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面这个“可怕”的标题下讲述的,其实是登山者的趣事。
洗澡,在珠穆朗玛峰上是不可多得的享受。
洗脸,也不过是象征性地擦擦罢了。
三个月不洗头、不洗澡,甚至连身子都不擦的滋味,你尝过吗?
我尝过。
是不是特别痛苦?
现在回忆起来,那滋味很美,回味无穷。真的,不信你试试去。
这是我人生中唯一的一次经历。在北大荒,我们也是一年半年洗不上一回澡,我指的是连队没有浴室,但天天可以又擦又洗,这和洗澡的区别不大。这次我随海峡两岸登山队一到珠穆朗玛峰,坏了,三个月只能象征性地擦把脸了。
老登山和我不一样,一到珠峰,刷牙、洗脸、烫脚,很正常。大本营靠着一条冰河,有一个不冻的泉眼,打水还算方便。队里带来不少洗脸盆,一人发一个。我开始没领,看见别人洗脸,没有感觉。每天飘飘悠悠,头痛得早已忘了东南西北,早上钻出睡袋,吃几口东西回来,赶快再躺回睡袋里。我的整个心思就是:老天爷,求你了,高山反应快过去吧。几天后,我像一个野鬼游魂一样拱出帐篷,蓬头垢面,别人见了就笑。也好,这里除了队友,就是冰雪,还有光秃秃的岩石,吓不着谁。伙伴们很理解,从未嫌我。
待高山反应稍缓之后,我这才找了一个脸盆。早上猫一样划拉一把脸,刷几下牙,有时晚上高兴了也象征性地烫一下脚。擦一下身,则连想也不敢想。因为,除了几个藏族队员,所有的登山者都是这样--太冷,帐篷里时常零下20多度,怕感冒。进藏前老登山就再三嘱咐我,到了那儿,千万千万别感冒!一感冒,弄不好就会诱发肺水肿或脑水肿,那就“光荣”在那里了。看别人都这样,我心里也就平衡了,不擦还省事呢。开始,怕感冒怕得过了分,晚上穿着两件毛衣和绒裤钻睡袋,缺氧又睡不着,累得那个难受,一晚睁着大眼翻360次身,还觉得浑身冷。伙伴们说:“你傻了,都脱了,只穿内衣试试。”我一试,真的舒服暖和起来了。
可时间一长,身上痒得不是滋味,好像有千万个小动物、小“光荣虫”在身上乱爬乱拱。那是半个月之久的暴风雪之后,天气一下子好起来。阳光充足,也没什么风。但这样的天气气温也在摄氏零下20多度,我走出帐篷仍把厚厚的羽绒服捂得严严的。我进了藏族队员的帐篷去采访,采访完一出门吓了一跳--高大而憨厚的藏族队员加措就在帐篷外的冰天雪地里,上身扒得光光的在擦澡!看他擦得那么惬意和舒服,我受不了了,身上骤然奇痒,如百爪挠心。我不禁边抓身上边问他:“加措,不冷吗?”“不冷。”“身上一擦舒服吗?”“是,是。”他笑着回答我。
回到帐篷,我就把加措在擦澡的事说了。大家一听,都痒起来,有的便紧靠着床边来回蹭。台湾队员大叫“好恐怖!”全身上下一耸一耸的。从此,谁再提这件事,大家就一起高喊道:“啊呀,好恐怖!”然后大笑起来。我痒得没了办法,就准备回去换一下内衣。这我早有准备的,带了五套内衣,半月扔一套,也就够了。谁知我刚一说换,队长曾曙生和秘书长于良璞就乐了:“换吧,告诉你,越换越痒,不换不痒!”这是什么道理!老曾说:“听我的,千万别换。你想,穿在身上的这一身儿跟皮肤亲近惯了,你适应了。你身上不洗,再换一身,那皮肤能饶得了你吗?不痒得你乱蹦才怪呢!学学我们,坚持到下山,就这一身!”我一听有道理。老于笑着催我赶快去换,我说不上你的当,不敢再换了。老曾就又讲了一件好玩的事。有一年,他们和一个外国队一起登山,那山海拔低,大本营很舒服,可以擦澡。一个老外还想干净,要洗衣服。他用惯了洗衣机,不会用手洗。怎么办?他打了一桶水,把衣服放在里边,找来一根棍儿,插进去就呼呼地搅,还一边看表,过一会儿又往反方向搅,完全按洗衣机的操作进行,嘴里还呼呼直响,学着洗衣机的声音。洗完晾上,干了一看,哈哈,跟没洗一样,浮尘下去了,油迹露出来了,显得比原来还脏!他很奇怪,笑道:“这‘洗衣机’该扔进垃圾箱了!”半个月之后,从台湾来了一个队员,叫小林。他的任务是摄像。小林20来岁,正年轻,很爱干净。十几天之后高山反应稍缓,受不了身上的痒了。受不了就受不了吧,我们一群人坐在帐篷里,他当着大家的面便伸手抓起痒来。另外几个台湾队员一见,身上就受不了了,一边高叫着“恐怖又来了”,一边往外跑。我们就笑,劝小林饶了大家。小林笑道:“我不抓更恐怖。不让我抓我就要死了。”没想到的是,他起身回了帐篷,打了一盆热水,真擦起身来了。和他住一起的几个台湾队员再三劝他别擦,他说他年轻,不要紧。结果,那几个台湾队员只好又跑了出来,叫道:“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台湾队长张铭隆在帐篷外嚷道:“老弟,拜托了,做做好事吧!你不怕感冒,可把我们害苦了,有家不能归了。”结果,第二天小林真的感冒了,吃了很多药,在帐篷里更加痛苦地躺了两天。
幸亏他年轻,否则真出事了。这一下,他尝到了厉害,打死也不敢再擦澡了。
山上与冰雪苦斗的队员更难,近两个月连脸也洗不成,哈着腰在小帐篷里用瓦斯罐化点儿雪水,喝都不够,哪还顾得上洗脸?张铭隆的脚冻伤了,下撤到大本营。一天,值班车下山去日喀则拉物资,他转了半天来求老于:“于老大,让我跟车下去两天吧!”“干什么?”“去……去洗个澡就回来。”老于答应了,可他没走:“算了,山上那么多兄弟呢……”三个月后,我们的勇士终于登顶成功。队伍下撤到日喀则宾馆,大家欢天喜地过年一样,第一件大事就是痛痛快快地洗澡。哈,真到了天堂了!我和山上队员马欣祥同住一个房间。我们还谦让上了,都想让对方先进“天堂”。小马一进去,我在外面一听那水声,心里那个美呀!幸福啊!然后在床上翻起了筋斗!真是终生难忘。洗完澡,头一粘枕头,我们就美美地入了梦乡。但是,凌晨4点,天还黑着呢,小马呼地从床上蹿起,哗啦一下拉开窗帘,用力拼命地往外推那玻璃。我惊醒了,问他干什么。他急切地喊着:“老张!快!快!坏了!帐篷门打不开啦,让雪给挤死了!怎么办?得出去,得跳出去……”我打开灯。他半天才明白过来,又躺下睡去。我坐在那里,愣愣地望着他,不知为什么,两行泪水悄悄地流了下来……