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藏传佛教看来,人总要经历生死轮回,此生你是我的陌生人,来世可能就是我的母亲。生命不息,世道轮回,今生只是千万人生中的一次,所以天下人都有可能是自己的父母或者儿女,像爱自己的母亲和儿女一样爱天下人,这才是真正的佛心,也就是“菩提心”。
佛教分“大乘”和“小乘”,“乘”就是船的意思,大小之分,在于是单纯为了度化自己,还是为了普度众生于苦海。藏传佛教属于大乘,信徒修心的目的,不仅是为了自救,更是为了利乐众生。那种放弃众生之苦不顾,只求自己来世的幸福,不是佛教的思想,至少不是藏传佛教的思想。修佛,就是通过自己的证悟来拯救天下如母众生的心灵,这是真正的大爱,是比儿女私情更伟大的大乘佛教的感情。
西藏最有名的修行人之一米拉日巴曾说,一切众生皆为三世之父母——要么过去是我们的父母,要么现在是我们的父母,要么未来将成为我们的父母。所以,要以此为出发点,培养善心和菩提心。实际上,慈心就是爱人如子,悲心即待人如母,“真正的慈悲心展露时,如同身陷烈焰一样,对众生所受之苦,要以无法忍受之心帮助其解脱”。
菩提心或利众心是大乘佛教的核心,其基础就是大慈大悲心,即爱和同情心。佛教认为,修菩提心的方法有两种,一是视众生为母,一是“自他交换”,即把自己的幸福让给别人,把别人的痛苦自己承担。
值得提及的是,即使在今天,在每天早晨围绕大昭寺转经的人流中,你仔细倾听人们的祈祷,都不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康泰、富贵寿禄,而是为普天之下祈祷和平,为六道众生祈祷安康。这,就是西藏人的胸怀,仓央嘉措当然更不会例外。
其实在西藏,很多经文本身就是优美的格言诗,而且多用月亮比喻佛法。比如有部佛经的发菩提心一段,翻译过来就是:啊,就像月亮的倒影那样虚假,囚禁于轮回的众生飘来荡去。心应该停留在空灵的光明之中,为此我带着佛心到处往生。
2、 比在“惰性”中虚度更加有意义的活法
仓央嘉措诗作之(2)
去年种下的幼苗,
今岁已成禾束。
青年老后的体躯,
比南弓还要弯。
于道泉·译
转眼苑枯便不同,
昔日芳草化飞蓬。
饶君老去形骸在,
变似南方竹节弓。
曾缄·译
去岁种禾苗,
今年未成束,
韶华忽衰老,
佝偻比弓曲。
刘希武·译
去年栽下的青苗,
今年已成禾束,
青年衰老的身躯,
比南弓还要弯曲。
庄晶·译
禾苗尚且一岁一枯荣,人生百年,也不过弹指一瞬,昨天青春年少的躯体,今天衰老得比南方的弓还要弯曲。生老病死,人生苦短,究竟应该如何度过一生,才是最有意义的呢?显然,这是一首宗教劝谕诗,提醒人们人生无常,韶华易逝,宜早觉悟。
当然,这首诗也可以看作尊者对自己的警醒,是年轻的处于享乐中的还在修佛中挣扎的仓央嘉措内心复杂的、不为人知的那种“纠结”的写照。
佛家认为,人除了生老病死,还有怨恨、恩爱、离别、追求得不到等种种苦。但正因为这些痛苦和磨难,人类才有智慧和仁慈,才能不断提升自己的人格。所以,人生难得,诸佛世尊皆出自人间,终不在天上成佛。六道众生之中,人道最好,在智慧、能力、伦理和道德等方面均胜于其他五道。也正因为如此,托生为人,却不把生命的重心放在学法和修行上,而忙于追逐其他,这样的人生其意义将大打折扣。
藏传佛教中的六道,即宇宙生命的六种存在界,从低到高分别是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阿修罗道、人道和天道。这也是生命轮回的六种不同形式。熟悉藏传佛教的专家指出,六道的道即“路”,不同的善业通向不同的轮回之路。地狱受寒热之苦,饿鬼受饥饿之苦,畜生受奴役之苦,阿修罗受战乱之苦,人受生老病死之苦,天人则受轮回之苦——天人的特点是要衣得衣、思食得食,不劳而获,长寿快乐,物质生活优越,但从不思考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仍未能摆脱生死轮回,看似逍遥自在,实则一生瞬间而过,临死时身体腐坏出现各种衰相,娇妻美妾全都远离,如转生其他非人类生命形式,则更加恐惧孤独,对死亡无可奈何。
此外,六道众生也分别对应六种烦恼:天对应骄傲,阿修罗对应嫉妒,人对应欲望,畜生对应愚痴,饿鬼对应贪婪,地狱对应嗔恨。
藏传佛教信徒祈祷,从来不会祈祷自己“上天堂”,而是祈祷自己转世到佛法昌盛的地方,依旧做人,因为只有这样才更有可能修炼成佛。天道虽然是最高的轮回世界,没有苦难,但因为同时也没有疑问和思考,没有正确与错误,没有道德选择和成长,也没有牺牲和爱,不会造就更加觉悟的人格。从享乐来看,是最好的,但从人类走向自我自由和升华的角度,却是糟糕的。
相反,人虽然短寿而多苦,但人具有觉察力和智慧,这是证悟成佛的基础。人生无所不在的苦,可以激励我们精神上的转化。每种损失、挫折、悲伤和痛苦,都是为了唤醒我们,促使我们修法冲破轮回。仓央嘉措这首诗,正可以看作是这样的一个珍惜人身、冲破轮回束缚的宗教寓言。
有人说,惰性有两种,一种是懒洋洋地晒太阳,无所事事;另一种是忙得身不由己,没有时间面对真正的问题和自己的精神世界。仓央嘉措的这首诗告诉我们,人生有比在“惰性”中虚度更加有意义的活法。
3、 一份真正的洒脱
仓央嘉措诗作之(7)
花开的时节已过,
松石蜂并未伤心,
同爱的人因缘尽时,
我也不必伤心。
于道泉·译
我与伊人本一家,
情缘虽尽莫咨嗟。
清明过了春归去,
几见狂蜂恋落花。
曾缄·译
已过花朝节,
黄蜂不自悲,
情缘今已断,
何用苦哀思。
刘希武·译
已过了开花的时光,
蜜蜂儿不必心伤。
既然是缘分已尽,
我何必枉自断肠。
庄晶·译
这首诗表达了安分守命,得到不足喜、失去不足悲的佛家思想。
鲜花盛开的时候,蜜蜂应时而来,来了就来了,这是普天之下最平常的事情,有什么值得沾沾自喜的呢?百花凋零之后,蜜蜂也随之消失了踪迹,消失了就消失了,这是万事万物再平常不过的规律,又有什么好嗟叹的呢?多情如人,原来很多所谓的乐,不过是自己的想象;而很多所谓的烦恼,不过都是人自找的。
如果没有失去,就不会珍惜得到。同时,如果沉迷于得到,就会忘记人生还有更重要的目标,就会失去更多。所以,根据佛教的缘起说,有一种得到就是失去,得之何喜?有一种失去就是得到,失之何悲?
很赞同一位当代大德对美好的事物(比如金钱、美色)的观点。他说,修行人对此的态度,既不是沉湎,也无须躲避,而是应该持有像“婴儿观佛殿”那样的态度:佛殿金碧辉煌,婴儿眼花缭乱,自然赏心悦目,但他过眼即忘,看到了就看到了,下一刻看不到也毫不可惜,绝不留恋,也不会起什么占有的欲望。
这是一份真正的洒脱。
4、 关于贪恋与执迷的宗教寓言
仓央嘉措诗作之(9)
野鹅同芦苇发生了感情,
虽想少住一会儿。
湖面被冰层盖住以后,
自己的心中实乃失望。
于道泉·译
飞来野骛恋从芦,
能向芦中小住无。
一事寒心留不得,
层冰吹冻满平湖。
曾缄·译
野鹅恋芦荻,
欲此片时立,
湖面结层冰,
惆怅情何极。
刘希武·译
野鸭子恋上了沼地,
一心要稍事休憩。
准料想湖面封冻,
这心愿只得放弃。
庄晶·译
在仓央嘉措的宗教世界里,佛对享受人间诸般快乐并不反对,佛告诉人们要警惕的,乃是对世间快乐的“贪”。
这首仓央嘉措的诗,虽然里面也有一个“情”,但无论如何也不能简单化地看作所谓的“情诗”。实际上,这是一首关于贪恋与执迷的宗教寓言。
一只野鸟对自己暂时的栖息之所产生了贪恋,不知道世间一切都处于随时随地变化之中的“无常”之理,结果错过了迁徙时节,等到冰雪覆盖了原来的温柔之乡,失望悲鸣,但仍不明所以,这难道不是对世人的佛法警示吗?
佛家认为,贪是佛教修行的大敌,是产生一切烦恼的根本,所谓“一念烦恼起,百万障门开”,一切痛苦、恐惧和挫折都来自执迷心的贪欲,而放下,就是把心从执迷的牢狱中释放出来。
探险家乔治·波格尔是第一个进入西藏的英国人。他于1795年考察西藏后曾感慨说,在西藏最打动他的,是那里的人们除了人类本能外,别无其他贪求,而这被看作是一种在披着文明外衣的充满贪欲和野心的西方国家,已经“绝迹的快乐”。
一段爱,就如同一片云:你看到它从天空飘过,你可以享受它的美。可是你一旦想要占有,就会忽略了云正在飘过,等醒悟过来时间已经浪费,而云也踪迹全无。
令人遗憾的是,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会执迷于“一生一世”的幻想,为不可把握的未来浪费了当下。人们总习惯“占有”,所有自己喜欢的东西都希望能够永久。即使本来不错的好事,往往也因为贪恋而被破坏了。
放下,任来任去,才是通往自由和解脱的通道。
5、 只有无常是不变的真理
仓央嘉措诗作之(10)
渡船虽没有心,
码头却向后看我。
没有信义的爱人,
已不回头看我。
于道泉·译
莫道无情渡口舟,
舟中木马解回头。
不知负义儿家婿,
尚解回头一顾不。
曾缄·译
野渡舟无知,
马头犹向后,
独彼负心人,
不我一回首。
刘希武·译
木船虽然无心,
马头还能回首望人。
无情无义的冤家,
却不肯转脸看我一下。
庄晶·译
仓央嘉措诗作之(11)
我和市上的女子,
用三字做的同心结。
没用解锥去解,
在地上自己开了。
于道泉·译
我与城市女,
共作同心结。
我未解同心,
何为自开裂。
刘希武·译
仓央嘉措诗作之(27)
你露出白齿儿微笑,
是正在诱惑我呀?
心中是否有热情,
请发一个誓儿!
于道泉·译
微笑知君欲诱谁,
两行玉齿露参差。
此时心意真相属,
可肯依前举誓词。
曾缄·译
游戏拉萨十字街,
偶逢商女共徘徊。
匆匆绾个同心结,
掷地旋看已自开。
曾缄·译
我和集上的大姐,
结下了三句誓约。
如同盘起来的花蛇,
在地上自己散开了。
庄晶·译
微笑露瓠犀,
似有逗人意,
芳怀真不真,
请卿发盟誓。
刘希武·译
启齿嫣然一笑,
把我的魂儿勾跑。
是否真心相爱,
请发下一个誓来。
庄晶·译
仓央嘉措诗作之(35)
彼女不是母亲生的,
是桃树上长的罢!
伊对一人的爱情,
比桃花凋谢得还快呢!
于道泉·译
美人不是母胎生,
应是桃花树长成。
以恨桃花容易落,
落花比汝尚多情。
曾缄·译
仓央嘉措诗作之(37)
野马往山上跑,
可用陷阱或绳索捉住;
爱人起了反抗,
用神通力也捉拿不住。
于道泉·译
山头野马性难驯,
机陷犹堪制彼身。
自叹神通空具足,
不能调伏枕边人。
曾缄·译
伊非慈母生,
应长桃花梢,
对我负恩情,
更比花落早。
刘希武·译
姑娘不是娘养的,
莫非是桃树生的?
这朝三暮四的变化,
怎比桃花凋谢还快呢?
庄晶·译
野马驰荒山,
羁辔尚可挽,
美人变芳心,
神力不可转。
刘希武·译
野马跑进山里,
能用网罟和绳索套住。
爱人一旦变心,
神通法术也于事无补。
庄晶·译
情人的微笑固然令人着迷,但情人的誓言更为动听。但是,誓言就真的能够相信么?“未解同心结,何为自开裂”,如果连情人之间的誓言都那么脆弱,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相信呢?
仓央嘉措的这几首诗,依然充满浓郁的宗教情怀,印证了“人生无常”这一佛教对世界的基本判断,劝谕人们从对稍纵即逝的世俗快乐的执迷中醒悟过来,追求佛家所倡导的悟道成佛的终极快乐。
佛家认为,“未曾有一事,不被无常吞”,“常”即恒定不变,而世间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无常”是宇宙人生一切现象的真理,是佛教最基本的世界观和人生观。
《金刚经》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也就是说,过去的已灭,未来的未生,现在的即生即灭,世间一切万法无一是常住不变的,都是“无常”。一切都是短暂的,只有无常是不变的真理。
在世间万物中,最为“无常”的,变化最迅速的,莫过于人的心念。心念瞬息生灭,刹那不住,比闪电还要迅速,是最难以捉摸和把握的。所以,佛教把心念的把持安定,把对善意的保护和对恶念的预防,看作是修佛最重要的功课之一。
认识和接受人生无常的道理,对佛教徒的生活观念至关重要。比如,如果懂得这个道理,就不会过分关注今生衣食住行的物质条件,因为一切都是暂时的,此生就如同一次出差,有什么必要像要永远住下去那样执著地装修自己的旅馆呢?
如果常想人生多变,对眼前一切事物的执著心就会淡化,就会免于很多亲仇爱恨、是是非非的无端烦恼。
有高僧曾比喻说:如果追杀自己的仇敌步步逼近,哪还有心思逍遥自在地吃喝玩乐呢?同样,明知死神随时会降临,人们有什么理由不收起骄慢放荡的心,而去虚心修行呢?
的确,人生无常,如果人想到不久就要搬到别的地方去,就会为搬走作打算。同样,如果我们意识到一切包括今生随时有可能结束,就会为自己生命更为长久的幸福着想,作更长远的打算。
6、 假如生命只剩下三年、三月、甚至三天
仓央嘉措诗作之(31)
宝贝在手里的时候,
不拿它当宝贝看;
宝贝丢了的时候,
却又急的心气上涌。
于道泉·译
明知宝物得来难,
在手何曾作宝看。
直到一朝遗失后,
每思奇痛彻心肝。
曾缄·译
明珠在握时,
不作明珠看,
流落他人手,
嗒焉长遗憾。
刘希武·译
宝贝在自己手里,
不知道它的价值。
宝贝归了人家,
不由得又气又急。
庄晶·译
“当时只道是平常,身在福中不自知。早知有终化作无,常在有时想无时。”这首诗同样不是简单的情话,而是寓深刻于普通、深入浅出的佛学真谛。
有位高僧说,如果没有意识到人生无常,得到瞬间会变作失去,那么就好像置身宝岛,总以为时间还多,就不会着手搜集珍宝,结果空手而回。如果把今生看作永恒长久牢固,就会陷入毫无意义的琐事圈子——譬如走向屠宰场的牛羊,因为不知死期将近,依然悠然自得,做无益之事。
一位著名活佛曾引用一位死于癌症的医师的日记说:“感谢癌症,让我有了一些从未有过的经验。我变得谦卑,认识到自己惊人的心理力量,也重新发现了自己。”这位癌症患者在死亡日记中说:“癌症一类的绝症其实和地震、空难等灾难一样,是一种警讯,提醒世人生命中一直忽略的深层部分,比如精神的修炼。如果我们认真看待这个警讯,体悟生命的无常,明了此生的价值和追求,就会全盘改变生命方向,不但可以治疗身心,而且可以延长生命。”
著名的盲人作家海伦·凯勒曾有一篇名作《假如给我三天光明》。其实,每个人都应该在每个早晨,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假如生命只剩下三年、三月、甚至三天……那么,在屈指可数的今生余下的日子里,自己将如何度过?
7、 圣教佛法的祸根
仓央嘉措诗作之(39)
黄边黑心的浓云,
是严霜和灾雹的张本;
非僧非俗的班第,
是我佛教法的仇皮。
于道泉·译
仓央嘉措诗作之(45)
住在十地界中的
有誓约的金刚护法,
若有神通和威力,
请将佛法的冤家驱逐。
于道泉·译
十地庄严住法王,
誓言诃护有金刚。
神通大力知无敌,
尽逐魔军去八荒。
曾缄·译
浮云内黑外边黄,
此是天寒欲雨霜。
班第貌僧心是俗,
明明末法到沧桑。
曾缄·译
黄边黑心的乌云,
是产生霜雹的根本。
非僧非俗的出家人,
是圣教佛法的祸根。
庄晶·译
具誓金刚护法,
高居十地法界。
若有神通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