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老孙头觉得孙建平家这个电灯真是好,象城里人一样,照得家里雪亮的,每个角落都透明,风也吹不灭。
看着自已家里点着小油灯盏,小火头一明一暗的闪悠,即使点了灯,家里也搞得四处影子绰绰,风一来灯灭了,紧张得直哆嗦,夜里都疑神怕鬼的。平时胆大,那也是瞎壮胆。
老孙头第二天找来孙书记,两个人都有要在家里装电灯的意思,一拍即合,就专门跟孙建平说了,想搭条线,凑个光亮。
孙建平想,用了村里晒谷场的地,靠的都是书记与村长撑面子,不然村民意见纷乱,自已绝对拿不下搞分厂这事。既然求这么点小事,合情合理嘛,就满口答应了。
这一答应不打紧,两人立马就请工长,还暗送给他两包烟,求着买线买灯,拉线装灯。
线路已经到了孙建平家,只要从孙建平那里接线,沿着房子的屋檐架钩拉过去就可以了,工程量很小,小事一桩。工长也不客气,收了烟,买了线,架了梯,一栋栋房子地让电线穿檐走壁。花了两个多小时,他就把孙书记与村长老孙头的家里,各装了两盏电灯。
话说第一天夜里孙建平家灯火通明,一直到亮早上;第二夜里孙书记与村长家灯火通明,一直亮到早上。害得村民们都求着孙建平,要装个小电灯。
这下孙建平犯愁了,按理说,既然给书记与村长家装了电灯,那大家都是邻居,拉条线搭个电总是要的。这电反正不花钱,不象油一样会用完,好处那么多,更是需要拉线了。
孙建平专门找工长了解这事,自已那年头学自然科学,电是怎么回事还没弄懂呢。
工长告诉他,用的人越多,用电量就会越大,不是用不完的。如果全村的人都装了电灯,一个晚上开起来,两百多户的,就算一家只有五十瓦总量的电灯,也相当于全村装了一个需要用电一万瓦的大机器。
“那分厂的发电机,发的电够不够用?!”孙建平觉得不让村民装,肯定有人闹事,如果偷偷的自已乱接电,到时说不好会闹出什么事来。为了平息事情,也跟大家弄个人情,他觉得如果分厂发电机吃得消,那就答应村民。
“够应该还是够的,但是柴油机恐怕要上拉二格马力运行了。”工长不无担心,“这样一天还好,长期下去,柴油增加的用量积累起来,就是一笔很大的支出,这个要你自已掏钱的。”
孙建平说:“够量就好,没事,先把线都拉起来,都装好电灯再说吧!”
虽然工长很是无耐,但还是按着孙建平的要求,规划了一下村居的布线,有总线,有每户的接线,然后弄了三天才把全村的线与灯给装完。
每装完一天,夜里灯亮一片。球山村的村民似乎过节似的,家家串门,平时晚上七点多就睡觉去了,现在要闹到晚上十一点多才休息。一堆堆坐着唠嗑的,打毛线的,小孩一群群玩耍的,还有接着白天干点零活的……,原本整个村晚上阴沉沉的有点寒气渗人,现在却是正月十五闹元宵一般,灯亮如昼。
没过两天,这球山村学着城里点电灯的事,就给广播出去了。社里、镇里、县里,都当做是大新闻,改革大好事来播报。
市里也来记者了,他们详细地了解情况,原来是县副食品分厂在球山村,村民借光用了电灯。可是事情不能这么看,要看农村也亮起了电灯这件事,如果没有改革,哪有现在这等好事。记者撇开了分厂,专门讲球山村村民改革后富裕了,家家亮电灯的事,专题作了一个《改革春风吹遍神州大地,球山村民亮起全村电灯》的巨幅报道。
球山村在市里再一次出名,又是孙建平带头干的一件大事。
孙书记拿着市里刚送下来散发着油墨香的报纸,站在晒谷场上,大声地一字一句念着,与孙建平分享着上报纸的快乐。一些村民也围着听听是什么消息。
孙书记说:“建平啊!我们球山村又火了一把,看来这改革的农民标兵啊,今年把你一级级推上去,说不定又能弄个市里的典型!去年得一典型,今年再弄个典型,我看球山村要霸了这名头啰。”
孙建平谦逊地说:“书记啊!都是您支持得好!不然我哪有胆量这么干嘛!”
正当互相吹捧,说得热闹,一个村民突然说那边堤岸上好象是宋厂长骑着自行车来了。大家转头去看,果然是宋厂长,一手扶着车把,还不时地伸出一只手去匆匆地扶一下眼镜架子,生怕会被车子抖得震落在地上。
宋厂长去省城假期十天,事实上去了半个多月。
他是有先见之明,工厂照样热火朝天地生产,工人不愁吃穿,利润天天见长,纳税有模有样,自已当然挺着腰杆,放假自个儿说了算。
在省城多呆几天又怎么了,见见老三届的同学与朋友,在省城考察参观学习嘛,提高小县城人的境界。
宋厂长回到县里,跟郭局与沈局打了照面,谦虚地说自已的同学在省城里,那都是大官,只可惜自已当年没回省城,没去参加高考,错过了国家改革的大机会。但郭局与沈局把宋厂长捧为上宾,虽然宋厂长不起眼,毕竟上面有着了不起的人,所以还是巴结的紧。
其实这一头,连县长也是另眼相看的。毕竟小县城,有个人能上通省城大领导,那是不得了的事。而且一年里头吧,省城领导也难得来小县城一趟的,有来市里,那也得看哪个县有这个机遇,被省城领导点了名要去视察一下的。
只要上级领导要视察,那说明这里干得好,自然当地官员也有荣光,各种合影拍照,上各种橱窗,各种大小报宣传,自然会多了许多当官的底气与积累。
宋厂长虽然连小小芝麻也算不上,但底气还是十足的,他能搅动乾坤。加上这个县副食品厂,目前突然红红火火开足马力生产,还实行双班倒,自然更受到县里的关注,有可能要当大典型的,有政绩大家分享嘛。
宋厂长怨天尤人的想法,错怪自已的想法,自从打分厂成功开始,逐步的消失了。
他觉得自已虽然小的不起眼,但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干一回,心里充实了许多,总不会老觉得名也虚着,人也虚着,事也虚着。
往球山村的途中,他一路欣赏金色稻浪原野的风光。夏风起处,稻浪滚滚,夹杂着田野清香,一片成熟的气息。他有点陶醉,觉得熬在小县城,也终于没白呆一趟。农村响起了工厂的机器声,这也算得上是他的功劳。
宋厂长一路哼着广播流行的小曲:年青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但愿到那时我们再相会,举杯赞英雄,光荣属于谁,为祖国,为四化,流过多少汗?回首往事心中可有愧?啊,亲爱的朋友们,愿我们自豪地举起杯,挺胸膛,笑扬眉,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当唱到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时,他突然觉得自已不属于,太老了,不禁又黯然神伤!
进了球山球,远远的,宋厂长在自行车上已看到孙建平他们,暂时忘却了杂念与喜悲。他知道孙建平也不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比自已小了一轮多,虽然属于六十年代的生人,但到了八十年代正值血气方刚年龄,显出了大有作为之势,自已受感染不小,仿佛自已也充满了大有作为的能量。
孙建平在晒谷场上大声嚷叫:“宋厂长,请慢点儿骑,路不平!”
他喜不自禁,宋厂长终于出现了。他朝着宋厂长奔去,孙书记也收了报纸,紧跟着追过去。
在晒谷场河埠头,孙建平把宋厂长堵了下来,笑道:“宋厂长,想死我了啊,你可终于来了!”
宋厂长却一脸的惊讶,探头看看身后跑来的孙书记,说:“孙书记也在看报纸啊!这个报导球山村全村装电灯的事,是怎么回事啊,我没看到分厂的报导嘛!是不是分厂关门了,电力用来点电灯了啊!”
孙建平忙道:“宋厂长,您多虑了,看我们的分厂,不是热火朝天地在生产嘛!”
宋厂长摸了摸眼镜,呵呵道:“还好我在县里已打了个电话到东沙公社,问是不是厂里关门搞电灯工程了。洪书记说这段时间,不但正常生产,还增加了一个班次。”
孙建平忙道:“是是,这个夜里不停地生产啊,有点声音隆隆地响,村民们不习惯,干扰了大家的休息。这不我想了个办法,给他们拉了电灯,晚上他们就有活干了,不责怪我们生产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呀,宋厂长。”
“唉呀,看来这报导是误会了,以为大家富了可以自已筹钱发电,自已装电灯,搞得个象大城里一样。”宋厂长笑呵呵道:“原来你这是歪打正着啊,莫明地把球山村给吹了一把!”
孙建平道:“富起来,这也是事实嘛!没有富起来,谁买我们的糕点哦!看我们糕点来不及生产的样子,就知道不光是球山村,普遍的大家都富了嘛!”
“也是,也是!”宋厂长推推眼镜架,“建平,这电力够不够用啊?!这双班倒又是怎么回事啊?!”
孙建平就把电力只是柴油机马力上推两格的事,以及球山村民学艺已成,与原厂人马一个白班一个夜班,加大生产,以及加薪的事,还有宋会计的利润算法,都说了一遍。宋厂长乐得合不拢嘴,只道自已去省里考察这十几天,居然出了这么多的大好事,幸甚幸甚。
“还有一件大喜事,要向你汇报!”孙建平看宋厂长兴头好,接着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