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粥样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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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首先小倪是一个化名,这是肯定的。其次张建为在讲关于他的故事的时候里面掺杂了一些其他人的故事。但是小倪确实存在,这个无需置疑,更何况故事永远都只是故事,无须太过计较。

小倪从小就死了娘,这对张建为又是一个震撼教育,因为作为一个父母双全而且奶奶活了那么大年纪的人而言,他实在是无法想象一个人没有娘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其实张建为和小倪本不熟悉,尽管他们一个住在村东头,一个住在村西头。但是对于小时候的张建为而言,从村子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基本就算是浪迹天涯了!

他第一次对小倪有深刻的印象源于一节语文课。从三年级开始,他们很不幸的要开始写作文了,这几乎要了他们班所有男生的命。因为对于一群汉字都认识不了几个的野孩子而言,一篇一二百字的作文那简直就跟创作一部红楼梦有的一拼了。而更要命的是他们第一节作文课的题目竟然是喂鸡!张建为多年后一直认为,他的这位老师是此生遇到的第一个妙人,因为对于一群农村的杂毛孩子而言,这个题目多少有些无厘头!更妙的是这位老师煞费苦心的给他们读了一篇范文,在那个东西里面,喂鸡的小姑娘把自己的鸡全都取了名字,什么花姑娘老好人之类的很像那么回事。而且还自作主张的把老好人放到了食槽子的最中间,这简直是对达尔文优胜劣汰自然法则的公然践踏!就是因为这个题目太过要命,连老师同学们一致看好的张建为也束手无策了,因为在他心目中,鸡可是一个不好惹的家伙,它们不但会抢走小孩手中的白面馍馍,而且会伤人。张建为可是亲眼见过被鸡啄伤眼睛的小孩的。而且就算是勉为其难的让他去喂鸡,也不过是盛一碗玉米或小麦满地一洒,任由它们去抢,富贵由命,生死在天。

但是就是这个题目,让小倪出了大风头!他在作文本第一格画了一只在他们那个年纪算是活灵活现的小母鸡,然后在接下来的作文本的格子里画了一百二十七条各不相同但惟妙惟肖的虫子!这个创意多年后让张建为拍案叫绝,因为小倪的大作跟后来很是风靡的吃豆子游戏如出一辙,张建为一度怀疑是不是吃豆子游戏借鉴了小倪的创意!

虽然当时“完成”了作文的小倪很是得意,只是没能得意太久,交上去后老师的第一反应就是赏了小倪三个耳光,然后是一句只有在部队上才能听见的铿锵有力的话:“出去,墙角,抱头,半蹲。”

再后来的那个场景让张建为实在是忘不了。下午放学时,小倪那位老实巴交但是脾气暴躁的爹来学校领人了。他后面跟着不哭不笑低头沉默的小倪,他爹对着老师不住的点头哈腰,一个劲的说:“打得好,老师打得好,这小孩子就应该打,不打不成材,打是为他好!”而跟着的动作就是说一句回头一个耳光!

那天是张建为第一次知道幸福是什么了,他从小到大没有挨过一次打。随后小倪被配给了张建为,老师的说法是先进带动后进。其实张建为始终觉得这种做法太过一厢情愿,但却很意外的让张建为交到了小倪这个很独特的朋友,其实他们俩能成为朋友着实让很多人都想不通,但也不是没有原因,至少他们有一点很像,那就是我行我素。之后的小学时光里,小倪一如既往的在课堂发呆,张建为一如既往的当着让人艳羡的所谓好学生。直到上初中后分道扬镳,因为分班了。

张建为之所以称小倪是独特的朋友原因说简单也简单。关于朋友,张建为自认为还是有几个的,只是关于小倪他实在是说不清楚。因为他和小倪真正的交集就出现在小学的那几年中,后来小倪初一就半途辍学了,从此开始了真正的浪荡生活。他们之间除过过年的偶尔见面之外就在没有什么更深的来往了,但怪就怪在他们之间的交情还不浅。张建为后来和一个朋友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想明白了,如果非要说原因的话,就是他羡慕小倪的生活,而小倪羡慕他的生活。

虽然小倪辍学后的生活张建为并没有亲身经历,大部分都来自同学朋友们之间的口耳相传,甚至从他本人的口中听到的都很少。但是小倪之所以辍学他还是知道的。其实上小学的时候,小倪就跑过一次。那次是因为被老师罚惨了,回去后不好和老爹交代,骑了个破自行车就跑了,至于往哪里跑,他并不知道。所以三天后他又回来了,事后据他自己说是害怕饿死。不过张建为的分析是因为小倪那个时候太小了,就算是他不回来,也会被人给送回来的。

这个分析小倪没有否认,这也就解释了后来的事情。

人长大是好是坏不好说,但起码办一些事情便利了很多,比如小倪初一的再次跑路。关于这一次的原因,据他说是因为钱。对那个时候的张建为而言,去一趟县城就基本等同于出国,而小倪却已经从他们县所属的地级市溜达了好几回。所以小倪想买很多很多东西,但是他没有很多很多钱。这个没有是彻底的没有,包括那个后来一直被他嗤之以鼻的家。所以小倪决定靠自己,所以他跑了,而且跑得极其彻底,这一次用失踪要更贴切一些,因为此后三年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小倪第二次跑路后他们之间的交集就戛然而止,再次出现张建为已经上大学了。这一段空白的时间段里,小倪不过是张建为按部就班的生活中的一粒花椒,有了滋味会更好,没有也不影响生活继续往下走。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颗花椒竟然卡在了他的牙缝里,无伤大雅,但就是难受,还总有一股淡淡的麻味儿在唇齿间萦绕!

之所以会这样,他的哥哥倒是看得很清楚,可惜他的语气实在不算是好:你狗怂也有今儿个,乖娃也有叛逆的时候!

这种揶揄的口吻自然而然的激起了张建为的反感,也理所当然的进行了否认,并再三强调了他和小倪的友谊,说这不过是关心朋友而已。尽管后半句话让他觉得自己虚伪的有些恶心。那个时候的他,别说关心小倪了,他能关心一下爹娘都算是稀奇!

不过说起自己的叛逆,他就有些晃神了,因为他不确定这对自己算不算得上是个问题,或者说自己算不算是有叛逆期。说没有好像有些装,说有可有些冤枉,因为对于一个初二才学会骑自行车的人来说,他可干不出什么能祸害到别人的事情来。而且对于一个沉默寡言循规蹈矩且学习算好的学生而言,说他叛逆那是连他们学校看大门的那条狗都不信的!当时这条狗和张建为都认为,学生就应该乖乖听话,对于任何想要偷偷溜出溜进学校的人都是该下地狱的!就这已经是张建为能想象到的最疯狂的叛逆了!

张建为用毛巾捂着脸,无声的笑了一下。看来自己是真的喝多了,怎么一大早的尽干些回忆往事的事情呀,这不是到了六十岁后才该干的事情吗!但是他不得不承认,那个时候的自己还真是单纯的可怕,已经近乎于白痴了!

不过所谓压抑越重,反弹就越厉害。一板一眼的生活过久了,总会想要找些刺激来的,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人性如此而已。

所以后来他就很艰难的承认了,他是真的羡慕小倪的,那种无所顾忌,不用负责,浪荡天涯的生活着实是他生活里的一粒妖魂不散的花椒!只不过羡慕归羡慕,他是绝对不会去干的。没有为什么,这就跟训狗一样,小时候被打怕了,长大了也就生不出反抗主人的心思了,进而会把这种生活认为理所当然,把所有不符合的归为忤逆!

所以现在想来他都觉得有些悲哀!整个初中的张建为都觉得自己好像是得了轻微的自闭症,不与人交流,少有朋友。于是在那段时间你都会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男生,在父母的凝视下,每天低头急匆匆的来回在学校和家的路上。直到多年后同学们相聚时把这当笑话说起时,张建为脸不红心不跳把这一切都归给了中邪。

中邪!张建为又无声的笑了一下,看来自己早就学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不过这也是该有的技能,不须大惊小怪。他笑的是,自己竟然为了融入大家,不显得格格不入而硬生生编造一个理由出来。

张建为把自己收拾利索了,已经快要六点了,刚好是吃饭的点儿。不得不说小倪,还是很有眼色的。看了看镜子里的那张脸,叹了口气。其实他从很老早就不去关注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子了,照镜子也只是确认头发可以见人以及脸上没有异物。

但今天他还是多看了两眼,因为他想在这张脸上找出一点能把自己和芸芸众生区分开来的东西。不过很快他就放弃了,但很快他又能自我安慰了,至少我属于人民大众中的一员,而人民大众可是能改变历史的牛哄哄的存在啊!

开门下楼,直奔红遍天。进门后看见最里面的一张桌子上有人跟他招手,不过不是小倪,弓长张先到了。这几年和他也不是没见过,但是每次都是匆匆忙忙的,闲聊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吃饭了。

“你这大忙人今天咋有时间了。”张建为这句话说的是情真意切,就连语气里的揶揄口吻也是真的。弓长张这几年确实很忙,忙到他和张建为住的并不远,可这种坐下来吃饭的情况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至于他的揶揄口吻吗,除了那点瑜亮情结外,他们这种人之间见面还能有什么好话,揶揄的另一种叫法是亲近。

所以弓长张也没在意,递给了张建为一支烟后就自顾自的打开了几瓶啤酒,两人一边喝一边等小倪。而他这自然不做作的态度倒弄得张建为有些不自在了,看来人的心结还真是可怕。

说起他和弓长张的瑜亮情结完全就是中考给闹得!

按照弓长张在初中那惊世骇俗的做派,张建为一直觉得,他要么死在中考上,要么辍学。可惜这家伙都没有,反倒是一路顺风顺水的来到了初三,而且还一直死死的把自认为刻苦努力的张建为压在身后。这让他很是不爽了好些年。

而更让他不爽的是,中考结束后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在初中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张建为就知道了做人还是要低调些好的。他的中考成绩不能算坏,但要说好那也不对,不过他还是考上了高中。这一点颇值得他高兴,因为当时整个县城就只有两所高中。

于是张建为很顺利的进入到了县城的那所二流高中就读。虽然这样说自己的母校他很不愿意,但这是事实,那所好一些的高中可是先把中考的前二百名录完后才进行正常录取的。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张建为不在这二百名范围之内。但他上了自己的母校之后他又高兴了,因为他在那里可是绝对的尖子生,巅峰时刻他曾经是全年级的第三名,彻底的实践了宁为鸡头不做凤尾的官场原则。只是这样并没有多大的好处,除了更加的助长他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外没有丝毫的帮助,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应该是最优秀的!而这让他后悔至今!

“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句话太熟悉了,每次说到这个弓长张都要骂他这一句。

忘了说了,弓长张没有上高中,而是上了中专。这是一个暴露年龄的名词,也是张建为对弓长张能记恨到现在的一个原因。可惜,这也是弓长张这么多年来一直郁郁不平的一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