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慧的黑毛衣叠在床头柜上,梅淑这才瞧见在她的臂袖子上,别着一枚圆孝章,黑底白孝字,十分醒目。
她还能为谁戴孝,只有她的母亲。
梅淑问:“大姨她?”
凌慧坐起来,投在了梅淑怀里,在她的肩上默默流着泪。
晚上,表姐妹俩坐在床上倚着枕头说话。
凌慧把母亲突然急病过世的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说着说着就哽咽了起来。
女人总是泪多的,女人前世想必是水。
更何况是母亲过世这样大的变故!
她现在没有了父母,也实在是让人更多了几分心疼!
表妹现在这样的状况,梅淑很担忧!
她想,她也不必跟她计较别的什么了,姊妹情深,她于心何忍?
凌慧平复了一下心情,又说:“姐,我爸走的时候,我尝了一回失去亲人的滋味,像死了一回一样,那还好,妈还在,这一回,真的痛不欲生,我这心,死沉沉的,石头一样压在心里,好几次,我都感觉我快死了,我就想,哭死了也算,人活着太痛苦。”
梅淑说:“活着不光有痛苦,父母总是想让你好好活着,是不是?”
凌慧说:“没爹没妈的人就是一下子在这世界上就变得孤零零的了,想回家,可是家里没了父母,哪还是个家呀,空房子,呆着也是触景伤情,以前一家三口的日子历历在目,而且回忆起来白白伤心,回忆也不敢回忆。”
梅淑忽然想起一句话……“子欲养而亲不待。”
忽然就心酸了起来。
她觉得她自己就是个不孝女。
或许当时该听从父母的话,就近在本地婚嫁?
她使他们为难,伤心,失望。
她一想起这些,就恨死了她自己。
凌慧又问:“姐,你这走的,后悔吗?”
梅淑点了点头。
凌慧说:“你还不知道吧,大梅姐已经结婚了,有半个来月了吧。”
梅淑震惊地坐起来,望着她:“我姐结婚了?”
又倚住枕头,自言自语喃喃道:“我姐结婚了?”
凌慧又说:“是啊,姐,这姐夫你也见过的,就是那个色迷迷的邱一路,那个懒汉,上家去一屁股坐在床上不挪动地儿的半瓶醋医生。”
梅淑说:“他对姐好不好?”
凌慧说:“他对姐还凑付吧。”
梅淑问:“凑付?”
凌慧说:“是啊,凑付。”
梅淑说:“既然凑付,那姐为什么还跟他结婚呢?一辈子多长呢,凑付能过吗?”
凌慧说:“是啊,可是姐都多大了,都三十一了,女人一到三十一岁就是凋谢的花了呀,姐那修道院嬷嬷的脾气,谁愿意去受她管教啊,男人是找女人过日子的,生活,又不是去找管教所所长求管教,大梅姐脾气太强了。”
凌慧说:“姐,你说,邱一路能容忍大梅姐那脾气,是不是就说明他是真心爱她的,因为爱,所以能包容她的一切?那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是不是就连她犯了什么错,也都能原谅?”
梅淑仰躺在被窝里,枕住两只手,说:“邱一路我倒是见过,既然姐选择他了,冷暖自知,姐又是有主意的人,但愿邱一路能始终如一的待姐姐好。”
凌慧把腿伸进梅淑的被窝里,侧过身来,对着她又问:“姐,你觉得姐夫哪里好?”
梅淑想了想说:“他呀,哪里都好,你要爱一个人,就会觉得哪怕是他这儿不好那儿不好,到最后也都没什么,跟别的男人一比,他在你心里哪儿都是好的。”
凌慧说:“那姐夫他脾气好吗?有什么志向吗?他又没房子又没背景的,管底下的兵的时候,会不会打人骂人粗声粗气的啊?”
梅淑说:“你姐夫呀,他也有发脾气的时候啊,偶尔也说粗话的。”
凌慧说:“那么他待你呢?”
梅淑说:“他待我很好,待人都好的。”
凌慧说:“姐夫他们平时一大群男人在一块,咱们女人聚一堆儿还说粗话呢,谁没有一点脾气的呀。”
凌慧又环视了一圈房间,床头白墙上正中是一张放大的二人合影,四周还贴着许多小相片。
其间有颜鸽飞跟梅淑两个人的,有梅淑和父母和梅瑰的,有颜鸽飞跟他的父母、战友们的。
凌慧一张一张看下来,眼睛盯在一张上左右看着说:“哎,姐?没想到他还挺上相的。”
梅淑仰着脸看了一眼,说:“噢,他叫刘魏笑,是你姐夫连里的文书,他还托我带话给你,问问你忘了他没有,提醒你记住他呢。”
凌慧顿了顿,低声说:“姐,你,你都知道了?我是看不下去了,实在不忍心看着你们相爱了好几年,到最后,就那么分了,所以我才来找他,找我姐夫,姐夫连队正好有车去姐夫的集训地,刘魏笑也在车上,就认识了他。”
梅淑看着她说:“傻丫头,姐希望你也能幸福。”
凌慧钻进了被窝里,说:“这刘魏笑挺有意思的,我忘不忘他,我跟他又不熟,就说了几句话。”
梅淑问她:“慧慧,你还想复读吗?这里我认识一个周嫂,她儿媳妇在这里高中当老师,你要是想复读,我们找她帮帮忙。”
凌慧一心要留下在这里,她心不在焉地坐起来把压在被子上的衣服整理着,重又躺下来,把腿收回被窝。
梅淑给她掖好被子。
凌慧说:“好啊姐,那就当学生去啊,不知道这里的高中复习班好不好进?”
梅淑问她:“冷不冷?”
凌慧说:“冷。”
说完,又钻进梅淑被窝里头,低声问她:“姐,你想姐夫吗?”
梅淑说:“想啊,怎么可能不想。”
凌慧把脸抵在梅淑胳膊上说:“想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呀,姐?”
梅淑说:“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你做什么事情都能联想到他身上去?不管他在哪里,也好像始终在你身边一样。慧慧,时候不早了,我们睡吧。”
梅淑欠起身,伸出一只藕白的手关掉台灯。
一会儿,凌慧突然钻进梅淑被窝里抱住梅淑道:“姐,我害怕。”
梅淑小声问她:“怎么了,慧慧?害怕什么?”
凌慧腿在发抖,她把被子蒙住头,低声说:“姐,我总觉得我妈在摸我的头,我一闭上眼睛就觉得我妈站在床头,姐,我害怕。”
梅淑又按开灯,抱着她的头说:“慧慧,是屋里阴,所以额头就会凉阴阴的,没事,没事的啊。”
凌慧用发抖的声儿说:“姐,我想我妈了,我没想过,我突然一下子就没了家了,成了没家的孩子。”
梅淑给她掖了掖被子说:“父母不会陪我们一辈子,将来你也会组建你自己的小家庭的。”
说到这里,她自己的眼睛里倒先滚下了泪珠。
梅瑰结婚这么大的事情,家里都没人打电话告诉她一声,她是被这个家庭彻底给开除了吗?
她怎么能够不伤心?
这也是她心里最大的死结之一!
梅淑想给父亲打个电话,看了看时间,太晚了,父亲大概是已经睡着了。
又不敢往家里打。
她只顾胡想着,看凌慧已经睡熟了。
她这才又关了灯睡下。
梅淑泪眼望着窗上的明光照在地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凌慧半夜里起来上卫生间回来,床头那张放大的梅淑和颜鸽飞的合影,简直就像暗箱里的暗器飞镖,刺着她的双目。
她简直一眼也不能往那里瞧。
凌慧来了以后,就成天从早到晚的窝在家里。
梅淑也想着要给她时间,让她缓一缓丧母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