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淑望着桥下结着冰的漳河厚厚的冰底下有不知名的小黑鱼自由自在地游动,她一时看呆了,连凌慧早站在身后也不曾察觉。
凌慧背着大且沉的大红书包,也循着梅淑的眼睛望了一会儿冰河,才疑惑地轻声问:“姐,这冰河有什么好看的?没鱼,没生命,死气沉沉的,能看这么长时间。”
梅淑给吓了一跳,指着桥下的冰河说:“你看冰底下有鱼呢,你准备回学校复读了?”
“嗯,二梅姐,那个军官姐夫,你打算怎么办?”凌慧点点头问道。
“慧慧,要是你你会怎么办?”梅淑盯着冰底下的鱼问她。
“我会选择跟他走,日后再回来求得家人的原谅。”凌慧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为什么这么说?”梅淑又问。
“姐,别那么优柔寡断,因为我不嫁他我这一辈子都会不甘心的,心里的痛一辈子都无法消除,人生本来就是自己的,自己选择自己的幸福。”凌慧说。
梅淑沉默了,因为她知道无论怎么样选择都会有悔恨。
“姐,村里没信号,这里有,你给他打个电话,你们两个再商量一下。”凌慧说。
梅淑摇头道:“我现在不知道跟他说什么,让他再等等?还是不要分手?就算他不急着结婚,他家里也不急?再说他都说明白了,我已经把他的手机号部队电话都删得干干净净的了……就算心里记着,不联系就不联系了。”
顿了顿又说:“而且,我也不想让他为难。”
笨重的班车由路东向二人晃来,晃得梅淑眼晕。
凌慧心疼地望着她,换了话题,说:“二梅姐,听赵树森说大姐那里给我们学校仪仗队、舞蹈队、腰鼓队做表演服装,一共一百多身呐,可是一笔大生意呢,大姐性格仿小姨,风风火火的。”
二姊妹说着被胖售票员塞进了班车里。
车里拥挤非常,这么多的人更显得梅淑的心落寞,自己的脚一直踩在不知谁的脚面上,因为没落脚地,因此一路不敢太用力。
她记得大学有一回坐公交车去火车站送他,也是如此拥挤,梅淑的脚总被踩,颜鸽飞让她把脚放在他的脚上,那是第一次他们靠得那样近……梅淑现在想起来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一件极遥远的事情,其实才过去几年的时光。
物是人非来得远比想象中要快得多。
天色不到六点半就变得黑乌乌的了,月亮躲在云雾后,梅淑收了搭在水房红衣绳上晾干的衣服,政府单身宿舍里的年轻人大都去四楼会议室看电视了,有的出去约会共进晚餐。
“二梅,你不去看电视啊?一个人呆着多闷。”舍友小禹面朝着窗,背对着梅淑问。
“嗯,不待去,还好啊,不闷。”梅淑边叠着浅酒红毛衣和深蓝牛仔裤说。
“你跟我打听的那个旅游局事业编制考试笔试入围成绩出来了,明天上午往政府门口贴。”小禹突然转身对她说。
“这么快,我那个女同学入围了吗?”梅淑问。
“赵安莲?”小禹问。
“对。”梅淑点点头。
“待会儿,我给你问问他。”小禹说。
梅淑这才想起来,小禹在等她的那个人事局的男友。
“每回都麻烦你家神通广大的那位,安莲已经考第十一回了,这一回不知道希望大吗?”梅淑问。
“现在岗位少,竞争的人多,又不知道内部定了的名额多不多,反正是不好考。”小禹说。
“他几点来?以前早来了,今晚可是迟到了。”梅淑笑说。
小禹半晌儿才说:“二梅,不是人事局的那个了,昨天刚有人又给介绍了一个,是县委书记的秘书,林波。”怔了一会又说:“昨天上午刚见的面,昨天下午我跟他去金鱼小区看他家的房了,房子正在装修,人事局那个,人还凑付,就是家庭条件不如这个好,而且上面还有一个大哥,刚结婚,现在全家都住在一块,将来他结了婚很可能还得另买房,他家现在的条件,还得我累死累活跟他一块买。二梅,现在城里最起码有个房子,咱们至少能少奋斗十年,你说呢?我住宿舍住得够够的了,上学住,工作了还住。”
梅淑揭开床箱盖,把衣服一件一件搁进去,翻了一件亮片黑色合身袄出来,一面对小禹说:“我今晚去安莲家和她做伴,她刚离婚了,一个人又病着。”
“离婚了?她不是嫁的煤老板的儿子吗?条件那么好?才结婚两年多啊。”小禹问。
“可能两个人过不到一块吧,他们当时见了两面,第三面就是结婚那天,彼此还不够了解。”梅淑说。
梅淑一路遗憾今天是农历十五,却是个阴天。也不知道他那里是什么天气?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表,正七点,要在平时他这个时候应该正在看新闻联播的。
可是现在,他正在返回部队的火车上。
颜鸽飞不知火车行到哪个小站,停五分钟,有些人下车有些人上车,那里碎碎地下着点雨夹雪,窗外另外两条黑色的铁轨静静地躺着,映着小站的湿漉漉的寂寂的白灯。
颜鸽飞看了一下手机,七点十分,不知道梅淑正在做什么?她在家?还是在政府的单身宿舍?
他的手指跳着摁出了梅淑的手机号码……犹豫一会儿又删了……接着再摁……再删……终于火车吭嗒吭嗒在铁轨上慢吞吞地走起来。
颜鸽飞一晚上耳朵里都在吭嗒吭嗒地走火车,火车离她越走越远的时候,心上的那种疼却越发清楚到无法忍受了。
他独自跑到车厢尽头的卫生间里吸了几根烟,在昏暗的小空间里橙红的小花开了谢,谢了开。出来时门口等着一个不相识的男人,颜鸽飞从对面的镜中竟然认不出他自己,一双发红的眼睛,憔悴的发白的脸色,不整的军装,他习惯性的略略的整理了一下军装。
从梅家回到城里再没吃过一口饭,他又回到硬座坐下,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着翻着,又在梅淑的名字上停下来,单盯着那个名字直直盯了一支烟的功夫,才又翻到小文书刘魏笑的号码。
他发了条短信给刘魏笑,说:魏笑,我明早出操前归队。
接着,干脆关掉了手机,他唯恐自己会忍不住给她打电话,令她更加置身于左右为难的境地。
颜鸽飞觉得自己的心在哭,哭到疼痛,脸上的泪一滴不流下来,全都流进心里去了。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想睡觉,可是又开了手机摁下了梅淑的号。
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那边梅淑的电话只想了两声,就自动关机了。
颜鸽飞想,她是不是伤心了?不肯再接他的电话了?因此见是他的号,就挂断了?
金鱼小区的路边,萤火虫一样隔盏亮着奶油白的灯,中央小广场花池边的木长椅上一对恋人坐得很近,正在窃窃低语,他们背对着梅淑。
男的搂着女的细肩,梅淑低头经过二人身边时,二人说话声音更低下来,那女的温柔地叫了一声:“林波,等咱们结婚的时候你去把那部越野车给我接回来吧,好吗?我要酒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