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晓梅匆匆忙忙进来,对两个人极不自然的神态举动根本就没有注意,匆匆忙忙拿了自己的包对处长和车轱辘说:“局里有点急事,我得马上回去,你们慢慢谈啊。”
车轱辘再一次使出了在省委黄副书记家使过的伎俩,跟着郭晓梅就走,边走边对处长说:“我也有急事,我先走了,还得搭郭组长的车。”
郭晓梅和车轱辘一起消失,扔下处长一个人在屋子里呆若木鸡,片刻,处长回过神来,苦笑一声:“你这是欺负我还是污辱我啊?把我当什么东西了?”
车轱辘坐上了郭晓梅的车,心里还满是又办成了一件事情后的轻松感。他认定处长对那包钱的推辞是正常反应,谁好意思直截了当地接受别人的贿赂呢?总得假意推辞一番,实在推辞不过,也就笑纳了。不然,处长为什么在郭晓梅在的时候不公开把钱退给他呢?他也认定处长在接受了那笔钱之后,肯定能在对他的处理上高抬贵手。俗话说得好,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嘛。如果他现在就知道处长回到纪委以后做了些什么,车轱辘肯定会后悔得狠狠抽自己两个大耳光。
洪钟华接到省委黄副书记的电话之后,倒也不敢怠慢。虽然黄副书记并没有明确要求铜州市在处理车轱辘的问题时从轻从宽,可是哪个领导说这种事情的时候能够明确表态,赤裸裸地替犯了错误的人说情呢?打招呼,过问,本身就是一种态度。洪钟华对车轱辘那件事情原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跑了一趟华侨农场,对车轱辘选择的那片死人小区非常满意,想来想去,觉得车轱辘这个人倒也真的没有什么大毛病,错就错在不应该有爱飙车那个嗜好。其实那也算不上什么大毛病,不就是爱开汽车吗?算他倒霉,出了那么一件事,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情,车轱辘还真是一个好干部。洪钟华打算抽空跟单立人通通气,听听他的看法,如果能够从轻处理,还是从轻处理好,退一万步说,车轱辘这件事的性质,跟那些贪污受贿、乱搞男女关系的干部相比,还是要轻得多。车轱辘的分量在洪钟华的秤盘上的确很轻,从重还是从轻,都不是值得深思熟虑的事儿。从轻发落,既挽救了一个干部,也给了省委黄副书记一个顺水人情,这种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洪钟华还没顾得上为车轱辘的事情找单立人,单立人却主动找他来谈车轱辘的问题了。一进办公室,单立人就把一个厚厚的信封扔到了洪钟华的办公桌上:“书记,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洪钟华好奇地打开信封看了看,里面是两摞人百元票面的人民币,两万块钱。洪钟华打趣道:“你这是干吗?发奖金还是贿赂我?”
单立人说:“这就是我们的干部,你看看,堕落到什么地步了,我们在查他的问题,他居然不思悔改,反过来向我们纪委干部进攻了,这种干部要不得。”
洪钟华说:“从一进门你就嘟嘟囔囔又是扔钱,又是发狠,到底怎么回事?”
单立人气狠狠地说:“那个车轱辘,就是民政局的那个副局长,胆大包天,出了车祸隐瞒事故真相,拉人家交警队的王队长下水帮他销案。我们调查他的问题,他居然拿了这两万块钱贿赂我们的专案组工作人员。”
洪钟华一听是这件事情,心里咯噔一下,暗想黄副书记交办的事情难办了,车轱辘犯到了单立人这个黑脸手里,而且是犯了公然策反纪委专案组工作人员的大忌,难怪单立人生气。本来想帮车轱辘说情的话,还没等说出来,就让单立人,从根本上说是让车轱辘自己给堵回去了。洪钟华只好问:“你准备怎么处理?”
单立人说:“还能怎么处理?这种干部留不得,我建议市委常委马上讨论他的问题,我们纪委的处理意见是开除党籍,免除行政职务,这是我们的处理报告。”
洪钟华试探着说:“能不能把职务保留下来?”
单立人反问:“书记你自己说呢?”
洪钟华当然说不出反对的话来,只好答应了单立人:“那就在下一次常委会上把这件事情议一下吧。”
下一次常委会就在第二天,车轱辘哪里知道,第二天他的命运就要发生让他难以承受的转折了。
这件事情里最窝囊的还是郭晓梅,那天刚刚回到办公室,她就接到了纪委那位处长的电话,电话里处长没头没脑地问她:“今天的事情是不是你跟车轱辘设好的套儿?”
郭晓梅让他问得发懵:“你说什么套啊?我能跟他设什么套?”
处长又说了一句:“我也希望不是你跟他设好的套,也希望你作为纪检干部能够站稳立场。”然后就扔了电话。
郭晓梅莫名其妙地挨了处长一顿呲,越想越窝火,在级别上她比处长低了半级,可是在工作上他们却是同行,处长这么呲打她,她哪里能忍下去?郭晓梅没做亏心事,连半夜鬼敲门都不怕,更不会怕纪委的处长白天来敲门,一怒之下跑到纪委,揪住那个处长质问道:“你给我说清楚,我到底设什么套了?我怎么就没站稳立场了?你不说清楚,我跟你直接找单书记当面说清楚去。”
郭晓梅理直气、壮义正词严的讨伐闹得处长下不来台,当然更不敢跑到单立人那里上演真假美猴王,心里也立刻明白自己八成误会郭晓梅、冤枉郭晓梅了,顿时后悔不迭,连忙关上办公室的门,阻断了同事好奇的目光和聪明的耳朵,背着人给郭晓梅道歉:“你别生气,怪我,当时把我气坏了,我正式向郭组长赔礼道歉。”
郭晓梅倒奇怪了:“什么事把你气坏了?我怎么气你了?”
处长便把车轱辘给他行贿的事儿说了一遍,郭晓梅难以置信:“真的?东西呢?”
处长说:“我已经交给领导了,这件事情多窝囊人,他把我看成什么东西了?你替他约我,在那个时候你又躲了出去,要是你你会怎么想?不管我怎么想,话直接说给你总比藏在肚子里或者背着你给领导说好吧?谅解,谅解,多多谅解。”
郭晓梅也气坏了:“他这个人怎么能这样?这不是拿我当傻瓜耍吗?不行,我饶不了他。”
处长劝慰她:“算了,用不着你收拾他,单书记也肯定饶不了他。来,握个手,好朋友。”
郭晓梅甩开了他:“去,谁跟你是好朋友,你再敢对我那样吼,我真的饶不了你,把你送到黑脸书记那儿接受再教育去。”
两个好人的茶壶风波平息了,车轱辘的风波却越掀越大了。
李桂香今天一大早就接到张科长的电话,说电视台下午要过来采访她,让她心里有个准备。李桂香整整一天心里惴惴不安,意识中,她这一辈子属于看电视的群体,上电视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情,想到自己也会在电视里出现,让全市上百万人眼睁睁地看自己,还没怎么样,光想想这件事情李桂香就腿发软、口发干。为了对得起全市人民,李桂香下午上班的时候专门修饰打扮了一下,洗了脸,在脸上抹上了厚厚一层雪花膏,想描描嘴唇,家里没有唇膏,李桂香就学着古人的办法,找了一张红纸,洇湿了,嘴唇在红纸上抿了一抿,照照镜子觉得效果还不错。
她又换了一身衣服,当交通协理员没有交警那样的制服,都穿自己的衣服,然后在胳膊上套个红袖标就行了。所以李桂香找出了自己平时舍不得穿的那件紫罗兰色的蝴蝶衫,这件衣服虽然有些过时,但是宽松凉爽,穿在身上人显得飘逸、挺拔。出门的时候,她围上了小燕给她买的那条红头巾,别人都说这条红头巾特别好看,对指挥交通也特别有用,戴在头上本身就是警示信号。李桂香围红头巾还有一个最实在的作用,那就是可以遮阳。
不知道是张科长弄错了,还是电视台有什么新的变化,一直到快下班了,也没见电视台的人过来。李桂香一边忙着维护很难维护的交通,一边在心里嘀咕:怎么回事?还不来,再不来就该下班了。其实她不知道,电视台对做这个节目非常重视,她刚刚上班人家就已经来了,她上班期间的整个工作情况都采取隐蔽拍摄的方式记录了下来。对她的采访,电视台的计划是等到她下班以后。如果在上班时间采访,势必要干扰李桂香的工作,影响到交通秩序。原定采访时间是五分钟,可是拍摄过程中,电视台的工作人员看到了李桂香认真负责、热情助人的情形,深为感动,临时决定把采访时间增加到十五分钟,同时还要对她的生活情况进行跟踪报道,把原来的新闻报道扩展成一个完整的专题片,片子的名称记者都想好了,就叫《女交通协理员的一天》。
李桂香被电视台蒙在鼓里,下班高峰时间到了,她已经没有心思再想电视台的事儿。蜂拥如潮的汽车和蜂拥如潮的行人交会而成的超级大旋涡,让李桂香仿佛旋涡中心的一叶孤舟,在钢铁和人肉组成的波涛之中拼命挣扎着。在一旁看着这一情景的电视台摄像问记者:“还拍不拍了?”
记者说:“拍啊,后期按十比一的比例剪裁。”
摄像摇头叹息:“就这个情景,我看着都累,气短。”
李桂香却既没有感到累,也没有气短,旁人看来头晕脑涨心慌意乱的混乱局面,她已经非常适应,应付自如。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注意力随时在红绿灯和路面上跳跃转换,利用手里的小旗和口中的哨子,有时候还得用自己的身体庇护不听话的行人,指挥不听话的汽车。真正让她难受的是马路上汽车喷出来的尾气和搅起来的粉尘,尾气和粉尘呛得她嗓子疼痛,胸口疼痛,她还不能戴口罩,戴了口罩就不能吹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