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场上所有的军人都变成了冷峻的影子都是他,都是他,闭上眼睛满心房满脑袋都是他,可恶的他,可恨的他,最爱的他……
凌慧用手帕纸用力擦着眼睛里心里的绿影子,又用整个手掌盖在眼睛上抹,20岁的心给自己撕了又撕,扯了又扯,揉碎了又揉碎。
仿佛不留余地的鼓足所有勇气吹了个美丽的气球,气球嘭的一声,炸成了渣子,用完了自己世界里积攒的所有的力气。
这渣子就是20岁时候的暗恋,它是所有的世界,又仿佛不存在的幻觉,南柯一梦,它美,又凄凉,又孤独。
刘魏笑上车看着她半开玩笑的问了句:“你眼睛这么红了?哭来了?”
凌慧使劲握着一团湿透的纸,泪水渗进指缝,浸着指头,十指连心,心也是凉透了的。
她看着车窗外无谓地大笑了几声:“这里空旷旷的,风真大,他们训练不冷吗?我站了一会都发抖,泪都冻出来了,你们军人训练,弄的哪里也是飞着沙子,我这嘴里,眼睛里,鞋里,满头满脸浑身上下都是沙子,揉了半天了也没揉出来,疼死了,涩死了,难受死了。”
说完又揉眼睛,摇开车窗,探出脑袋,大把大把滴泪珠。
那透明的,凝重的珠子,滴进软软的沙里,软软的底下是坚硬冰冷的土地。
刘魏笑偏偏凑过来关切地问:“你没事吧?还得我来给你诊诊。”
凌慧缩回头,转过脸笑看着他说:“怎么诊?你是部队医生啊?”
刘魏笑说:“脸过来一点。”一面隔着那么远吹探着身子吹,一面说:“我告诉你,眼睛迷了沙子,你越拿纸擦越磨的厉害,直接找个人吹一吹,想一想伤心难过的事情,流点泪,让泪把沙子冲出来就好了。”
凌慧果然泪就汩汩涌出眼眶,一心去冲掉那蹭眼的沙子。
却是一面笑着。
高班长在车上一言不发,默默坐在前面副驾驶座上,他给白钰打了个手机,是韩纯接的。
高班长担心地问:“你姐怎么样了?什么急病?在哪个医院?”
韩纯那边在嘈杂的背景里心不在焉的应着:“姐夫,你快点回来啊,我们在仁者医院。”说完就挂断了。
高班长越发心急火燎起来,他猛地想起白钰之前一直有腹痛的旧病,不知道这次是不是肠或妇科上出了问题,不知道是不是叫自己气坏的。
莫非白钰是得了要命的急病?
这一下,高班长更加自责起来。
指导员下命令叫自己务必赶回驻地,集训也安排了新战友来接替,他越发心里不踏实,越发胡思乱想,难道白钰时日无多?
这想法一冒出来,高班长立刻就像掐灭烟头一样掐掉了它。
他一把抓下军帽,揉了揉,狠狠捶在腿上,眼睛直直望着汽车前面的路。
刘魏笑又侧着头轻声问凌慧:“你没男朋友吧?”
凌慧顿了顿,说:“唔……有了,一个傻瓜。”
刘魏笑笑问:“一个傻瓜?你芳龄二十几岁?”
凌慧瞧瞧他,又转到油绿相框一样的车窗说:“我二十。”
刘魏笑拉拉两条军装袖管,自说自话:“比我小两岁,我二十二,我们都可算是同龄人。”
凌慧此时此刻特别想念一个人,梅淑,她在心底悄悄地喊了一声“二梅姐,我心里好难受……”
又怕心底的声音骤然跑出来给颜鸽飞的战友听见似的,抿紧了嘴,咬紧了牙关。
梅淑在办公室收拾完东西,默默坐在冷黑皮办公椅里,回想朝八晚六规矩的公务员生活。她一面觉着,习惯真的是最可怕的东西,结束旧的习惯开始新的习惯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
她盯着电脑黑屏幕上疲倦的自己喃喃:“朝八晚六,我都懒了,去了他那里,还能有斗志重新开始吗?”
全部辞职手续都已办妥,她没给自己留一丝一毫的余地。
梅淑心想,只能这样去赌一回,赌注是一生,在二十八的时候下这个注。
假若是结了婚,颜鸽飞在部队服役,她在这边做一个小公务员,跟大多数军人婚后的生活一样,也能两地再苦熬着守着等着。
可是梅淑不知那样该怎样面对家里人她想,也许大家都需要一个冷静思考的时间和空间,想一想她可恨的爱情和该死的选择,这一个拗女儿。
同事都下班回家了,梅淑喜欢这个清静的时间。
梅淑再静静的看一看他们白天坐过的位置,想一遍他们每张脸,惯有的表情,说话的语气,工作处事格式,穿衣风格。每个人的小故事,小烦恼,小糗事,小盼望,小得意,小性子,人与人间的合作,摩擦,适应。
正想着,小禹气喘吁吁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一下子身体失重的挂在门上,黄的门衬着她黄白的肤色,黄白的手抓着门框问:“二梅,收拾完了吗,你妹妹在宿舍等你呢,左等右等也不回来。”
梅淑一面把两个纸箱子摞起来要搬着走,小禹大喘了几口气,跑进来搬过上面一个抵着梅淑下巴的小纸箱说:“啊?这么多东西?光你的书就占了一箱半。”
梅淑一面关门一面笑问:“我妹妹等多长时间了?”
小禹说:“我下班回去她就在宿舍门口等你了,到我从餐厅吃饭回去,对了,你的饭给你打回去了,只打了一份,你妹妹说她在学校吃过了。”
话音忽然低下去,难过地看着梅淑问:“二梅,你怎么说辞就辞了,就舍得?多少人想考公务员呢,一个女人,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一个安定的家庭,不是挺好吗?有那么多家庭条件和个人条件好的可以选择呢,你冷静下来好好考虑过了吗?跟何况,嫁个军人,自己以后多辛苦?”
梅淑看着她,预备说什么,话又梗在喉咙。
小禹颤音接着说下去:“我挺舍不得你走的,你走了,我一个人在宿舍会不习惯,换了别人不会像你那样能容忍我的坏毛病,夜里被子掉地上不会帮我捡,崴脚了不会给我打饭,洗脚,洗袜子,我又有脚气……”脸伏在纸箱上哭起来。
梅淑用肩膀碰碰她,啼笑着说:“傻瓜,我是去幸福去的呀。”
自己也抑不住,声音颤抖起来:“走吧,可不能把脸弄花了,有人还等着你一起去路灯底下压马路呢。回头该怨我占了你们俩的宝贵时间了呢。”
小禹飞了她一眼,破涕为笑:“他敢?”
她们从政府大楼出来,梅淑心里向曾经工作的地方道了一声:“再见了,你也为我祝福吧。”
梅淑回去宿舍的时候,凌慧已经逃回学校了,她实在提不起勇气见梅淑。
凌慧远远照见赵树森在学校花池子边徘徊,心思越发烦躁地不待理他,风一样经过她身边,飞进女生宿舍楼。蹬蹬蹬上了几个台阶又退下来,楼道里干闷的空气和暖器片锈味让她浑身不舒服,她手搁上去暖手,沾了两手黄铁锈。
凌慧出宿舍楼望着天幕上的繁星深呼吸几口,慢慢走向赵树森背后,这时赵树森猛地回过身来唤道:“慧慧,我还以为你晚上住你姐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