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流亡中的戏剧家摇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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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中国第一个国立戏剧学校的诞生(10)

(二)长沙迁重庆--第一次在陪都办学

1. 扬帆万里播火种

新年,虽在寒冬,却是各民族喜庆的一个日子,但在日本帝国主义严重威胁下的长沙人民,失去了喜庆,处在了魔影笼罩的惊恐和离散的凄凉中。1938年1月1日,在那个晨雾迷蒙的早晨,国立戏剧学校的师生们怀着郁抑的心情告别了稻谷仓3号大院,在一道道叮咛珍重语和依依惜别声中,分别登上停泊在湘江码头的五艘大木船。也许是为了喜庆的新年,也许是为了驱散迷雾,也许更是为了驱赶不祥和魔影,船在响彻湘江两岸的鞭炮声中起锚开航,离开长沙。五艘船,每艘20来人不等,同学们把师生分乘的五艘船中以教师为主的命名为"教师号",以职工为主的命名为"职工号",以二届同学为主的命名为"二届同学号",以三届同学为主的命名为"三届同学号",把研究班和女同学合乘的那艘船戏称为"研究女生号"。

五艘满载国立戏剧学校师生、书籍、设备、器材的大木船紧紧相随,浩浩荡荡沿湘江向洞庭湖进发,可谓壮怀激烈地开始了西去重庆的水上漫漫征程。离长沙顺湘江而下,从临资口人洞庭湖,经杨林寨、沉江、汉寿、安乡,过藕池口、公安,漂江流穿港岔......人长江,再逆水行舟经沙市、枝江、宜都达宜昌,再在宜昌转乘民生公司的船只入川,穿三峡到万县,最后由万县再转船经涪陵抵重庆。此次迁徙,全是水路,因为船只问题,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到了宜昌后,因为入川物资、机关、人员太多,国立戏剧学校的师生们全凭每天分配到的几张船票上船入川到万县,到了万县又要按排序才能拿到到重庆的船票,所以到了宜昌后,国立戏剧学校的师生们是三个、五个,十个、八个......分别抵达万县的,由万县到重庆基本上是分班级、分期、分批集体乘船抵达的。

船队进人洞庭,呈现在国立戏剧学校师生们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烟波浩渺的境界。在这种境界中,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油然涌上师生们心头:"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国立戏剧学校的师生们虽无遭谗受贬之际遇,可是在这寒冬腊月,阴风怒号、浊浪排空的八百里洞庭中,由民族的苦难而生的"去国怀乡"之情,也不时缠绕着不断迁徙中的师生们的心灵,洞庭湖波荡漾和九疑山白云飘浮的诗情画意也被离愁冲淡,难免"感极而悲"了。

船在洞庭湖行驶了十来天,便开始漂江流穿港岔,抵达松滋境后,江宽水深,终扬帆人长江,23日到达宜昌。在过去的23天里,每天均黎明起锚,下午4-5时停泊;顺风则扯起风帆"乘风破浪"前进,逆风则身体力行下船帮助拉纤,风急浪高时则入港避险。师生们沿途生活都是由船家供应,吃的主食,基本上是糙米饭,佐菜基本上是盐水煮鱼和腌大刀豆;晚上则只有在十分有限的船舱里相依而眠,生活是够清苦的了。日复一日的呆在船舱里,大家各有所思,心情不一,难免寂寞难熬。

为了排除旅途的寂寞枯燥,在行程中师生们也常相互勉励、苦中寻乐,兴致时歌声此起彼伏,乃至终朝不断;在饭后或停泊时,各船同学互相"串串门",访朋问友,交流各船的"新闻"。二届同学江蕴端(江村)和陈鹤南(玛金)等几位同学还办了一份名曰《湘水行》的手抄"日刊",登载同学们的一些诗作、杂感和各船的当日"新闻",以互通消息、互相慰藉,为行程中的师生们作了件十分有意趣的事情。余上沅校长和教务主任曹禺都十分注意关心照料师生们,只是身在船上,有心而力不足,船队在经过江陵(今沙市)时,余上沅校长特地安排船队停船休整了一天,并以其令弟名义邀请剧校师生到他祖宅去休息赏光,设宴为大家接风洗尘,热情的招待师生们吃了一顿丰富的午膳,这可是自离开长沙以来从未享受到的佳肴了。

1938年1月23日,国立戏剧学校的师生们到达宜昌,正逢"八方风雨会宜昌"之时。为长期抗战作准备,国民政府迁都重庆,并对民族工业、重要物资、机关、学校、人员进行大转移。为此,国民政府特别任命了对长江航运有特别能力的卢作孚为交通部次长,负责大转移的交通运输,确保入川生命线-长江这条大动脉的畅通。大迁徙开始后,一方面,大批的工厂企业、机关单位、团体部门、学校、医院、物资、设备、器材、人员在向大后方撤退途中纷纷涌入宜昌这个中转地,等候穿越长江三峡;另一方面,出川的军队兵员、作战物资急需船只转运过三峡,送往抗战前线。由宜昌入川或由万县出川,三峡都是必经之道,三峡七百里,两岸连山,重岩叠嶂,隐天蔽日,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素: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有渔者歌道:

"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三峡航道滩多流急,异常艰险。早在清代,政府就在宜昌江边立碑撰文规定:湘、鄂所有船只抵宜后必须换船,之后才能继续前行。在这次大迁徙中,同样如此,为了保证安全、航道畅通,无论达官贵人、军政要员、三教九流,到了宜昌后,都必须换乘民生公司的大功率吃水浅的轮船,才能穿越三峡入川。当时负责抢运任务的交通部次长卢作孚,为充分调动有限船只的运力,想尽千方百计,昼夜精心运筹,间道转运、分段接运、水陆联运......采取了最重要的和最不容易装卸的重大设备,由宜昌直接运到重庆;次要的,较轻的设备,则缩短一半航程,只运到万县即卸下,交由其他轮船转运;更轻、更无关紧要的器材,再缩短一半航程,只运到奉节、巫山或巴东即卸下,留待以后再转运。

人员的运送,则是以军人优先,到前线的军人更优先;除军队人员外,则更多是从其级别来决定的,中央各机关部门、军政要员、达官贵人当然能优先获得船只船票,其他的工厂企业、机关单位、团体部门、学校、医院的人员就只有靠排队安排分配到的船票,分期分批启程。由于船只运力十分有限,宜昌这个仅有10万多人口的鄂西小城,流动人员猛增,滞留宜昌的流动人员多时竟达到50万!旅店、学校、寺庙、教堂里凡能住人的地方处处爆满。还有不少人只能露宿街巷,栖身屋檐下,宜昌城史无前例地感到了人满为患。据战后统计资料显示,在这场大迁徙中,需要内迁的工厂,多达500余家,途经宜昌入川的人员高达35。多万,堆积如山的物资数千万吨。在国立戏剧学校到达宜昌前后,等待入川的学校,就有复旦大学、中央大学、金陵大学、武汉大学、山东大学、航空机械学校、中央陆军学校等十数所。叶圣陶一家到宜昌后,买不到入川船票,只得住进江轮改做的临时旅店里。他有感而发,写下《宜昌杂诗》,其中说到:"故宫古物兵工械,并逐迁流顿水涯。""下游到客日盈千,逆旅麇居待入川。

种种方音如鼎沸,俱言上水苦无船。"国立戏剧学校到达宜昌后,有幸住进宜昌小学里,在那里等候入川的轮船。由于学校不属于紧急抢运转送的对象,每天只能靠分配到的船票上船。同学们每天都盼望总务部门在宣布明日船票时,能多有几张,但往往也就三五张而已,总务部门没有办法决定谁该先走,谁该后走,于是只有抓阉决定谁走,即使是抓阉分得船票,也只能到达万县,到了万县还得再等船。不少师生一直等到1月31日都没有分得船票,只好在流亡途中过春节了。同学中有不少的是第一次离家在外过春节,而此时人满为患的宜昌也没什么物品可提供给大家过节了。每逢佳节倍思亲,在流亡途中,思乡情感难以抑制,想起已沦陷的故乡,思念不知近况的父母亲人,悲戚之感尤为沉重......为了排遣思乡凄切之情,农历除夕晚上,同学们只好到街上买点花生、糖果之类的,约几位同学,找个地方席地而坐,用说笑聊来勉强排遣思乡之情。刘厚生、李乃忱、耿震、何之安、杨育英(沈杨)五人,就是在宜昌小学球场上度过1937年的除夕之夜的。在宜昌候船,幸运的有几天就离开了的;在宜昌滞留久的,有达月余的。

到达万县时,是中小学寒假期间,国立戏剧学校的师生们又被安排住在一所小学内,大家在教室打地铺住下。由于滞留宜昌的物资、人员还在大量的增加,抢运任务还十分紧急繁重,大多数船只都集中在宜昌至万县的三峡段上往返转运,要乘上万县至重庆的船就更难了,大家不得不抑制心急如焚的情绪,又开始耐心地候船了。

在整个迁徙途中,在万县住的时间最久,春节前到达万县候船的,前后时间达两个月余。由于同学们心理上已有所准备,除学校集体活动外,大家都自觉把自己的日程安排得井井有条。早晨,一般都到当地的西山公园去练嗓子。西山公园是万县最漂亮的地方,园内山坡上种植有红梅数千株,当时正值花季,树树怒放梅花,远视如花的海洋;近观花团成片,似云似锦,馨香沁人心脾。在此环境中,大家旅途的疲惫、离家的忧伤、心情的压抑,统统一扫而空。于是尽情高歌、认真"吊嗓子",每日必去。上午,大家就乘着余兴到图书室借书阅读学习。余上沅校长从不放弃能为学生提供学习的机会,在迁徙中他安排图书先行,规定到了每一个落脚点,必须准备部分专业书籍、杂志,供学生借阅学习。

当时图书管理员方匀、朱上禧,是难得的勤勤恳恳为教学、为专业服务的好先生,每到一地,他们总是不辞辛劳、不厌其烦地开箱摆书,供同学们借阅;一启程,他们又细心地收拾装箱,打前站。下午,较放松,有继续看书学习的,有外出游览观光的,有到街上去"泡"茶馆的。有的老师也和同学们一道去"泡"茶馆,吴祖光老师还把他的《凤凰城》手稿带到茶馆和同学们一起研讨,不少同学有幸先睹了这一着名的抗战戏剧原本。在茶馆里,大家一边品茶一边研讨问题,留心观察不同特色的来往人物,进行人物观察、分析的基本训练。在有不同特色人物来往、古事新闻万千相传的茶馆里,不仅品尝到了川茶的韵味,更品出了平凡的世间人生,"泡"就了大家的一双"火眼金睛",在茶馆里也得益匪浅。

国立戏剧学校此次迁徙,仍然没有忘记自己宣传民众、唤起民众抗战信心的神圣责任,他们在安排迁徙时,再次组织起了"战时巡回公演剧团"。每到船泊码头时,哪怕是只有几个小时,也要离船上岸进行宣传演出。这些活动,余上沅校长和教务主任曹禺也都亲自参加。教务主任曹禺总是保持着一种高昂的热情,亲自把锣拿上,招呼着同学,集合队伍整装登岸,寻求宽坝、广场演出;在街上,每次都是曹禺打着锣,走在前头,鸣锣开道,招呼着群众,来看演出。这些不速之客的街头免费精彩演出,常常是演出时间未到,剧场却已爆满。由于剧情结合抗战现实,演技精湛,演员感情投入,观众随着剧情发展很快就能进人戏情。在舟泊安乡县城码头时,师生们离船登岸去演出《香姐》,入城打听场所,当得知城北有个体育场时,于是锣鼓喧天,宣传画作前导,化好妆的演员跟在队伍之中,一边走向体育场,一边高唱抗日歌曲,民众闻声前呼后拥,一起到达体育场。开演时观众云集,里三层外三层近千人。

街头演出,在内地并不罕见,群众有围观看"撂地摊"的习惯,但是化着妆街头免费演戏却是新鲜事,戏已结束,观众还久久不肯离去。又经当地相关部门联系,晚间在一戏院上演了《毁家纾难》、《反正》、《炸药》三个独幕戏。演出后,还应安乡中学和有关方面邀请,曹禺讲戏剧的要求,举行了座谈会。会后已经半夜,安乡方面的人士才打着灯笼火把把剧校师生们送回船上,大家不得不依依惜别。在宜昌,一天正在演出的时候,突然高空机声隆隆,六架飞机临空,大家还以为是自己的飞机,纷纷抬头仰视,但顷刻间,颗颗炸弹随着刺耳的怪叫声从天而降,震撼大地的狂轰滥炸声频频响起,正在指挥演出的曹禺老师,高声呼喊同学赶快疏散隐蔽......日机此次轰炸的目标是正在修建的飞机场,当时上千的民工正在紧张的劳动,没来得及疏散隐蔽,牺牲惨重;有的同学跑到机场去,亲眼目睹了疯狂日寇造成的血肉横飞的惨景,虽然同学们没有造成伤亡,但同学们个个义愤填膺,对日寇的仇恨日益剧增。在万县,相对安静些了,同学们在继续进行抗战宣传的同时,较多的时间就用在学习上了。

国立戏剧学校此次迁徙,所经之处多系偏僻的小埠镇或小县城,当时有的百姓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抗战或者正在进行全面抗战。国立戏剧学校师生们满怀报国的赤诚,积极演出抗战救亡戏剧,宣传抗战救国,引起广泛地强烈反应,受到了各地群众赞赏。剧校师生们的这些活动,起到了宣传民众,唤起民众抗战的作用,在沿途播下了抗日救国的火种,在各埠镇里掀起了阵阵抗日救亡浪潮。这些活动不仅使剧校师生加深了戏剧为人生的理解,还使剧校师生们广泛的接触、了解、结合了民众,在教育别人中也锻炼、教育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