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起来刚才颜鸽飞好几次提到“家”这个字。
家,她现在是他的家。
有她不觉军衣单。
而他也是她的家。
军人的家是什么?是军嫂。
军嫂的家是什么?是想念。
心有归属,便是这样一种落地的感觉。
她想着,不禁幸福地笑了起来。
梅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给凌慧打一个电话?
凌慧那头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她知道她忽然回去复读考大学一定是有别的隐情的,她隐约看出她瞧颜鸽飞的眼神,那是一个少女含着春梦的眼神。
梅淑唯不敢想给家里打电话,想也不敢想,一想,心就要剧烈的疼了,这是她的婚姻里最疼痛的部分。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刘魏笑他们的军用卡车才一辆一辆的开进连队大院。
晚饭后,营区的广播唱完军歌,正播着新闻,刘魏笑走在去家属招待所的路上。
刘魏笑敲开门后,先是道歉:“嫂子,不好意思,我们出任务才回来,上午开完会就去准备去了,你晚饭吃了吗?”
梅淑笑道:“我在你们开晚饭以前就吃了周嫂带的晚饭,我见你们上午忙着,又见你们的车开出营区,你吃了没?坐下,坐下。”
刘魏笑坐下说:“我吃了,嫂子,我带了一个东西来给你看。”
说着把相册翻开,送到梅淑跟前,说:“嫂子,这是我的相册,以后复员离开部队了,也有个翻着怀念怀念的凭证。”
又说:“这里面还有好多副连长的照片呢。”
他一面翻一面介绍:“这张是我在新兵连那时候,跟带兵的班长照的,他现在已经复员了,人很好。”
又翻:“这张是新兵连合影。”
再翻:“这张是刚下到汽车连,在驾驶室,嫂子你瞧这儿,那旁边驾驶座上露着半个侧脸的就是副连长,那时候还是排长呢。”
一直翻一直讲:“嫂子,你看,这是我有一回出任务,在加油站照的,是副连长给照的,帅吧。”
翻到一张母子合影,他指着相片儿中的女人说:“嫂子,这是我妈,那年从我们当地人武部走的时候,我妈来送我,照的。”
梅淑说:“你妈看起来真年轻,你眼睛跟你妈长得一模一样的。”
刘魏笑笑道:“是吗嫂子,都这么说呢。”
他继续翻,继续介绍道:“嫂子你看这张,这是演习结束后,副连长跟我们军区副司令员的合影,那时候大家都晒得很黑,跟黑炭一样。”
又翻:“噢,这张,这张啊是以前我那个班的合影,现在已经有好几个复员了。”
一张不落都一一瞧过介绍过了,整本相册都看完了之后。梅淑又拿着相册倒着翻看了一遍,刘魏笑把那张颜鸽飞与副司令的合影留给了梅淑。
刘魏笑抱着相册说:“嫂子,我回去看新闻了,嫂子晚上早点休息,再见。”才出门没一会儿,又返了回来,敲开门,笑嘻嘻的说:“嫂子,忘了拿帽子跟手套了。”
梅淑正要开门去追他,便在门口把手里拿着的帽子手套交给他。
刘魏笑谢了她,戴上帽子手套,转过身去,顿了一下,又转过来,笑道:“嫂子,你看我这老鼠心,我还有个事儿,那个,那个,慧慧的事,嫂子可千万跟她提我一下。”
梅淑笑着点点头:“一定忘不了。”
送走刘魏笑,梅淑又想起凌慧。
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打过去,一直没人接听。
月亮照到窗上来了,冬天的夜就是来的这样早,长夜漫漫。
梅淑又拨了一遍,凌慧的手机还是无人接听。梅淑就更放心不下她了,心上像拌了个东西。
梅淑又愧疚地想着母亲。不知道父母身体是否安好?
拿出枕头底下早年的那张全家福,倚在被子上盯着瞧。又把戒指托下来,瞧了瞧再戴在无名上。再瞧全家福。
电热器烤的脚心热热的,脚上棉拖鞋的底都软了,却怎么都烤不到心上去,心里头凉丁丁的。
这时,又有人敲门,梅淑把相片又压回去枕头底下,下地去开门。
昨天打扫家属招待所院子的那小战士站在门口。
忘了问他的名字。
小战士把军装常服外面披着军大衣,头上的军帽檐盖到眉毛上,庄严肃穆的。眉毛底下的眼睛却是笑眯眯的。
小战士给梅淑敬了个礼,道:“嫂子,晚上好。”
梅淑笑道:“是你啊,晚上好啊,进来说话,外头冷。”
他把黑皮手套托下来,放在桌上又拿在手里,端端正正坐在颜鸽飞在家时坐的那张椅子上,也不敢看梅淑。
梅淑问道:“你这是去哪去,穿得这么正规。”
小战士说:“我等一下去站岗,嫂子,我,我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梅淑笑着说:“什么事,你说。”
小战士说:“等嫂子有时间,我想请嫂子帮我外出称点毛线,挑一挑颜色,我想给我妈打一条围巾,不知道什么颜色的好。”
梅淑惊诧地问道:“你还会打围巾吗?”
小战士笑说:“老兵教的,连队许多人都会打的。”
梅淑惭愧地:“我就不会,我还不如你们这些男人手巧。”
小战士笑道:“很简单的,一学就会了,副连长也会。”
梅淑笑起来:“那什么时候我也跟他学学织围巾。明天下午我和你去,你连里没事吧?”
小战士笑道:“多谢嫂子,我们明天没事的,那我请明天下午外出的假。”
梅淑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战士答道:“嫂子,我叫王学勤。”一面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军帽和军大衣上的肩章,毛领子,戴上皮手套说:“嫂子,我去站岗了,明天见。”
梅淑说:“明天下午三点半到购物大楼那里,我在那里等你。”
王学勤嗬嗬笑道:“我知道了,谢谢嫂子。”
王学勤走了以后,梅淑远远从窗上瞧着他在连队门口换哨,与哨上的战友互敬军礼。
却使梅淑又想起了凌慧。她也是这样青青葱葱的年岁呢。
在这样的年岁里,眼底总有一层故事,不肯说于旁人听,拼命往心底里藏。
女人是天生的敏感,尤其是女人对女人。
如果凌慧是为了他,那现时现刻,她眼底的故事已破碎了。他是凌慧的灵魂,凌慧便没有了灵魂。
梅淑怎么能够不为着她担心?
总是因为梅淑。
梅淑爱她,宠她,而梅淑却偏偏是她灵魂里那个男人的女人。
梅淑想,或许凌慧恨她,却也是爱她的,毕竟有二十几年的姐妹情分在。
没有爱,于无关痛痒之人,哪里又会生出恨来?
梅淑正胡想着,两只手托在石窗台上的时间久了,胳膊已经完全麻了,钻心的凉气,直入骨三分。
两只手的手指头都僵了,舒不展,半抓着。
梅淑把两只手放在嘴上哈着,搓着,才有了点热气。
梅淑豁拉一下子将绿窗帘拉上。
绿窗帘映着黄月光,格外亮。
这时,凌慧给梅淑回了电话过来。
凌慧大约是喝了酒了,说话颠倒,舌头也短了,话说的含含糊糊的,一句话就有半句含在嘴里。
根本是胡言乱语的。
凌慧问:“这么稀罕呀,还以为你跟我决裂了……打电话干甚?”
她那边很吵闹,梅淑使劲听,也听不清她说的什么,便问:“慧慧,你在哪里呢,下自习了吗?”
凌慧嗤笑道:“你管我,你还管的挺宽的啊,本人我是有妈的人,更何况你只是个我表姐,管的长哩也是。”
梅淑说:“你现在在哪,怎么这么吵闹,你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