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初现的晨曦中,密集而有序的营帐半月前在一夜之间凭空出现般密布于淳于国都城羊城一里之外,操练的兵士在迷雾中亦真亦幻,看不清阵容,却让城头守卫的士兵一个一个似惊弓之鸟,在日复一日操练的呼啸中终于涣散了拼死一战的意志,有的甚至受惊过度而散落了兵刃,若非保留最后一丝兵者的傲气,只怕早已哭爹喊娘,绕是如此,身影早已颤抖不止,那样站着,只怕是早已被城头的风冻僵了身躯,想跪也无力吧。
城头忽然砰的一声响,一个准备逃窜的兵士被踢了回来,而那刚刚收回脚的男子疾言厉色的朝惊惶望向他的人吼道“传本将军令,临阵叛逃者杀无赦!”
军令一出,原本心存逃亡的士兵瞬间僵直无措,在不敢移动半步,他冷冷的扫过众人,似有不屑“这样就被唬住了?势要保护家园,保护娘母妻儿的决心就这么点吗?”
一句话吼出来,众人低了头,却没有收起委屈的表情,身体犹自颤栗不安,忽然一个人强自装着胆子的小个子老头绝望的开口“云将军,并非我们胆小,不肯保家卫国,只是…都有两天没有吃上饱饭,面对的又是这样一群狼人,我们就是有心也无力啊!”
被称为将军的男人,名叫云风是个孤儿,自幼备受欺凌却又心高气傲,十五岁自修自创了一套云家枪法,自恃不比将相公子差,势要凭借自己的本事创出一片天,竟一人独闯军营单挑群将,可终究寡不敌众,又触犯了守营的前太子淳于劭,被判当众处死,可却命不该绝,偏偏遇上宫中巨变,淳于劭的父皇驾崩,叔父伪造圣旨而夺了权,一时间乱成一团,哪里还顾得上处死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他暂被收押有幸活了下来。
新皇淳于仲廷初登大宝,心知帝位来得并不光彩,故而大赦天下笼络人心,云风因此得以脱困,又遇新皇想要巩固地位而广纳贤才,他应征入伍,逐渐凭借自身才华而被已退职回乡的老将军陆放引荐给新皇,自此屡立战功,直至被晋升为将军,他对新皇夺位的传闻虽然听了很多,却不屑一顾,一来新皇对他有提携赏识之恩,二来皇位能者居之,也并无不妥,故而尽忠职守,就算在最为难之时他也不曾想过放弃。
只是他毕竟出身寒微,自然也懂得疾苦,这老头说的话虽会动摇军心,却也道出了实情,长达半年的内乱,将早已被皇室挥霍的所剩无几的钱粮消耗殆尽,偏偏又被眼前这一群凶恶的豺狼围困,内忧未歇、外患又起,左右夹击真真是断了淳于国所有的生路,他们等待的也只是一死而已,怎会不让人心生颓败之意。
“可是再难,也要守才行啊,父母家小尚在城内,对你们殷殷期盼,如若我们放弃了,淳于国将从此覆灭,这群豺狼将践踏着我们亲人的尸骨,在我淳于国的土地上肆虐,让我们的祖先灵魂也不得安宁,你们愿意看到这样的情景吗?啊?”
他的虽说的刻毒,却道出了他们心底最隐秘的担忧,那些先前还毫无斗志的兵士将骨子里仅剩的勇气都吼了出来“不愿意!誓死保卫家国!”
群情激昂的呐喊之声一时之间竟盖过了对面的操练,震慑了城下的女子,她仰望的视线里有着难以置信的惊诧,与正好转头看来的云风接在一起,彼此呆愣了片刻,云风忙匆匆下楼来到女子面前,抱拳弯腰行礼,口称公主千岁,女子仍是愣愣的注视城头上那些已然恢复生气的士兵们。
云将军辛苦了,得你如此良将,实我淳于国之幸!
云风得到她如此夸奖,却并无受宠若惊之态,只因他虽忠于皇室,却对皇室子女骄奢淫逸之风甚为鄙夷,这四公主淳于月虽常年在外,并无不好的风闻,又能在回朝的半月时间出谋划策、在内乱中保住皇城,品行上却并未让他另眼看待,毕竟尚不了解。
身旁的内监林闽看他如此傲慢无礼,虽有怒气,却见淳于月并未有何反应,身为内侍,他自然也不敢造次,只能心头不满罢了。
淳于月并未指望他说什么恭维的话,只是将视线再次投向城头,似在沉思,呢喃似自语:有此子民,足见淳于国还不至了无希望不是?
林闽不无担忧的看着她,轻唤公主二字,却纵有如簧巧舍也难吐一字宽慰之言。
她也不去看他,反倒侧头朝向云风:我要出城一趟,还请云将军下令放行!
此话让云风甚感讶异,不禁追问:大军压境,危险万分,公主为何挑此时出城?
林闽对他的无礼本就心存不忿,听他如此唐突审问,不禁怒气:云将军,请谨记身份,公主出城办事,何时轮到你来询问?你未免…
话音被淳于月举手阻断,她虔诚的从腰间取出皇帝钦此的腰牌,耐心释疑:云将军,我奉父皇之命出城,原委不便与你细说,你放行就是,只是…等我出去后,紧闭城门,城外大军不撤,决不能打开城门!
她的话更是让云风惊诧,忙要追问,她以摇手制止,抬眼望天,半晌才又续上:若我今夜未归,大军也未撤,你就命人将所有粮食下锅,让士兵们吃顿饱饭吧,最后一餐总得吃饱,奈何桥上才有精力寻找父母妻儿话别!
话本摧心断肠,却因她淡淡叙出,犹如与人谈论清风明月,竟有安抚人心之效,云风的心里出奇的漫出一丝担忧,待要再说,她却转了话锋,虽然依旧轻柔,却威慑异常,令得守城将士不得不将城门开启一角,叶子鱼洒然前行,林闽牵引着两骑紧紧相随。
“公主,请让末将随护!”云风心神一动,话已出口,自己也不免有些惊异,淳于月却头也未回,径直过了门禁,接过林闽送上的马缰,轻抚爱马,身形微动,人已上马。
将军之意本宫心领,只是比起本宫的安危,淳于国的百姓更需将军,将军有心,就请记本宫一句话,若有一线生机,请将军勿执念一家之天下,当解万民于水火。
话音未落,马蹄已起,余音被送回城门,轻柔飘渺,似天外来因,话未尽,意已全,竟是劝他万不得已时弃江山而保万民么?
“四公主么?”他呢喃出声,再次望向那逐渐远去的身影,看着她那翻飞的白衫逐渐凝聚成了一点,进而一丝丝淡化,融入那片白雾中,遥望那雾霭尽头的敌营,他却丝毫未曾想过她可能是为了自保而投降,反倒替她担忧起来。
尤国的军队半月之前就已奉命将淳于国的都城围困的滴水不漏,那绘就蟠龙书写南宫字样的战旗在晨雾之中森冷威严,营帐设置看似简单却内藏玄机,静时犹如蟠龙安卧,一旦触动逆鳞,却能瞬时掀起腥风血雨,淳于国称其为豺狼,却不知他是一只节食多时的猛龙,打磨啦牙齿等待着猎物上门。
大营之中面朝淳于国的主位之上一人侧卧着正在听将领们汇报敌情,他便是尤国新皇南宫逸,这是一个传奇的男人,传奇的让人看不到他成长的脉络,呈献给天下人的不过是他在两年之前以雷霆之势吞掉了兵强马壮的尤国,两年后又兵临城下于物广地茂的淳于国,甚至有人下猜测他是否怀有将割据了两千年的天下一统之野心。
而他此时正安然静卧,闭目不语,臣下皆以为他因连日赶来而困乏了,却不知他正在谋算着何时能收网,池水已然浑浊,只看鱼儿能憋气到几时!
静默的阵营之中,忽然穿来一串清越的铃声,在晨风静寂的清凉之中格外入心,南宫逸微微蹙眉,冷声责问:军营之中怎会有女人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