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魏笑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凌慧还是不理他,前面的徐班长回过头来对凌慧说:“他平时在连队的课余活动就是开玩笑,没轻没重的,也不分谁,一开玩笑大家就都熟了,尤其是刚来的新兵。”
凌慧一听这话,便仔细看了看刘魏笑军帽底下笑盈盈的脸膛,几分稚气夹上几分冷酷阳刚,和赵树森有时脸上的光芒一样。
她想着这层自己微微地翘了翘嘴角,脑海里映着赵树森笨拙的脸,动情的眼睛。
这时候,凌慧竟有些怀疑自己这是在干什么?要去哪里?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来了,更何况还有半个钟头就要见到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了。
凌慧在脑子里苦思自己等会见了他第一句话该跟他说什么好,该称呼他一声姐夫?或是哥?或是名字?
凌慧想起这些头疼得要死,比苦思数学题还要熬费神经。她长长地舒了口气,一下一下捏着肩朝后靠去,这一天坐车坐得有些肩酸。
凌慧又用眼梢扫了一遍车里的三个年轻的军人,清一色的草绿,想想自己是那么狂热地爱着那个人。
可爱情故事往往是阴差阳错,有时也爱屋及乌,最最完美的状态是两厢情愿,珍惜心爱,勇敢无惧,全世界都是大大的太阳花。
爱错了,便要一个人受苦受难了,真真的苦海无边,回头无岸,又自卑又费心力。
凌慧跟着刘魏笑下车,在车旁等着刘魏笑找颜鸽飞来。
凌慧朝在黄土飞沙的沙场上训练的军人们望去,心里的胆怯顷刻消散到不安分的西风中去了,她宽敞地想着,在这样热血沸腾的天地间跟颜鸽飞讲埋在心里的难以启齿的情话,真是浩浩荡荡,另一番滋味,她的心也壮烈起来。
她想起女革命者,秋瑾。
颜鸽飞从沙场的另一端向凌慧跑步而来,土头土脸的,背上一块迷彩湿绿绿的和毛衣贴在身上。远远的,架着胳膊低着头只顾甩臂跑。
凌慧等着他越来越近的时候,闪身躲到越野车背后,心又怯怯起来,越发跳得欢。
颜鸽飞远远瞧见是凌慧,先是惊喜,然后又害怕起来,又失落。
一路想着是不是梅淑和凌慧一同来的?梅淑躲起来了,不想见他,教凌慧捎还什么东西?
想到梅淑,颜鸽飞心海激烈地涨起潮来,冲到脑门子,滴滴答答珠线子一样抛进沙土里。
“哎?慧慧?是你?”颜鸽飞喘着气问。
凌慧背靠车门深呼吸了一口,笑着应了声,又一迭连声说了一堆话:“我全名叫凌慧,这次我来不是二梅姐叫我来的,是我自己一个跑来的,我代表我自己来见你,非见不可。所以我想我说前应该也不叫你姐夫,我要跟你说的话已经在我心里放了好几年了,我每天都在心里跟自己自言自语,你不知道,我好累。”
颜鸽飞一心想着梅淑是否同来,没一点心思听凌慧说这一大段话,问:“你梅淑姐……没来吗?她怎么样?”
凌慧失望到底又更往下坠,心难受地点头道:“你那么在意她,干嘛还一走了之,留个烟盒纸字条给她,至少应该跟她一起做出努力去说服她家人,实在没办法再放手也不迟,其实你在心里已经放弃了。”
颜鸽飞埋着头踢脚下的沙子,叹着又问:“你还有别的事吗?是不是你姐让你捎东西给我?”
凌慧用手托着脸,搓着,又把手搭在另一条胳膊上,用力捏着骨头疼。凌慧的心已经掉到沙子里去了。
她稳了稳神,恼怒道:“颜鸽飞你到底是害怕我姐为难,还是就想当逃兵?躲清静?”
凌慧觉得自己开不了口,把心里堆着的话告诉他,一直把话直往开绕。
似乎他俩之间的话题就只有凌慧的姨表姐,梅淑。
颜鸽飞现在迫切想要知道的也唯有她的消息,他没勇气打电话给她亲口询问她的境况。所以凌慧不知道自己的情话该怎样起头,她觉得它们在自己的肚子里再搁一会儿就要凉透了,腐掉了,不会再说给他听了。
逃兵,这个词像炮忽然在耳根低下炸了,颜鸽飞灵魂一振,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搁了搁,沙场深处战友们的口令声才在耳朵里清晰起来。
颜鸽飞苦笑了一下,嘴里低低地喃喃着:“逃兵?逃兵?逃兵……就算是吧……”
凌慧听颜鸽飞说,仿佛说的也是她自己,自己现在不正是一个站在情人眼前的逃兵吗?
凌慧眼见刘魏笑和高班长远远的朝这边走过来,心想这个高班长怎么这么快就打好了行装。凌慧惊慌地收拾了一下思乱如麻的心情。
又侧身靠在车门上,给自己鼓了鼓气,横下心来,豁出去了,一字一顿道出:“颜鸽飞,我要你听清楚我后面说的这句话:凌慧我,想和你在一起,凌慧我……喜欢你……我妈想必不会像我小姨那样拦着你我,既然你跟二梅姐已经分手了,我这次来就是想亲口告诉你我心里的这些话……我坐火车前给你发的短信,不知道你收到了吗?那就是我的手机号码,以后……我考大学会选择你这座城市的大学,你不知道,自从我姐第一次带你到学校来看我,我就像着了魔一样,我打工三年又回来复读考大学,也是为了以后能配得上身为军官的你,以前想,哪怕能想着你就很幸福,可是现在你跟我姐已经不在一起了,你不知道,一个人想一个人,那个人却想着另一个人,而这个人却是亲近地表姐,有多辛苦……我说了这么多……你,你……你现在怎么想的……能告诉我吗?”
颜鸽飞看着凌慧极为平静地说道:“慧慧,你是梅淑妹妹,也就是我妹妹,梅淑把你视为亲妹妹,那你也就是我颜鸽飞的亲妹妹,回去好好复习,为了改变你自己的命运,我跟你姐都希望你能金榜题名,你以后还是可以叫我姐夫,或者哥,都行。你回去吧,一个人路上多注意安全。”
凌慧低着头,脸低进万千烦恼丝里去。
一时间,她觉得全世界都黑洞洞的,失去了氧气,失去了阳光,失去了信仰。
她拉开车门,掩着脸,跳上了车,把心里藏着的话全倒给这个人,感觉自己像一个透明人站在他面前,非常的窘,她想起《皇帝的新装》,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贻笑大方的皇帝。
凌慧从皮包里抽出一张凄白的手帕纸抹干净脸,强作笑颜地从车窗探出脸叫住颜鸽飞,无所谓地说:“姐夫?我会回去告诉她的,自己的爱情自己把握,你们会在一起的,不要轻易放弃,不要叫我们对爱情失去信心和憧憬,她怎么样?你怎么不自己去问?好了,你走吧。”
颜鸽飞对她挥了挥手,跟迎面走来的刘魏笑和高班长打了声招呼,跑步而去了。
没有一丝留恋,不肯回一下头。
凌慧依依不舍地看着颜鸽飞,那绿色渐渐漫染到满满的一个沙场,溢出去,不知道要溢到哪里去,凌慧觉得天上都是朵朵的绿云,绿鸟,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