。看画,不仅不累,还挺解乏。
边看边走,不愿停下来,还有另一个原因:生怕一停下来,别的看画的人,会以为我,也是被画出来的。他们哪会想到:一动不动的我,只是看傻了。山水之美,使我彻底成了傻瓜。
既然有傻瓜相机,就该有傻瓜式的看客。
画卷之美,使我头脑变得简单了,心胸变得开阔了。
伴随咔嚓一声,傻瓜相机眨了一下眼。看傻了的我,也体会到灵魂出窍的感觉。
即使这出窍的灵魂,也是长眼睛的。它仍然要傻看,它注定会看傻。
颐和园,连画山绣水之间的一点点空白,都很耐看。
宫廷画是雕琢的,可山水却是自由的。浓墨重彩,遮盖不了它的天生丽质,和蓬勃青春。
万寿山、昆明湖,即使置身于宫廷画中,也散发出隐约的野性。让看画的人既惊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